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戰(zhàn)，扼守潼關(guān)的大明督師孫傳庭，明知出關(guān)與李自成的農(nóng)民軍作戰(zhàn)，必死無疑。
崇禎皇帝不聽他的解釋，一再催促他出兵，不得片刻延遲。
孫傳庭原本可以抗命，他的秦兵，是帝國最后三支軍隊之一。
但他沒有抗命。他迫不得已率軍出關(guān)，揮師東向。
出關(guān)時，他頓足嘆息：“奈何乎！吾固知往而不返也?！?/p>
不久，孫傳庭慘敗，部分殘兵退回潼關(guān)。李自成一路追擊，破關(guān)而入。
孫傳庭原本可以逃命，像歷史上無數(shù)戰(zhàn)敗的將領(lǐng)一樣。
但他躍馬揮刀，沖入戰(zhàn)場。死得慘烈。
這一年是崇禎十六年（1643年），距離大明王朝的覆滅，不到半年時間。
史書說，“傳庭死，而明亡矣”。
▲孫傳庭劇照
1
有人造就時代，有人被時代毀滅。不知道孫傳庭屬于哪一種？
最愛君讀孫傳庭的傳記，一個很明顯的感覺，他是二者皆有之。在與時代的撕扯中，他曾有意遠離之，亦曾主動擁抱之，最終選擇與整個時代“同歸于盡”。
此生悲壯，唯余浩嘆。
孫傳庭出生于萬歷二十一年（1593年），此時離大明王朝覆滅，不過51年。而孫傳庭最終活了50年，一生堪稱與帝國命運相始終。
他是代州振武衛(wèi)（今山西代縣）人。盡管出身軍籍家庭，但他自小聰明絕倫，13歲以第一名的成績通過童子試。
不知道史書有沒有夸張，說孫傳庭在隨后大小數(shù)十次考試中，通通都是考頭名。
26歲那年，萬歷四十七年（1619年）。他順理成章地考中進士，不過名次不算高，是三甲第41名。
之所以要把他的名次寫出來，是因為有一個很有意思的細節(jié)：這次進士考試排名，比孫傳庭高一個名次，即三甲第40名的那個人，叫袁崇煥。
日后，這兩個名次相挨著的進士，一個是帝國在遼東的猛將，一個是帝國在陜西的王牌。
歷史在冥冥之中，已經(jīng)為后來的崇禎埋下了兩個預設(shè)的時代英雄，但后來的崇禎一個都沒有珍惜過。
▲孫傳庭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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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中進士就開始當官，孫傳庭的仕途起點是知縣。
他先后在河南永城、商丘做過知縣，口碑頗好。當?shù)厝嗽u價說，孫知縣文武全才，絕非一般俗吏能比。
用現(xiàn)在的話說，他是一個好干部，關(guān)心民生疾苦，敢于動真碰硬。
大約在地方做了五六年知縣，天啟五年（1625年），孫傳庭入朝述職，得到提拔，成為吏部官員。
但不久之后，他突然辭職了，回老家鄉(xiāng)居，而且一去就是十年。
從32歲到42歲，那是一個人生命中拼事業(yè)最關(guān)鍵的十年啊。孫傳庭就這樣輕擲掉了，多么可惜。
很多人對此表示不解。
其實，沒那么難解。孫傳庭后來雖以武將聞名，但他是一個十足的文人士大夫。他入朝廷時，正是魏忠賢專寵、權(quán)勢最盛之時，從理念上，他同情東林黨人，而對閹黨不甚感冒。
朝局因為黨爭而污濁不堪，這名儒家的忠實信徒，遂決定以奉母盡孝為名，辭職回鄉(xiāng)。
孔子曾說，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孫傳庭以歸隱的方式，遠離朝廷是非，同時對朝廷進行了含蓄的批判。
在一個稍微正常點的時代，歸去來兮，也很正常。但孫傳庭生活的時代，卻不時與他的內(nèi)心訴求產(chǎn)生劇烈的沖突。
最典型的是，在他鄉(xiāng)居期間，從崇禎三年（1630年）起，農(nóng)民起義軍沖入山西。他的家鄉(xiāng)成為官軍與義軍對抗的前線。
最終，現(xiàn)實戰(zhàn)亂讓孫傳庭無法超然世外。他寫詩說：
湖海憐多病，乾坤苦用兵。
彷徨清不寐，倚劍看挽槍。
人是閑散人，心卻揪著帝國戰(zhàn)局。
到了崇禎七年（1634年），后金的軍隊竟然從大同、張家口突入塞內(nèi)，并攻克了孫傳庭的家鄉(xiāng)代州。
大明帝國的最后十幾年，誠為多事之秋。內(nèi)憂外患，內(nèi)有流寇起義，外有滿人寇邊，最后，這個老大帝國，不是死于內(nèi)，就是死于外。
孫傳庭真的坐不住了。他給崇禎上了一道疏，叫《有敵情必有虛怯之處疏》?？疵志椭溃@是批評內(nèi)政的。
他在等待機會復出。
時局變得越來越壞，他變得越來越焦灼。他早已不在局中，完全可以置之不顧，乘桴浮于海，但這就是傳統(tǒng)士大夫的可貴之處——國難當頭，舍我其誰！
有人跟他說，先生想復出，但天下事恐怕不可為啊。
孫傳庭很生氣，說，這是什么話！要自己做過才知道可不可為?，F(xiàn)在就從我開始做起，有沒有用，那是命的事，我不管。
儒家的出世與入世理想，在一個人身上統(tǒng)一得如此完美。
▲孫傳庭劇照
3
時代是這樣一個時代，崇禎八年（1635年），孫傳庭復出那一年，許多人已經(jīng)一眼望見了帝國的盡頭。
好在有一些人在救時救世，不然這個盡頭會來得更快。
那一年，崇禎家族在鳳陽的祖墳，被起義軍燒毀。崇禎下了罪己詔，反思明朝進入內(nèi)外交困的處境，是因為所任非人，導致“虜猖寇起”，“虜乃三入（三次入關(guān)），寇則七年（作亂七年）”。
次年，1636年，孫傳庭被推薦任陜西巡撫。
推薦者或許不懷好意，因為陜西當時是所謂“賊窩”，叫“賊亂關(guān)中”，從1626年至1636年間，陜西巡撫連換了7人。
沒想到，孫傳庭欣然接受，表示“亦愿一當也”。
臨行前，崇禎接見。
孫傳庭委婉地表示，臣恐怕不能徒手撲強賊。意思是要皇帝提供士兵和軍餉。
崇禎緊皺眉頭說，給兵難，給餉更難啊。猶豫了半天，最后給了孫傳庭6萬兩軍餉，后面的缺口，讓孫自己想辦法籌措。
靠這筆啟動資金，孫傳庭從無到有，征募了一支3000人的軍隊，進入潼關(guān)，開始了叱咤風云的個人傳奇。
崇禎時期，大明進入一個后人命名為“崇禎死局”的困境中。簡單說，帝國由于天災人禍導致財政短缺，財政短缺反過來加劇了天災人禍。
由于財政短缺，政府為解決遼東戰(zhàn)場與后金戰(zhàn)爭的經(jīng)費，遂加征“遼餉”；
由于遼東戰(zhàn)場開支形同無底洞，政府開始人員收縮，對官辦驛站進行裁撤，導致被裁員的驛站工作人員加入流寇隊伍，故朝廷不得不在“遼餉”之外，加征“剿餉”，剿除匪寇專用；
由于征收“剿餉”加重人民負擔，民怨達到頂點，把更多人推向起義軍的隊伍，“匪寇”越來越多，剿匪隨之需要越來越多的士兵，于是朝廷開征“練餉”，專門用于練兵。
如此，偌大的帝國左支右絀，頭痛醫(yī)頭，腳痛醫(yī)腳，根本無力走出死循環(huán)。
▲大明帝國的“崇禎死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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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陜西以后，孫傳庭顯然已看出“崇禎死局”是個死結(jié)，如果繼續(xù)加餉—養(yǎng)兵—剿匪的套路，只會死得更快。
他采取的是另一套做法：挑戰(zhàn)潛規(guī)則。盡量不加重百姓負擔，而尋求向富戶豪門下手。
按照制度，明朝的衛(wèi)所均實行軍屯制，但到了明末，屯田已被權(quán)貴侵蝕殆盡，而士兵則只是花名冊上吃空餉的一個個名字而已。
孫傳庭不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問題所在的人，但他是第一個發(fā)現(xiàn)問題而不裝睡的人。
他貼出告示，要求豪強權(quán)貴交出多占的屯田，“地不容失一畝，糧不容遺一粒”，拒不執(zhí)行，則直接梟首示眾。
據(jù)說，占屯田、吃空餉已從潛規(guī)則，變成了明規(guī)則，人人皆知，而人人見怪不怪。當?shù)貦?quán)貴面對孫傳庭的來勢洶洶，自信人性自有弱點：只要他是個人，不是機器人，就能花錢搞定，10萬不夠就100萬，100萬不夠就1000萬。
他們此前或許已經(jīng)搞定了無數(shù)巡撫，但沒想到孫傳庭是特殊材料制成的。
權(quán)貴富戶被孫傳庭收拾得很慘，他們對孫傳庭恨之入骨，以后則反撲過來加速了孫傳庭悲劇的誕生。
孫傳庭依靠清屯，最終養(yǎng)成了一支精銳的秦軍。
他對自己的經(jīng)驗頗為自得，給崇禎上疏說，以后陜西剿匪、練兵，不必仰求國家財政部接濟了。他是想讓皇帝明白，打破潛規(guī)則，從權(quán)貴手中清屯，才能解開帝國沉淪的死循環(huán)。
但崇禎對比了加征剿餉和清屯的效率，還是傾向于來錢更快、更簡單的加征剿餉。所以只是下旨獎賞了孫傳庭，而未采納他的做法。
孫傳庭無奈。
▲電影《大明劫》劇照
5
孫傳庭還來不及嘆息，戰(zhàn)爭已經(jīng)讓他一戰(zhàn)成名。
當時，朝廷任洪承疇為三邊總督，專剿潼關(guān)內(nèi)的義軍；任盧象升為五省總理，專攻潼關(guān)外的義軍。孫傳庭的任務(wù)，是協(xié)助這兩人作戰(zhàn)。
洪承疇和盧象升，都是帝國最有名的武將。洪承疇手中的秦軍，盧象升創(chuàng)立的天雄軍，與正在抵抗后金的關(guān)寧鐵騎齊名，均是明朝的主力部隊。
即便如此，洪、盧兩人都承認，并未能重創(chuàng)“闖王”高迎祥的義軍。
孫傳庭的秦軍練成后，設(shè)計引誘高迎祥深入關(guān)中，在著名的黑水峪（今陜西周至縣黑河水庫）之戰(zhàn)中，活捉了高迎祥等義軍主要將領(lǐng)。
高迎祥等人被押往北京，凌遲處死。
孫傳庭一戰(zhàn)成名。
隨后，他連續(xù)剿滅了幾股重要的義軍勢力。一時間，他的威名幾乎蓋過洪承疇了。
義軍在陜西遭到強力阻擊，遂大部轉(zhuǎn)移到河南發(fā)展。崇禎十一年（1638年），孫傳庭奉命出征，過天星、混天星、大天王等幾股義軍勢力兵敗投降。
此時，遭到洪承疇追堵的李自成部，勢孤失援。
傳說，洪承疇與孫傳庭合力，打得李自成僅剩十八騎突圍而走，幾乎全軍覆滅。
十八騎的說法可能有些夸張，但李自成部被打得七零八落，則是事實。加上此時張獻忠、羅汝才等義軍首領(lǐng)都投降了朝廷，明末農(nóng)民起義走到了最低潮的時期。
于是，帝國中樞認為內(nèi)亂已經(jīng)平定，朝中要員紛紛慶賀“天下無賊”。這為崇禎誤判形勢營造了氛圍。
長期以來，明朝都在攘外和安內(nèi)孰先孰后的問題上搖擺。最終，崇禎聽從了兵部尚書楊嗣昌的建議，“攘外必先安內(nèi)”，向清軍釋放緩和氣氛，全力對付內(nèi)亂。
聽到李自成大敗、張獻忠投降的消息，崇禎斷定內(nèi)亂已平。加上清軍放言將要南下，崇禎決定由“安內(nèi)”轉(zhuǎn)向“攘外”，下令洪承疇、孫傳庭入衛(wèi)京師。在此之前，盧象升也已從剿寇主戰(zhàn)場退出，被任命為宣大總督，抵御滿洲鐵騎。
崇禎朝最后一次重大國策調(diào)整，悄然完成。但這次調(diào)整，埋下了四五年后明朝“亡于內(nèi)，而非亡于外”的伏筆。
明末清初史學家吳修齡說：京城有警，洪公（洪承疇）、孫公（孫傳庭）一去一留，及為正計，而齊撤之以開賊生路。
這個判斷無疑是正確的，如果調(diào)洪承疇入衛(wèi)，而留孫傳庭繼續(xù)剿寇，明朝的歷史極有可能被徹底改寫。但現(xiàn)實卻是，崇禎把帝國最猛的將領(lǐng)和部隊，通通投入攘外，使得中原出現(xiàn)了剿寇的兵力空虛地帶，義軍很快“春風吹又生”，卷土重來。
《明史》記載，洪承疇、孫傳庭離去后，李自成“稍得安”。
李自成獲得喘息機會，借用河南大饑荒的機遇，以“迎闖王，不納糧”相號召，在河南重新聚攏起龐大的隊伍。這次，明朝沒有機會了。
更可悲的是，入衛(wèi)不久，孫傳庭蒙冤，竟被投入監(jiān)獄。
帝國無人可用，而名將在牢里。
▲電影《大明劫》劇照
6
關(guān)于孫傳庭入獄的原因，已很難清晰呈現(xiàn)。但離不開這幾個基本因素：陜西權(quán)貴的誣告，朝廷高層的內(nèi)斗，以及崇禎的剛愎自用。
孫傳庭曾說：“臣以癡忠，取忌當路者甚眾。”因為真心為國盡忠，他得罪了太多人，隱約有不祥的預感。
孫傳庭為人直率，他對當時的國策和朝政很不滿，所以一直在上疏請求面見崇禎。在奏疏中，他直言：今日之事，臣不能，誰為能者？臣不任，誰肯任者？……獨是向來悠悠忽玩，夸張誕妄，虛廿余年歲月，糜幾萬萬金錢，而秋毫罔績，遺憂君父者何人？
已經(jīng)入閣的兵部尚書楊嗣昌看到這些語句，認為孫傳庭是在批評自己，加上當時京城盛傳孫傳庭將要取代楊嗣昌，于是他扣下孫傳庭的奏疏，阻止陛見。
受此刺激，加上常年征伐勞累，孫傳庭突然發(fā)病，病情一度嚴重到讓他不能正常辦公。
痛苦煎熬中的孫傳庭，卻不能獲得朝廷體恤。朝中大員因為權(quán)斗，互相攻擊，還把他拉下水。內(nèi)心驕傲的孫傳庭難以接受被人誣告，再次上疏自求罷免。
崇禎這次接到他的奏疏，不僅不同情，還懷疑孫傳庭裝病。
崇禎隨后命令兵部派人去核查孫傳庭到底是真病假病。兵部核查后，回報孫傳庭確實發(fā)病了。他還不放心，繼續(xù)派出御史楊一儁，去復查孫傳庭的病情。
恰在此時，又有人誣告孫傳庭。楊一儁查明孫傳庭病情屬實后回報，卻未將孫傳庭被告之事上報。
崇禎因此十分惱怒，上綱上線，下旨申斥孫傳庭“托疾規(guī)避，顯屬欺罔”，還說孫傳庭面對誣告的辯解之辭是“泄憤”，是孫傳庭與楊一儁合謀欺騙他。
一個皇帝的無情而多疑，到了此等地步！
就這樣，孫傳庭以類似莫須有的罪名，被關(guān)進監(jiān)獄，長達三年。
明末翰林院編修吳偉業(yè)慨嘆，孫傳庭入獄，明朝“危亡之局，實決于此”。即便他日后獲釋并被重新委以重任，但為時已晚，大廈已傾，誰也救不了明朝危局了。
崇禎親手把帝國最后的長城，毀掉了。
▲孫傳庭入獄，李自成做大
7
帝國名將正在凋零。
孫承宗、盧象升均在孫傳庭下獄前后死去，洪承疇、祖大壽則“晚節(jié)不?！?，投降了清軍。
崇禎十四年（1641年），李自成攻破洛陽，福王朱常洵被剝光洗凈，宰了，與鹿肉同煮，義軍稱之為“福祿宴”。
接著，李自成兵圍開封。開封告急。
崇禎環(huán)顧四周，無人可用，這才想起了義軍的“克星”、身處牢獄之中的孫傳庭。
釋放，重用。
史載，崇禎以5000人和一個月的糧食，命孫傳庭出擊李自成的百萬之眾。
孫傳庭臨危受命，明知是以卵擊石，卻毫不推脫。
他知道，這是自己的最后一戰(zhàn)了。
孫傳庭大集諸將于關(guān)中，先誅殺了數(shù)次臨陣逃脫的賀人龍，重整軍紀，再厲兵秣馬，打造火器，準備出征。
然而，孫傳庭備戰(zhàn)的時間無多，崇禎一再降旨，催促他出戰(zhàn)。孫傳庭無奈回復：“兵新募，不堪用?！背绲澆宦?。
兵部侍郎張鳳翔勸諫說：“傳庭所部皆良將精兵，此陛下之家業(yè)也，須留以待緩急用?！背绲澣圆宦?。
陜西的權(quán)貴富戶，恨透了不搞潛規(guī)則的孫傳庭，也以人民的名義，逼迫孫傳庭出關(guān)。他們甚至制造輿論，誣陷孫傳庭不聽朝廷節(jié)制，是想割據(jù)關(guān)中。
孫傳庭捶胸頓足，悲嘆一聲：“大丈夫豈能復對獄吏乎？”
崇禎的多疑猜忌，他是領(lǐng)教過的。他寧可戰(zhàn)死，也不想蒙冤二次入獄了。
后來，吳偉業(yè)在紀念孫傳庭的一首長詩中，記錄了時為兵部尚書、總督七省軍務(wù)的孫傳庭出關(guān)前的心態(tài)，悲涼而又豪邁：
尚書得詔初沉吟，蹶起橫刀忽長嘆。
我今不死非英雄，古來得失誰由算?
作戰(zhàn)過程，最愛君不忍細說。總之，經(jīng)過柿園之戰(zhàn)、郟縣之戰(zhàn)，孫傳庭兩戰(zhàn)皆慘敗于李自成。李自成乘勝追擊，破了潼關(guān)。
最后一戰(zhàn)，是50歲的孫傳庭個人的戰(zhàn)斗。
戰(zhàn)死沙場，在污濁的時代，無疑是英雄最體面的死法。
他與監(jiān)軍副使喬遷高兩人，躍馬揮刀，沖入亂軍中，力戰(zhàn)至死。
死后，連尸體都找不到。
崇禎因為找不到孫傳庭的尸體，竟然懷疑孫傳庭逃命去了，所以不下表彰和贈蔭。
可惜，孫傳庭至死，都未能得到一個公正的待遇。
但在歷史的長河中，孫傳庭死后有無皇帝的褒獎一點兒也不重要了。史書載：（孫傳庭）值國家多難，一意以撥亂為己任，毀譽禍福勿顧也……自十六年（1643年）十月丙寅賊破潼關(guān)，傳庭死，越五日遂陷西安，明年（1644年）三月陷京師，傳庭一身實系天下存亡。
孫傳庭死后不到半年，大明亡于李自成。
所有人都對明末敗局看得清清楚楚，只有崇禎臨上吊前還在責怪別人，不曾反省自己。一個可悲可恨的末代皇帝。
▲孫傳庭最終戰(zhàn)死沙場
8
亂世出英雄。
讀史的人，最痛惜以至痛恨的兩個時代，一個是晚清，另一個是晚明。
這兩個時代，誕生了多少能人，多少英雄，但他們都無法阻擋歷史的大勢，唯有一個個化成悲劇，讓人扼腕嘆息。
晚明從戚繼光起，到李如松、孫承宗、熊廷弼、袁崇煥，再到孫傳庭、李定國、張煌言，明朝在戰(zhàn)場上涌現(xiàn)出來的著名文臣武將，一茬接一茬，任何一個都能夠獨當一面。
但他們無一例外，均以悲劇收場。
要么死于政治，要么歿于戰(zhàn)場，要么殉于氣節(jié)。
每一個都是時代的大悲劇，個人在其間毫無回轉(zhuǎn)的余地。
能人無法挽救明末頹局，說明高居在這些能人之上的權(quán)力和體制，已經(jīng)腐朽不堪。
忠義如孫傳庭者，無能為力，唯有以死殉葬。
歷史從來都是旁觀者清，當局者迷。后人可以跳脫時代，看清明末清初的大勢，但那些個英雄身陷歷史的棋局，只能以道德和勇氣相互砥礪，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前路分明寫著一個大大的死字，他們?nèi)匀磺案昂罄^，以身許國。
這是晚明悲劇中，最讓人動容的地方。
我讀晚明史，恨崇禎，恨言官，恨內(nèi)斗，恨黨爭，恨兩面派的文臣武將，唯獨對堅毅赴死的戰(zhàn)場敗將，對屢遭政治構(gòu)陷的悲情英雄，心生敬意。
孫傳庭悲劇，在歷史中無數(shù)次重演。但歷史給人的唯一教訓，就是當局者從未在歷史中吸取任何教訓。
卑鄙是小人的通行證，悲情是英雄的墓志銘。
僅此而已。
參考文獻：
[明]孫傳庭：《孫忠靖公全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8年
許文超：《明末名臣孫傳庭研究》，青海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18年
陳岸峰：《吳梅村<雁門尚書行并序>與<綏寇紀略>的詩史互證》，《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
樊樹志：《崇禎：攘外與安內(nèi)的兩難選擇》，《學術(shù)月刊》，1996年第7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