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每一位領導者來說，不管是孩子的家長，還是公司的總經理，或者部落的酋長、政府的首腦，服從都是一粒蜜棗。服從的人越多，蜜度越濃。
這是人之常情。因為他人的服從至少說明兩點：第一，你是對的；第二，即使你可能是錯的，但你很強大。這兩點都能給人帶來自尊的滿足。
偉大的領導者既是對的，又很強大，但強大主要源于他們是對的。
然而，占據領導之位的大多數人，往往僅能位居其一，而且通常還是后者。就算他們是對的，也無法清楚地向追隨者證明自己是對的，說服他們，從而激發(fā)他們“心底的熱情、完全的信任和真正的敬業(yè)精神”，但是，他們手中有組織或制度賦予的強大資源，既能誘使人服從，也能對拒絕服從者進行懲處，讓其畏懼。
眾所周知，米爾格拉姆的服從權威實驗向我們展現了一種可怕的傾向：即使需要服從的行動違背了服從者認同的道德規(guī)范，需要去傷害無辜的人，我們大多數人仍然會選擇服從。
這種服從的“天性”，在平庸的領導者治下，就會產生所謂的“平庸之惡”：即使大家心知肚明一件事是錯的，一件事可能是危險的，還是會“齊心協(xié)力”地把它變成現實。
可是，費斯汀格告訴我們，當人們心理上同時有兩種不一致的想法時，就會處于認知不協(xié)調狀態(tài)。而認知不協(xié)調是一種“消極驅力”，人們會盡一切可能減少它。那么，身處平庸之惡的人是如何消除這種不協(xié)調的呢？
第一，他們選擇相信權威人士的決定是正確的，是更高層面的大善，足以“抵消”服從這點小惡帶來的不適。但是，這種想法也表明，即使錯了，主要責任也不是自己的；
第二，服從行為即使不是善的，但至少是中立的，自己只是一個工具，工具應當免于責任；
第三，服從是一種“美德”，如果沒有服從，那么社會或組織就會失序，而失序是惡的；
第四，功利的原因，如果不服從，自己就會出局，只會換一個更糟糕的人來。如是，原本可能是惡，現在可能就是極惡了，兩害相權取其輕，也算是為善了。
完全服從，平庸的領導者很受用，但對偉大的領導者來說卻是可怕的災難。
平庸的領導者其實是把自己當管理者。假如要形容他們，契訶夫筆下的別里科夫的口頭禪最適合，“千萬別出什么亂子”。
這是由管理者的職能和角色決定的。在領導力大師約翰·科特看來，“管理的任務是處理復雜的事物……沒有好的管理，復雜的公司很容易變得一團糟，甚至直接威脅著它們的生存。”
同樣來自哈佛商學院的亞伯拉罕·扎萊茲尼克（Abraham Zaleznik）在經典文章《管理者與領導者：二者有什么不同？》中開宗明義寫道，“管理文化強調理性和控制。無論其精力是集中于目標、資源、組織結構還是人員，管理者都會問：‘什么問題需要解決？什么又是解決問題的最佳方法？怎樣促使人們去盡力維系組織的延續(xù)？’”
對于一個管理者來說，“組織的延續(xù)”這句話有兩層含義，第一，他們確實在考慮整個組織，至少是他所屬單元的延續(xù)問題；第二，他們自己擁有的那些資源、優(yōu)越感、權力如何延續(xù)。如果他們只考慮第二個問題，就會干出很多壞事和蠢事。
為什么平庸之惡對領導者來說是災難呢？這是由領導的基本職能和角色決定的。打個比方，一位管理者遇到黑天鵝，第一反應可能是，“咦，這是哪個白天鵝病了？或者跑到哪個污泥坑里去了？”其應對策略可能包括：第一，把它宰埋掉，這樣，天鵝仍然都是白的；第二，趕緊找個粉刷匠把它刷白了。
但是，“領導者的任務是處理變化”，“領導者則僅僅是指出問題，并完成其使命的實踐者。在這里，領導者的形象具有了某種幻想色彩，他或她是杰出的、孤獨的，具備自控能力構成其控制他人的前提條件?！币虼耍偃珙I導者遇到了黑天鵝，他的第一反應應該是，“這個世界的天鵝并不都是白的。”然后，他會思考，這意味著什么。
凱利以是否積極和是否具有獨立思考及批判性思維兩個維度，把追隨者分為五種：
毫無疑問，被動的追隨者是任何領導者都不喜歡的，不合群的追隨者也讓人不舒服，也往往混不下去。
平庸的或初級的領導者，卻非常喜歡循規(guī)蹈矩者，因為他們完全服從，沒有異議。然而，循規(guī)蹈矩者會把所有的責任和決策的壓力全部上達，請示、匯報是他們的常態(tài)，領導者收獲權力的滋味的同時，也會苦不堪言、疲憊無比。
除非領導者是超人，否則，他們就會深陷一個泥潭，一個“循規(guī)蹈矩的泥潭”：所有的事情，緊急不緊急，重要不重要，都變成“重要而緊急”。
假如領導者不是超人，整個系統(tǒng)的效率就會低下，事情就會拖延，偉大的事業(yè)就會耽擱，而真正重要且緊急的事情就會演變到不可收拾。此時，領導者“回敬”給循規(guī)蹈矩者的“禮物”便是，替罪羊。
實用主義者所考慮的是，如何最大化自己的利益，而非整個組織的利益。組織的利益，領導者的利益、威望等等，都是交易的標的；在實用主義者心里，領導者不過是一個大客戶，既不會有真正的忠誠，也不會有信任、信仰，更沒有激情，有的只是利益。山呼萬歲、唯唯諾諾都有價碼，價高就趨之若鶩，價低就避之唯恐不及。
如果這兩類人在追隨者的比例過高，領導者的結局很可能就是“諸臣誤我”：想干的事情干不成，不想干的事情、不該干的事情干了一大堆，干錯了也沒人提醒，勸諫。被粉飾的黑天鵝發(fā)揮出威力來，領導者才會知道那不是白天鵝。
因此，真正偉大的領導者需要有效的追隨者。這些人既積極，又有批判性思維，有自己的頭腦。他們才能真正領悟領導者見地的精神，相信領導者描繪的愿景，并因時因地制宜，既恪守原則，又靈活變通，是真正想干事、能干事、能干成事的追隨者。問題是，領導者能不能容忍批判性思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