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佩劍圖
劍，為中國“五兵”之一。在漫長的華夏文明史中，佩劍不單單代表著防身兵器這一簡單的概念，還是諸多禮儀中不可缺少的重要禮器。自三代開始，佩劍彰顯的還有“權(quán)杖”、“地位”、“仁義禮智信”等升華的含義。也就是因為這些升華含義的存在，佩劍在漢代之前便已是禮儀與等級差異等的象征，其與古代的禮儀制度有直接且緊密的關(guān)系。
一、漢代時期佩劍的流行
漢代佩劍的流行不單單見于正史的記載，還展現(xiàn)在諸多研究佩劍的書籍中?！稌x書.輿服志》言：“漢制，自天子至于百官，無不佩劍，其后惟朝帶劍”，韋昭言：“自天子至于庶人，咸皆帶劍?！?/strong>此二者應(yīng)為漢代佩劍之風盛行的概括，前者是站在輿服制度的前提下，言明漢代自皇帝到百官皆佩劍，而后者則應(yīng)是站在漢代的社會角度，言明漢代社會佩劍之風不但盛行于官場，更是流行于市井之間，兩者的結(jié)合則將漢代的佩劍之盛行概括的極其明晰，這無疑是漢代佩劍之風盛行的最佳寫照。
《居延漢簡》中，包含了六枚關(guān)于如何辨識“利善劍刀”的簡冊，被統(tǒng)稱為《相劍刀冊》。
戰(zhàn)國佩劍銅人
其全文如下：
“欲知劍利善故器者，起拔之，視之身中無推處者，故器也?！?/strong>
“視欲知利善者，必視之身中，有黑兩桁不絕者，其逢如不見，視白堅未至逢三分處而絕，此天下利善劍也。又視之身中，生如黍粟狀，利劍也，加以善?！?/strong>
“欲知弊劍以不報者，及新器者，之日中骍視，白堅隨上者及推處，白黑堅分明者及無文，縱有文而在堅中者，及云氣相遂，皆弊合之劍也?！?/strong>
“刀與劍同等。右善劍四事。右弊劍六事。”
“利善劍文：縣薄文者保。雙蛇文，皆可。帶羽，圭中文者，皆可。劍謙者利善，強者表弱則利，奈何?！?/strong>
“惡、新器劍文：斗雞，佂蛇文者，麤者及皆兇不利者，右弊劍文四事?！?/strong>
劉金華先生認為《相劍刀冊》：“極可能是某位戍邊的將士從當時的相劍書籍摘抄的文字，同當時相劍家們的活動有緊密聯(lián)系。”在《居延漢簡》中出現(xiàn)《相劍刀冊》無疑可以說明在當時“相劍刀”已經(jīng)基本發(fā)展為一門專門的學問，并且這門學問已經(jīng)得到了世人的重視與傳承。
無獨有偶，《漢書.藝文志》卷三十載有《相寶劍刀》二十卷也可以作為旁證證明在西漢確實出現(xiàn)了專門研究“相劍刀”這門學問的專業(yè)書籍，而此類書籍的出現(xiàn)與流傳無疑可以證明在西漢佩劍之風的盛行。特別是《相劍刀冊》的流傳更能證明當時佩劍之風的盛行已經(jīng)突破了階級等級乃至地域的束縛，成為了漢代，精確的說是整個西漢社會的流行風氣。
《尹灣漢墓簡牘.武庫永始四年兵器集簿》為西漢末年武庫儲備兵器的官方檔案史料，《集簿》所載刀156135件，而劍只有99901件，由此可見漢代刀在實戰(zhàn)中的作用已遠在劍之上。這種變化完全是為了適應(yīng)裝甲騎兵近距離的作戰(zhàn)需要。兩漢墓葬中出土了不少環(huán)首刀的實物，至東漢末年，質(zhì)地優(yōu)良、適于劈砍的環(huán)首刀在戰(zhàn)場上完全取代了劍，成為騎、步兵大量裝備的短柄格斗武器。由于環(huán)柄鐵刀的普遍使用，鐵刀完全取代了鐵劍。
漢代騎兵裝備
從此，在戰(zhàn)爭舞臺上鏖戰(zhàn)七八百年的劍結(jié)束了作為標準武器裝備的歷史命運，退出了軍事舞臺。劍從軍隊的標準武器裝備中被排擠出來后，其功能發(fā)生了根本性質(zhì)的變化，主要功用是：第一，佩帶，僅僅在輿服制度中作為佩帶的裝飾品。第二，成為民間體育鍛煉的器械。第三，作為具有神秘色彩的宗教法器，當作鎮(zhèn)惡辟邪的萬能護身符。
終漢一朝，劍的地位因刀的興起而在實戰(zhàn)中而逐漸沒落。但是，諸多的佩劍之禮已經(jīng)升華為漢代禮儀制度的重要組成部分。這樣也就導致雖然在東漢佩劍數(shù)量急劇下降，但是其佩劍之風卻未淡失，而且佩劍在諸多場合已經(jīng)升華為禮儀制度與輿服制度區(qū)分地位的必需品。也就是說，劍在戰(zhàn)場上退居了次要位置，但是在禮儀制度與輿服制度上，劍的地位無可撼動且日劇提高，至西晉時，在制度上已完全制度化，而在地位上則回到了漢代之前，完全貴族化了。
二、漢代時期佩劍的禮儀
在漢代之前的禮儀制度中，佩劍在其中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為諸多禮儀中不可或缺的禮器。在禮儀制度中，佩劍往往是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象征或是彰顯國家、個人禮節(jié)的主要禮器。秦朝的佩劍風氣雖然遭受了秦始皇“銷鋒鏑”政策的影響，民間的佩劍風氣受到了較大的打擊，但經(jīng)過秦末起義及楚漢之爭的洗禮，漢代的佩劍風氣又得以興盛并遠遠超出了之前的諸多歷史時期。漢朝在禮儀制度上繼承了秦朝及其前代的諸多遺俗，其中佩劍禮儀更是得以繼承并發(fā)揚光大起來。
（1）“帶劍”之禮
“帶劍”通俗理解為佩帶佩劍，但自秦代開始，“帶劍”則演化為一種貴族化的禮儀，到漢代，這一禮儀基本被皇帝所專享，成為太子接掌國家政權(quán)的必行之禮。秦始皇之前，各國皆以玉為尊，故紫陽方氏曰：“古之君子必佩玉。天子白玉玄組綬，公侯山玄玉朱組綬，大夫水蒼玉純綬?！?/strong>而秦始皇“九年己酉，王冠，帶劍。”可見在自秦始皇起，佩劍已經(jīng)成了區(qū)分秦與三代的最大的標志之一。而此處所言的秦王“帶劍”，應(yīng)是一種禮節(jié)，是漢代之前的秦朝帝王繼承并行使權(quán)利的最重要的體現(xiàn)，是其開始真正行使自己帝王權(quán)利的標志。
秦國青銅劍
《后漢書.禮儀志》載：
“太子即日即天子位于柩前，請?zhí)蛹椿实畚?，皇后為皇太后。奏可。群臣皆出，吉服入會如儀。太尉升自阼階，當柩御坐北面稽首，讀策畢，以傳國玉璽綬東面跪授皇太子，即皇帝位。中黃門掌兵以玉具、隨侯珠、斬蛇寶劍授太尉，告令群臣，群臣皆伏稱萬歲。”
此為東漢太子繼位禮節(jié)儀式的描寫?；实奂次缓?，把具有神圣意義的漢室重寶斬蛇劍等寶物授給代表百官的太尉，并且告令群臣，意在對群臣的勸勉。這一切完成后，群臣向新皇帝表示祝賀，伏拜高呼萬歲。
在漢代，“帶劍”之禮是皇帝專屬之禮，是皇帝“親政”的一種直接表現(xiàn)。在“帶劍”之禮中，皇帝所帶的佩劍是其行使皇帝這一最高權(quán)力的象征，絕非一點綴的飾品或玩物，而應(yīng)是至高無上的皇權(quán)的代表。
（2）“劍履上殿”之禮
“劍履上殿”以漢高祖劉邦賜蕭何之此禮為始，意特許其佩劍穿鞋上朝，被視為極大的恩寵，基本為漢代帝王待臣子之最高的禮節(jié)。無獨有偶，在漢朝還有兩人曾被明確記載“劍履上殿”的。一位外戚專權(quán)的代表大將軍梁冀，另一為則是董卓。
《后漢書.梁冀傳》載：“元嘉元年，帝以（梁）冀有援立之功，欲崇殊典，乃大會公卿，共議其禮。于是有司奏冀入朝不趨，劍履上殿，謁贊不名，禮儀比蕭何”；《后漢書.董卓傳》載：“尋進（董）卓為相國，入朝不趨，劍履上殿”這兩人與蕭何一樣，都可用位高權(quán)重去形容，只不過他們的權(quán)利獲取對漢王朝來說是消極的。當二人權(quán)利達到頂峰的時間，“劍履上殿”這一特權(quán)則成了二者彰顯自己權(quán)利的最佳體現(xiàn)。
吳王夫差青銅劍
由蕭何起至梁冀、董卓，可見終漢一朝皆秉承了“劍履上殿”為對功臣殊榮的這一禮節(jié)，而在其后的三國時期，這一禮儀制度又得到了進一步的發(fā)展。在《三國志》中，關(guān)于“劍履上殿”的記載有如下：
““四年，朝洛陽，（曹真）遷大司馬，賜劍履上殿，入朝不趨”
由《三國志》中的記載可見，作為東漢禮儀制度的傳承者的三國時期，“劍履上殿”這一禮儀制度還是得到了相應(yīng)的沿襲。這也就說明，終漢一朝“劍履上殿”作為一項被顯示為極高尊崇級別的禮儀制度一直被傳承著。特別是東漢至三國這段時間，“劍履上殿”之禮記載的增多無疑是對東漢時佩劍地位已被佩刀地位所取代這一觀點的一個有力反證。
（3）“賜劍”之禮
賜劍在漢代應(yīng)為皇帝賞賜有功大臣的一種重要措施，也是向鄰國彰顯友好之意的一種禮儀。《漢書.昭帝紀》載“（元鳳）五年春正月，廣陵王來朝，益國萬一千戶，賜錢二千萬，黃金二百斤，劍二，安車一，乘馬二駟?！?/strong>在如此重要的賞賜之中，賜劍的出現(xiàn)則應(yīng)是看成是當時禮儀制度的一種必須。特別是《漢書.昭帝紀》的記載，將所賜劍的排序排在了象征身份的乘輿車馬之前，則更是顯示了佩劍地位的尊崇。
除了皇帝對官員的賞賜之外，在漢代賜劍還用來顯示對歸屬國或周邊國家的示好。這一方面最具有代表性的例子便是漢朝對匈奴的賜劍。“ （甘露）二年，單于正月朝天子于甘泉宮，漢寵以殊禮，位在諸侯王上，贊謂稱臣而不名。賜玉具劍”
燕王職劍
匈奴在漢朝的地位應(yīng)視為與漢朝并立的一個國家。兩漢書關(guān)于賜劍與匈奴的記載一共五次。這種形式的賜劍已經(jīng)超越了國家的界限，成為漢朝向匈奴以示友好和恩情的一種標志。這些被饋贈的“玉具劍”等也成了漢代國禮的重要組成部分。而關(guān)于賜劍，在三國時期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況，就是賜劍隨葬。《三國志》裴松之注引《楚國先賢傳》曰：“故司徒韓暨，其喪禮所設(shè)，皆如故事，勿有所闕。時賜溫明秘器，衣一稱，五時朝服，玉具劍佩。”雖然《漢書》、《后漢書》中沒有關(guān)于賜劍隨葬的明確記載，但諸多漢代墓葬中隨葬佩劍的出土和零星史料的記載，亦不能斷言漢代不存在如此的禮儀。
（4）“贈劍”之禮
“賜劍”是一種上對下的饋劍之禮，而與此相對應(yīng)的一種平等關(guān)系的“贈劍”之禮，而“贈劍”有分為兩種，一種是私人之間的贈送，一種是君主對臣子的贈送。伍子胥在逃亡之時將值百金的佩劍贈送給對他有幫助的船夫，這應(yīng)該是一種最簡單的表達感激之意的贈劍。這種表達感激而贈劍的情況在漢代應(yīng)該經(jīng)常發(fā)生。其中有在西漢和東漢各有一代表例子。
王莽欲結(jié)好孔休，特以玉具寶劍相贈，而當孔休不受后，王莽又以玉掾相贈以求與孔休結(jié)好。在這種情況下，佩劍應(yīng)為一種作為結(jié)好的高檔禮品。而王莽先選佩劍相贈后選玉掾相贈也證明了在實戰(zhàn)中佩劍地位極其下降的西漢末年，在禮儀中，其地位的之高、之貴。
吳王夫差光劍
彭寵在歸附光武帝之前，為韓鴻所拜為“偏將軍，行漁陽太守事，漢安樂令?！?/strong>為河北勢力的代表人物。在吳漢說服其歸順光武帝后，彭寵被封為建忠侯，拜為大將軍，成為光武帝劉秀奪取霸業(yè)的一個關(guān)鍵性人物，在邯鄲之戰(zhàn)中的作用成了劉秀取得天下的決定性因素之一。在彭寵歸附劉秀之初，劉秀便將其佩劍贈送給了彭寵以表倚重，從而獲取了彭寵對光武帝劉秀的忠誠和支持。在這種情況下，贈劍所表達的是光武帝劉秀對彭寵的一種倚重及信任。無論是通過贈劍表示結(jié)好還是通過贈劍表達倚重和信任，劍在這種饋贈之中充當?shù)牟粌H僅是一種高檔禮品，其還應(yīng)含有漢代人對劍所含的“仁義禮智信”等儒家精神的一種追求。
（5）“進劍”之禮
“進劍”有可成為“獻劍”，在漢朝多出現(xiàn)在異國對漢朝或下臣對帝王的貢奉之中?！逗鬂h書》載：“建武十三年，異國有獻名馬者，日行千里，又進寶劍”；《西京雜記》載：“昭帝時茂陵家人獻劍，上銘曰：‘直千金，壽萬歲’?！?/strong>前者是異國對漢朝的“進劍”之禮，后者則是本國內(nèi)部君臣之間的“進劍”之禮。在這種禮節(jié)中，劍充當?shù)膽?yīng)只是一種高檔禮品的角色，遠遠不及其他四種關(guān)于佩劍禮節(jié)其中所含禮儀內(nèi)涵的豐富。
越王勾踐劍
“帶劍”之禮為國家的重大禮儀，在此禮節(jié)中，劍所代表的就是國家至高無上的權(quán)利，而“帶劍”之禮所代表的便是一國之君正式掌握國家的開始。“劍履上殿”是皇帝對功臣或重臣的一種特殊禮遇，其代表的是皇帝對臣子功勞的一種肯定及對該臣子的一種倚重，在這一禮儀之中，劍所象征的就是一種特殊的權(quán)杖?！百n劍”之禮彰顯了皇帝對臣子恩寵，對異國的一種結(jié)好之愿，在這一禮儀之中，劍所代表的就是儒家的“仁義禮智信”等思想?！百泟Α敝Y彰顯的則是漢代對劍的一種重視，其意義已經(jīng)遠超出一般的饋贈禮品，已經(jīng)具備了漢代這一和劍有著特殊關(guān)系的朝代的一種歷史印記。
佩劍作為漢代諸多禮儀中的重要禮器，其地位遠遠超越了其他兵器在諸多禮儀中的地位。諸多以佩劍為禮器的禮儀的存在，無形當中也就構(gòu)造出了一套以佩劍為禮器的禮儀制度。這套以佩劍為禮器的禮儀制度的存在正是佩劍在漢代貴族化的過程最佳證明。雖然在西漢后期佩劍的數(shù)量因佩刀的興起而急劇減少，但是這一減少的過程也就是佩劍在禮制上地位上升的過程，簡言之，就是佩劍地位貴族化的過程。
參考文獻：《漢書》、《后漢書》、《三國志》、《古今刀劍錄》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