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試著理解事物，以我們自己的方式?！?nbsp;
VOL.9
電影《花樣年華》相關(guān)圖片
“從前的人吃力地過了一輩子，所作所為，漸漸蒙上了灰塵；子孫晾衣裳的時候又把灰塵給抖了下來，在黃色的太陽里飛舞著。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wěn)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
——張愛玲《更衣記》
衣服是一種語言
張曼玉在影片中換了23件旗袍，由香港著名美術(shù)指導(dǎo)張叔平設(shè)計，這部電影上映時幾乎影響了整個服裝業(yè)，甚至有服裝設(shè)計公司開始花大力氣研究旗袍和中國風(fēng)。湯唯在《色戒》中換了27件旗袍，旗袍樣式與材質(zhì)的改變暗示著女主角面對的環(huán)境的改變?！稇蚍袘颉沸乱暰€160期
隨著時代變遷，旗袍不應(yīng)被束之高閣，作為固化的傳統(tǒng)審美的量尺，去評判中國女性，而應(yīng)作為美的其中一種形式存在，讓我們有所憑借地去觸碰當時的人心，且更為重要的是那些時代佳人賦予這些裙子的力量。
01
柔中帶剛?cè)盍嵊?/strong>
在電影《神女》中，阮玲玉扮演一位來自下層社會的單親母親，為了兒子淪為暗娼，周旋于男權(quán)社會里。整部電影，阮玲玉身上所穿都不過是尋常衣裳，但她卻有本領(lǐng)讓這些衣服融入她的角色。當她以母親的身份出場（下左圖），一身素袍，雙臂環(huán)抱自己，身形雖薄，卻更顯得柔中帶剛。她不會過分倚重妝發(fā)、舞美這些外在因素來幫助自己建立角色，而是以自己的身體語言帶動這些物件，讓它們幫自己說話。
到了要去和惡霸正面交鋒的時候，她則換上了一身較為鮮麗的旗袍（上右圖），拽著微微拖地的裙擺，徐徐走向?qū)Ψ剑鹊巧献雷拥臉蚨我渤闪擞笆返慕?jīng)典一幕。其實阮玲玉的身形和五官一樣，并非極致之美。眉眼細長，卻不過分精致，哭笑時透著一股憨直氣，遂讓人覺得真。而她穿旗袍的骨架瘦卻不柴，薄薄的，卻像紙板一樣難以捅破。穿著這身旗袍的阮玲玉此時本是低處的人，但她卻穿出了俠氣，既媚又有風(fēng)骨。
02
泣血桃花梅艷芳
再比如《胭脂扣》里梅艷芳扮演的女鬼如花，一身旗袍貫穿了五十年，從生到死，到再生再死。旗袍的底面是黑的，上頭繡的卻是桃紅的蝴蝶。暗中帶紅，暗示著她在凄苦的命運里始終護持的愛情。
桃色不比紅色，名正言順，大膽直接。桃色在中文的語意里是不光大的，上不了臺面。美也是在暗角的美，奪目卻不能張揚。就像生為青樓女子如花的愛情，情陷多情公子，卻遭背棄，美中滲著哀戚，如“泣血桃花”。但對如花個人來說，這桃色是純真的，比起開到極盛的正紅色，桃色更適合如花夭折的愛情，像早早被葬起來，埋在土里的殘紅。
影片中梅姑飾演的如花黛眉烏發(fā)，形容姣好，但一抹紅唇和身上的桃色蝴蝶卻反襯得人的臉色更加慘白，再加上背后刺目的一片桃色壁紙，似要在紅塵險境里為自己爭得一口氣。從頭到尾，如花都沒有慟哭過，一直在這身旗袍里保持著自己的體面優(yōu)雅，不卑不亢，但那雙露出半截的纖臂，矜持地放在腹前，一雙枯手微顫，卻道盡她一生癡情枉作流水落花的痛楚。薄的是衣服，不是她的情意。
03
定靜女伶孟小冬
雖說人靠衣裝，但當一個人自身的氣質(zhì)勝過那件衣裳，即便是一件素衣，她也能穿出自己的性格。下面左圖里的“冬皇”孟小冬，時值韶華，梳著是尋常發(fā)髻，穿著也是常見的高立領(lǐng)旗袍，但渾身卻透著一股超越年紀的定勁兒，眉眼已暗透日后處事果決的趨勢。到了中年（下右圖），此時的孟小冬已盡嘗人世百態(tài)，少女時期的冷氣轉(zhuǎn)為硬氣。相比起宋美齡外顯的狠霸，孟小冬是往內(nèi)收著的，一身緞面旗袍包裹下的挺立身段依舊可見當年一代老生風(fēng)范，貴而不奢，不偏不倚。
張愛玲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
要說把衣裳穿到極致，寫到極致的人，必非張愛玲莫屬了。曾經(jīng)給張愛玲做過旗袍的師傅回憶：“我為張愛玲做過多少件旗袍，具體數(shù)字記不清了，但每件旗袍都是‘按圖施工’的。如她冬天穿的旗袍，有絨夾里，領(lǐng)頭不能太高太硬，因為她說：‘旗袍領(lǐng)頭高而硬，把頭頸撐得筆直，坐著寫作很不舒服。’緊身、窄長袖、兩側(cè)開衩至膝部。外加一襲‘?；⒔q’大衣。春秋季喜歡穿低領(lǐng)、束腰帶的‘旗袍裙’。而她畫的夏季穿旗袍樣式，如‘無領(lǐng)、短袖、衣長至膝蓋’稱之為‘風(fēng)涼旗袍’的款式，應(yīng)該稱之為‘連衣裙’了，而且一直流行到當代。”
張愛玲在名篇《更衣記》里，以敏銳的個人視角，記述了明清以降中國人的服飾變化。在她眼里衣服從來不是身外之物，“從前的人吃力地過了一輩子，所作所為，漸漸蒙上了灰塵；子孫晾衣裳的時候又把灰塵給抖了下來，在黃色的太陽里飛舞著?；貞涍@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wěn)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p>
張愛玲對衣服的講究體現(xiàn)了她在不可把控的命運里極力維護自己對美的追求，這和她的文學(xué)追求也是暗合的。戰(zhàn)亂之時，當其他作家紛紛著書立說，大談家國命途，她卻轉(zhuǎn)回她的“樟腦箱”里，談華美袍子上的“虱子”，不論它是臟臭的，還是腐敗的。在她看來，正是這些細小、脆弱的生命碎屑，構(gòu)成了我們復(fù)雜的人性。
這讓人想起木心在《同情中斷錄》里評張愛玲時說：“張愛玲陪蘇青上服裝店試大衣樣，燈下鏡里，她覺得蘇青宛然亂世佳人，其實時值國難，身處淪陷區(qū)，成功成名多少帶有僥幸性，乃至負面性，在享譽獲利的風(fēng)光年月中，心里明白‘好景不?！?.....那末張愛玲與蘇青只是兩個風(fēng)塵弱女子， 她們想保持的是她們自己也弄不大清楚的一份金粉金沙的個人主義?！倍@個人主義又是多么難得。
衣服看似薄，卻是有可能在亂世中留下的物件，擇一二件伴在身旁，心中便有倚靠。待度過亂世，打開霉爛的樟木箱，取出仍是舊樣的衣裳，上面微微閃光的金線，仿佛是為自己保留著當日的好時光。即便刺目，讓人睹物傷懷，也是值得的，因為那是時間的美麗遺物。
老照片里身形單薄的張愛玲身披旗袍，雙手叉著細腰，抬起削瘦的下顎，目光清冷，一對薄唇似笑非笑。而衣服更像是貼著她的骨頭長起來的，不緊不松，留著一些縫隙，給風(fēng)，給自己沒有潰敗的“輕盈”。
對美的追求從來不是一種只重皮囊的膚淺作為，而不愛戎裝愛紅裝也不見得缺乏高志。不論是《辛德勒的名單》里象征著廢墟之光的小紅裙；《贖罪》里為愛挺身的絲綢綠裙；《無恥混蛋》里宣誓“復(fù)仇”，預(yù)備赴死的一襲紅裙；還是《嘉年華》里象征著男權(quán)視角下的夢露白裙，她們都向我們展示了在不同境遇下，不同女性的柔韌之力。這些裙子雖薄，每一針卻都縫得緊密。即便她們老去，被遺忘，在我們記憶中，那些鮮綠，赤紅，雪白的裙子也依舊鮮亮。
撰文 | 必要的脂肪
校對 | 西格瑪
民國十大紅極一時的女演員身著旗袍合影。從左至右分別是：龔秋霞、羅蘭、孫景璐、陳娟娟、陳云裳、胡蝶、周璇、李麗華、白光、王丹鳳。1984年，旗袍被國務(wù)院指定為女性外交人員禮服。
你最不舍得丟棄的一件衣服是？
▎更多詩意的物
夏日逃逸，逃到老電影院里去 | 無論怎樣，還是得有一個自己的房間 | 只要喝一杯咖啡，就能再“活”過來
▎「詩意的物」每周日晚更新
歡迎來到「詩意的物」（每周日晚更新）
下一期「詩意的物」將在8月11日與大家見面
也歡迎大家在留言區(qū)寫下你對「詩意的物」的建議
策劃出品：Be My Guest「為你讀詩」
知識產(chǎn)權(quán)法律顧問：金杜律師事務(wù)所 史玉生律師 鄭績律師
法律顧問：北京市中聞律師事務(wù)所 李亞律師 王維維律師
本公眾微信平臺音頻、視頻及活動圖文信息報道系「為你讀詩」獨家制作，并享有版權(quán)。未經(jīng)授權(quán)，不得匿名轉(zhuǎn)載。本平臺所使用的詩歌、圖片及音樂屬于相關(guān)權(quán)利人所有，因客觀原因，部分作品如存在不當使用的情況，請相關(guān)權(quán)利人隨時與我們聯(lián)系以協(xié)商授權(quán)事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