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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安德烈(節(jié)選)
作者: 龍應(yīng)臺/安德烈
親愛的媽媽:
我畢業(yè)了。
是不是所有畢業(yè)的人都會感到一種慢溫溫的留戀和不舍?我要離開了,離開這個我生活了一輩子的小鎮(zhèn)我的“家”。我開始想,我的“家”,究竟是什么呢?最重要的不是父母(媽媽別生氣?。?,而是我的朋友們。怎么能忘記那些星期天的下午,總是蹉跎逗留到最后一刻,假裝不記得還有功課要做。在黑暗的大雪夜里,我們擠進小鎮(zhèn)的咖啡館喝熱呼呼的茶。
我馬上要去香港了,那是一個多么不一樣的世界。我發(fā)愁的是,我怎么跟我的克倫堡朋友們說再見?我怎么跟10年來都是我生活核心的好友說再見,而心里又知道,人生岔路多,這種再見很可能是永遠的!甚至那些你沒有深交 、但是很喜歡的人,你還沒有機會去告訴他們你對他們的好感,以后,他們將從你的人生完全地消失。我感到一種遺憾。
你或許會說,安德烈,人生就是這樣,一條線往前走,沒什么好遺憾的。
我知道,但是,我還是覺得遺憾,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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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安德烈:
你不用道歉,我明白我不是你最重要的一部分。那個階段,早就過去了。
你畢業(yè)了。好幾個鏡頭重疊在我眼前:你從幼兒園畢業(yè),因為不了解“畢業(yè)”的意思,第二天無論如何仍舊要去幼兒園。到了那里一看,全是新面孔,老朋友全不見了。你呆呆地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又不愿離去,就站在那門口,小小的臉上,滿是困惑、失落。你說,“他們都去哪兒了?”
然后是上小學(xué)第一天。老師牽起你的手,混在一堆花花綠綠、嘰嘰喳喳的小學(xué)生里,你走進了教室。我看著你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你的背著書包的背影。
在那個電光石火的一刻里我就知道:和你的緣分,在這一生中,將是一次又一次地看著你離開,對著你的背影默默揮手。以后,這樣的鏡頭不斷重復(fù):你上中學(xué),看著你沖進隊伍,不再羞怯;你到美國留學(xué),在機場看著你的背影在人群中穿插,等待著你回頭一瞥,你卻頭也不回地昂然進了關(guān)口,真的就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畢業(yè),就是離開。是的,你正在離開你的朋友們,你正在離開小鎮(zhèn),離開你長大的房子和池塘,你同時也正在離開你的父母,而且,也是某一種永遠的離開。
當(dāng)然了,你一定要“離開”,才能開展你自己。
所謂父母,就是那不斷對著背影既欣喜又悲傷、想追回擁抱又不敢聲張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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