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想跟你聊一個倔強的人。
保羅·塞尚,法國著名畫家,印象派的創(chuàng)始人之一。
Paul Cézanne,1839—1906
19世紀,巴黎有一間名叫蓋爾多瓦(Café Guerbois)的咖啡館,這里是當時先鋒藝術家們的聚集地。
這里的“藝術家”不僅是畫家,還包括詩人、作家、雕刻家等。當然,他們圍繞的核心,還是大名鼎鼎的“印象派”。
印象派繪畫,是近代藝術史上一朵最華美的花。
畢沙羅、吉約曼、雷諾阿、西斯萊、莫奈......他們仿佛一群天真的兒童,睜著好奇的慧眼,對自然界的神奇變幻感到無限憧憬,于是依靠光與色的灌溉滋養(yǎng),培植了這片繁榮富麗的藝術之園。
《果園》,畢沙羅,1896
《河景》,吉約曼,1890
《紅磨坊的舞會》,雷諾阿,1876
《楓丹白露河邊》,西斯萊,1866
《印象·日出》,莫奈,1874
無疑的,這是一個奇跡。
然而,更使我們詫異的,是在這群園丁中,有一個中途倚鏟悵惘的人。他懷著不安的情緒,對著園中嬌艷的群花,逐漸心生質疑。經過長久的徘徊躊躇之后,他決然地和同伴們分離,孤苦地墾植著花園外的荒蕪硬土。
狂風驟雨、愚庸冥頑、冷嘲熱罵,如此辛辣之味,滌蕩著這位倔強的畫人。
他為現(xiàn)代藝術的奇花異草拓殖了一片簇新的領土。這個奇特的人,便是保羅·塞尚。
《藍花瓶》,塞尚,1887
故事是這樣開始的。
在印象派舉辦第一屆畫展的前一天晚上,畫家馬奈在蓋爾多瓦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沒錯,此人正是塞尚。
馬:“好久不見啊,塞先生?!?/p>
塞:“不好意思,我8天沒洗手了。”
édouard Manet,1832-1883
馬:“你的畫展準備的怎么樣了?”
塞:“老馬,你知道我有多崇拜你嗎?這次的參展作品就是為了向你致敬!”
馬:“哦?竟有此事?!?/p>
馬:“致敬我的哪幅作品?”
塞:“《奧林匹亞》?!?/p>
《奧林匹亞》,馬奈,1868
馬:“可以給我看下嗎?”
緊接著,馬奈看到這樣一幅畫......
《現(xiàn)代奧林匹亞》,塞尚,1874
馬:“這,這,這什么玩意兒!”
當時的馬奈并不知道,要欣賞塞尚的畫,必須先將構圖、形體、透視......對,這些常規(guī)衡量一幅畫作好壞的觀念統(tǒng)統(tǒng)打破。
張愛玲說:“塞尚的畫總有種知法犯法的感覺。”
其實,一切顧盼生姿的圖畫,仿佛都有限定的規(guī)則,而臨下筆時,又覺得仿佛不必有那些顧忌。
《埃斯泰克的海灣》,塞尚,1885
塞尚的一生,是艱苦卓絕的“戰(zhàn)斗”的一生。他不僅要同他所不滿的現(xiàn)實戰(zhàn)斗,還要和他自己的視覺、手腕及色感作戰(zhàn)。
固然,他有他獨特的環(huán)境,使他能純?yōu)樗囆g而藝術地制作,然而,他不屈不撓的精神,超然物外的人格,實在舉世無多。
如果塞尚生活在今天,我們大概一眼便能識得他的藝術家范兒——邋遢、怪、不修邊幅,可以一連多日不換衣服、不洗澡。
所謂:“未見其人,先聞其味......”
Paul Cézanne,1839—1906
你會說:“瞧您那窮酸樣兒!就是一位犀利哥!”
不過,塞尚可是名副其實的“富二代”。
1839年,塞尚出生在法國南方的艾克斯。他的父親是一位帽子匠出身的銀行家,母親是一位急躁的婦人。
母親的熱情,使她十分鐘愛自己的兒子,也全靠她的維護,塞尚才足以戰(zhàn)勝父親的富貴夢,達成做藝人的心愿。
《側面讀報的畫家的父親》,塞尚,1859
《讀報的父親》,塞尚,1866
塞尚為父親畫了兩幅肖像畫,上面一幅,畫老爸在看報紙,這是他唯一一幅入選過官方藝術沙龍的作品;下面一幅,也是畫老爸在看報紙,就是......不知怎的,貌似哪里有些別扭?
老實說,如果你覺得別扭,那就對了。因為這一幅,才是真正的塞尚。
《塞尚父親的別墅》,塞尚,1887
他還給老爸的房子畫了幅畫。你沒看錯,房子歪了。
可是,Why?
塞尚認為,繪畫時要客觀地觀察事物,不要加入任何畫家自己的主觀感受。他的早期作品陰暗詭譎,像是試圖找到一種方式,來遏制和約束那些放浪的激情。
他說:“我欠你們的繪畫真理,將在我的畫中告知于你?!?/strong>
《圣維克多山》,塞尚,1885
他重視色彩視覺的真實性,追求理性與秩序。其“客觀”觀察自然的獨特性,迥異于以往“理智”或“主觀”觀察自然的手法,開辟了美術史上的新紀元。
風景畫之后,塞尚的黑暗瞬間熠熠奪目。他的偉大題材是自然,然而,他卻轉身離開了印象派。
印象派太過短暫、太易變,他想創(chuàng)造一種新的藝術語言,囊括過去藝術里的所有野心。他說:“我想在普桑之后重塑自然?!?/strong>
《阿爾卡迪的牧人》,普桑,1639
《圣維多利亞山》,塞尚,1887
如果我們用過去的,或是常見的標準來審視一樣從沒見過的東西時,會很容易將它歸入“錯誤”的行列,但是,藝術是沒有對錯的。
父親曾勸慰不斷遭受挫折的塞尚:
父:“兒子,想想將來吧。天才是要餓死的,有錢才能生活!”
塞:“人生是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顆是什么味道?!?/p>
父:“你不適合干這行,根本沒那個天賦?!?/p>
塞:“可能就是因為我太厲害了,厲害到普通人無法理解,沒準我是個天才呢!”
父:“......”
人類在緩慢前進著,自然界很復雜,而進展還在持續(xù)。藝術源于觀察,要忠于所觀察的物體,不夸張、不扭曲,只把它們自由地展現(xiàn)出來。
《坐在紅扶手椅里的塞尚夫人》,塞尚,1877
也許塞尚真的是一個天才,但過日子方面除外。
1871年,32歲的處男塞尚終于有對象了!這個“臟兮兮”的小伙子“言情劇”般地與女模特閃婚,并生下了一個兒子。
《穿紅馬甲的男孩》,塞尚,1890
這個穿紅馬甲的小男孩,是塞尚的兒子。
但你不要以為,從此他就過上了“老婆孩子熱炕頭”的日子。實際上,塞尚夫人是遠近聞名的“母老虎”。
《圣維多利亞山》,塞尚,1897
如果說莫奈的畫是“與時間賽跑”,德加的畫是“大腦圖片打印機”,那我們可將塞尚這種“上下左右里出外拐”的畫法簡稱為——“多動癥”。
不怪,就不是塞尚了。
這是塞尚“多動癥”畫法特有的立體造型及其透視安排。高山巍然莊嚴,山崖的簡略形體中潛藏著自然的運動。
《抱著雙臂的男子》,塞尚,1899
這種多角度、立體式的畫法在風景畫中難以辨識,在肖像畫中更易體現(xiàn)。
男子的左右半邊臉單看都很正常,但合在一起,就突然扭曲了。其實,他的左右半邊臉是從兩個全然不同的角度畫的。
再看這幅《藍花瓶》。
《藍花瓶》,塞尚,1887
瓶子是歪的,是的,這次你也沒看錯。
有意思的是花瓶后面的盤子,這不是一只長殘了的盤子,更不是兩只盤子。是的,這是一只得了“多動癥”的盤子。
塞尚從左右兩側分別畫了這只盤子。
《一籃蘋果》,塞尚,1894
塞尚的靜物之美是得到公認的。犧牲了傳統(tǒng)輪廓,他的“變形”比事物的現(xiàn)實知覺更真實,飽滿而生動。
晚期,尋找永恒真理的塞尚離開巴黎,回到家鄉(xiāng)艾克斯。在那里,他用最簡單的素材,創(chuàng)作了藝術史上最具革命性的作品,他只需要一籃蘋果、一個嶄新的視角。
《水果》,塞尚,1894
《水果碗,水壺和水果》,塞尚,1897
對塞尚來說,兩只眼睛看到的蘋果是不一樣的,把兩只眼睛分別看到的視圖疊加,就能得到獨特的明暗效果。
蘋果們在相互交流,那是對黑暗夜色的一種恐懼,那是對陽光共同的愛戀,那是對露水共同的回憶。
《山丘》,塞尚,1887
牛頓回答了關于蘋果的思考,塞尚把關于思考的回答留給了蘋果。
塞尚說:“孤獨最適合于我”。
人們曾向當時的大師馬奈征尋對于塞尚畫作的看法,馬奈回答說:“你們喜歡齷齪的畫么?”
是啊。
這位在19世紀后半葉被視為繪畫史上革命者的人,尚且不能識得塞尚摸索新路的苦心,一般社會成員,自更無從談起。
《玩紙牌的人》,塞尚,1897
他從印象派以“變幻”為本的自然中,尋求一種更為固定深入,更為沉著永久的生命。這是塞尚洞燭印象派的弱點,而專注“力量”“沉著”的現(xiàn)代藝術之先聲。
這是他尊重傳統(tǒng)而不為傳統(tǒng)所惑,力求創(chuàng)造又不以架空樓閣來冒充創(chuàng)造的偉大之處。
這,就是塞尚。
父親曾問。
父:“你認為畫畫是一個40歲男人的正當職業(yè)嗎?你有賣出畫嗎?”
塞:“沒有?!?/p>
父:“也許你不夠好。有些人會懷著天賦死去的,保羅?!?/p>
塞:“我為自己畫畫,不為取悅別人。”
這,就是塞尚的偉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