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珙統(tǒng)領(lǐng)的宋軍,與成吉思汗侄孫那顏倴盞所率的蒙古軍,會師于蔡州(今河南汝南)城下。旌旗烈烈,戰(zhàn)馬嘶嘯,宋蒙聯(lián)軍將為他們共同的敵人——金,敲響喪鐘。
這是1234年,金朝覆滅前夕,宋、蒙兩軍在這場戰(zhàn)爭中結(jié)下了短暫的“革命友誼”。
蒙古人性格豪爽,倴盞見到孟珙后,知他是個英雄,與他約為兄弟,一起射獵,同入帳中吃野味、喝馬奶酒,一時惺惺相惜,就像是過命的交情。
他們合作默契,交戰(zhàn)中,蒙古軍將領(lǐng)張柔的一支先鋒部隊陷入金兵包圍。張柔身中數(shù)箭,跟刺猬似的。危急關(guān)頭,正是孟珙所部沖入陣中,將這位蒙古軍名將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此后等待宋蒙兩軍的,卻是近半個世紀的戰(zhàn)火。
當蒙古軍摧枯拉朽地席卷歐亞大陸時,常被人以為軍事孱弱的宋軍,在橫跨中國的鋼鐵防線上進行了最頑強的抵抗。他們在平原上作戰(zhàn),在山谷中作戰(zhàn),在長江上作戰(zhàn),甚至在海上作戰(zhàn),戰(zhàn)到最后書寫崖山的悲壯。
南宋抗蒙防線的設(shè)計者之一,就是孟珙,他曾以一人之力,統(tǒng)御南宋邊境三分之二的戰(zhàn)線。
▲孟珙(1195年-1246年)。
1、將門虎子,年少成名
宋理宗紹定六年(1233年),蒙古使者來到南宋都城臨安(今浙江杭州),為宋朝帶來了一個消息:蒙古軍攻占汴京(今河南開封)后,金哀宗完顏守緒帶著一幫大臣逃出城,正躲在蔡州茍延殘喘,蒙軍圍城數(shù)月還未攻克,想請宋朝出兵相助。
宋、蒙雙方商議之后,決定聯(lián)手滅金,事后,原來金朝統(tǒng)治下的河南一分為二,北部歸蒙古,南部歸宋朝。
看到這一段,不少人常會想到唇亡齒寒的典故。相對較弱的宋、金不聯(lián)合起來對付最強的蒙古,卻反目成仇,這個外交戰(zhàn)略不是很讓人捉急嗎?
宋人當然沒忘記當年“海上之盟”北宋聯(lián)金滅遼的慘痛教訓,但此時宋、金早就鬧掰了。
十多年來,蒙古軍向華北、中原擴張,痛揍了金軍好幾次,所到之處生靈涂炭,金人節(jié)節(jié)敗退。宋朝原來向金朝稱侄納貢,知道金人快完蛋了,趁機百般推托,拒絕為金朝輸送歲幣。
金朝看宋朝不老實,大怒,打蒙古我打不過,把宋軍打一頓還不是正常操作?金朝不顧兩線作戰(zhàn)的危機,在嘉定十年(1217年)發(fā)動了南征,向南宋重鎮(zhèn)襄陽大舉進犯。
嘉定年間金人南侵時,孟珙年方弱冠,不過就是現(xiàn)在大學畢業(yè)生的年紀。他隨父從軍,活躍于抗金前線,一家人堪稱將門世家,專治金人各種不服。
孟珙的曾祖、祖父都隸屬于岳家軍,而他的父親孟宗政,在南宋權(quán)相韓侂胄發(fā)起的開禧北伐中嶄露頭角,曾以一介縣令的身份率眾打游擊戰(zhàn),奪取金兵輜重,之后被委以重任,鎮(zhèn)守襄陽。孟宗政任荊鄂都統(tǒng)制時,招收宋金邊境三州壯士2萬人,編為“忠順軍”,這支軍隊后來為其子孟珙接管,可說是與南宋初年的岳家軍一脈相承。
▲劇照:孟珙的祖上,曾經(jīng)加入著名的岳家軍。
金兵出兵攻襄陽時,年輕的孟珙認為他們必定會先從軍事要地樊城下手,就跟他爸說,咱們先渡河布陣,等金兵來,半渡而擊之。孟宗政所部在岸邊布陣后,金軍果然中了孟珙的計,匆匆而來,渡河到一半被宋軍伏擊,只好輕輕地去,不帶走一片云彩。
此戰(zhàn),宋軍對金軍“半渡伏發(fā),殲其半”。
之后,孟宗政父子奉命出兵救援棗陽(今湖北棗陽)。萬軍之中,父子失散,孟珙遠遠望見一個白馬白袍的宋軍將領(lǐng)身陷敵陣,大呼:“吾父也!”孟珙二話不說,率領(lǐng)一支騎兵殺入敵陣,將父親救了出來。
智勇雙全的孟珙,從小就是“別人家的孩子”,仿佛是為了戰(zhàn)場而生。正如他后來見皇帝時說的,自己只是一介武夫。他注定無法在朝堂之上高談闊論,只能在前線揮灑汗水,做一個干實事的人。
2、聯(lián)蒙滅金,一雪百年之恥
隨著蒙古軍攻陷汴京,金朝陷入了當年北宋滅亡的尷尬局面,只想一路向南,離開有蒙古人的地方。一個叫武仙的金軍將領(lǐng),跑到了河南收攏潰兵,起兵勤王,一下子就聚集了十幾萬兵力。
武仙,這個名字一聽挺霸氣,他野心也不小。金哀宗被圍在蔡州,武仙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要帶兵南下,打開入蜀的通道,占據(jù)川蜀作為根據(jù)地,這樣就要經(jīng)過荊襄之地。孟珙可不答應(yīng)。
孟宗政去世后,孟珙子承父業(yè),帶兵守著襄陽,與南遷的金廷對峙。孟珙手下主要是從父親接手的2萬忠順軍,而武仙兵力強盛,號稱聚眾20萬,派兵向襄陽東北進軍。
孟珙卻對領(lǐng)導說,只要8000人,我們就足以退敵。
之后,一如孟珙所料,武仙的十幾萬烏合之眾反而不敵兵微將寡的宋軍,連戰(zhàn)連退,被打到懷疑人生。
最后一戰(zhàn),戰(zhàn)場上連下暴雨,孟珙面對7萬金軍,卻說:“這不正是當年李愬雪夜擒吳元濟的大好機會嗎?”李愬是唐代名將,在討伐淮西叛亂藩鎮(zhèn)時雪夜襲蔡州,將叛將吳元濟生擒。武仙臨時拼湊的這個10萬級別的“野戰(zhàn)兵團”在數(shù)個時辰后就再次潰敗,但他并沒有被孟珙俘虜,而是狼狽地帶著十余名士兵逃走,在途中被蒙古軍所殺,剩下的幾萬金軍紛紛向孟珙投降。
孟珙以寡敵眾,掐滅了金軍南下的希望。
▲劇照:在之前的幾場大戰(zhàn)中,蒙古軍已大量殲滅金軍的有生力量。
正在此時,蒙古向宋朝發(fā)出了聯(lián)合滅金的邀請。孟珙作為宋軍主將之一,帶著駐守荊襄的2萬宋軍,踏上滅金之路。宋朝與金朝,又一次上演107年前的亡國悲劇,不過這一次,雙方互換了角色。
蔡州城中的金哀宗不想再逃了。他從汴京逃到歸德(今河南商丘),之后又逃到了蔡州,不知到哪兒才是盡頭。絕望的金哀宗不愿做亡國之君,決定以身殉國,在自縊之前將皇位傳給了宗室大將完顏承麟。
金哀宗說,自己太胖騎不了馬,無法突圍,但愛卿平時身手矯健有膽略,萬一幸免于難,還能延續(xù)金朝國祚,這就是朕的愿望。
完顏承麟沒能帶兵復(fù)興,卻成了中國古代史上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端平元年(1234年)正月十日,他剛接受禪讓,為金哀宗上謚號,僅僅過了一個時辰,城外的宋蒙聯(lián)軍就涌入城中,攻陷蔡州,完顏承麟死于亂軍之中。至此,曾經(jīng)稱霸北方的金朝宣告滅亡。
▲宋蒙聯(lián)軍與金戰(zhàn)爭形勢圖。
滅金后,最嗨的是宋軍,他們終于一雪靖康之恥,完成了岳飛當年直搗黃龍的夙愿。
城中戰(zhàn)火平息后,孟珙找到了金哀宗的尸體。宋、蒙將其尸體一分為二,金朝皇室的儀仗、玉帶、印牌等寶物也都被瓜分。據(jù)蒙古伊利汗國宰相拉施特主編的《史集》載,蒙古軍僅獲得金哀宗的一只手,金哀宗大部分遺體被宋軍帶回臨安獻給太廟。宋理宗依照大臣建議處理了金哀宗遺體,藏于大理寺獄庫。
元代人還記載,孟珙班師后,路過秦檜墓,宋軍將士們屎溺秦檜墓上,乃至“六軍溷穢積如山,千古行人呼糞?!薄?/p>
更有野史記載,宋軍入城后侮辱了金哀宗的皇后,宋人還以此為題材畫了一幅香艷的《嘗后圖》,尺度非同一般:“一婦人裸跣,為數(shù)人舁抬,人皆甲胄帶刀,有嚙唇與乳及臂投者,至有以口銜其足者。惟一大將露形近之,更一人掣之不就。又有持足帛履襪相追逐者,計有十九人。”
實際上,這個故事純屬宋人意淫。史書記載,“上(金哀宗)發(fā)南京,與太后、皇后、諸妃別,太慟”。這是說,金哀宗從汴京出逃時含淚與家人道別,根本就沒有帶上宮中后妃。
真正該讓人記住的,是一個叫張?zhí)炀V的金朝大臣。蔡州城破,他被孟珙俘虜,押解到了臨安。臨安知府對張?zhí)炀V進行審問,說:“有何面目到此?”
張?zhí)炀V當場就懟回去,怒斥道:“國之興亡,何代無之,我金之亡,比汝二帝何如?”
之后,宋理宗親自召見他,問:“天綱真不畏死耶?”
張?zhí)炀V仍然不屈不撓,說:“大丈夫患死之不中節(jié)爾,何畏之有!”
歷史是一個圈,金朝的命運,再過近半個世紀,就會在南宋重演。如果沒有孟珙為其續(xù)命的話,這一天會來得更早一些。
3、十三世紀的防御大師
孟珙精研佛學,平時生活中是一個佛教徒,自號“無庵居士”。他鎮(zhèn)守四方時籌建了不少寺廟,還曾經(jīng)將自己的俸祿捐給建康(今江蘇南京)的蔣山寺,以維持該寺的生計。
當蒙古軍步步緊逼時,這個一心做慈善的將軍,卻是一貫堅定的“主戰(zhàn)派”。
金朝滅亡不久后,經(jīng)過一場“端平入洛”的鬧劇,宋蒙關(guān)系驟然緊張,蒙古軍從巴蜀、荊襄、江淮三線大舉進犯。
為了防御蒙古南侵,宋理宗召見孟珙,先是好好慰問一番:“你是名將之子,忠勤體國,破蔡滅金,功績昭著,我看好你哦。”
孟珙很低調(diào),也說了幾句客套話:“這都是宗廟社稷顯靈,是陛下的圣德,以及三軍將士的功勞,臣哪有什么功績呢?”
宋理宗這才向他征詢收復(fù)失地、匡復(fù)河山的意見,問他,對于咄咄逼人的蒙古,是該講和還是應(yīng)戰(zhàn)?
孟珙答道:“我是一介武夫,理當言戰(zhàn),不當言和。”
▲宋理宗,1224-1264年在位。
當時,蒙古軍見有機可乘,已接連進攻棗陽、襄陽、隨州等州縣,在蒙古鐵騎的蹂躪下,無數(shù)居民流離失所。南宋襄陽主帥趙范整日飲酒作樂開party,把這些荊襄重鎮(zhèn)都給弄丟了。
幸好有孟珙,他駐守黃州(今湖北黃岡),奉命救援江陵,攻破蒙古軍二十四座營寨,逆轉(zhuǎn)了荊襄之地的危局。
荊襄西通巴蜀,東連吳越,是南北要沖,也是南宋都城的門戶。襄陽更是兵家必爭之地,此時卻已經(jīng)落入敵手。當蒙古軍分兵兩淮后,孟珙主動出擊,先攻克郢州(今湖北鐘祥),打通糧道,再從荊門出奇兵應(yīng)敵,一舉拿下襄陽。
襄陽失陷3年后,再次回歸南宋,荊襄地區(qū)化險為夷。因此,清人魏源說:“不閱襄陽數(shù)載之圍,不知孟珙保障之功?!?/p>
孟珙對皇帝說,收復(fù)襄陽不難,守住才難。
他上奏稱:“襄、樊為朝廷根本,今百戰(zhàn)而得之,當加經(jīng)理,如護元氣,非甲兵十萬,不足分守?!睅啄旰?,他向朝廷發(fā)出了振聾發(fā)聵的呼吁,認為當前的戰(zhàn)爭形勢就像三國時期,荊州萬萬不可丟失,正如孫吳名將陸抗說的,一旦危急,要傾盡全國之力去援救,假如不能精心設(shè)防,即便是韓信、白起再生,也無力回天。
在任京湖安撫使時,孟珙征集了襄陽、郢州等地的壯丁,又招納蔡州等地降兵,親自繪圖、組織軍民修筑堡壘,加強荊襄地區(qū)防務(wù),奠定了此后荊襄防線的基礎(chǔ)。
從此,宋蒙兩軍在長江中游的防線上相持,直至三十多年后,襄陽失陷,宋朝也迅速走向覆滅。這也證明,孟珙的構(gòu)想是對的。史書稱,“屹然為東南砥柱者有年,珙亡而宋事遂不可支?!保c擊此處閱讀“宋蒙襄陽之戰(zhàn)”)
▲蒙(元)統(tǒng)一戰(zhàn)爭路線圖,從中可見襄陽的重要性。
前蘇聯(lián)學者、曾任蘇聯(lián)陸海軍總政治部副主任的沃爾科戈諾夫,稱贊孟珙為“13世紀的機動防御大師”。但事實上,這位南宋防御大師設(shè)計的防線,應(yīng)該是利用地形優(yōu)勢、層層消耗敵人的縱深防御。如果要說孟珙與機動防御有點兒關(guān)系,那就是他本人在南宋對蒙防線上的位置十分靈活,甚至曾一人擔負起南宋前線三分之二的防務(wù)。
嘉熙四年(1240年),在打退進犯荊襄的蒙古軍后,孟珙又被任命為四川安撫使,針對川蜀防線提出了“上流備御宜為三層藩籬”的理論。
到四川后,孟珙考察地形、整軍安民,他將當?shù)刭x稅不均、賞罰分明、克扣軍餉、官吏貪污等弊端全部寫到公文上,下令當?shù)馗髦菘h革除,嚴加懲處。孟珙說:“不選擇險要地勢建立營寨,將士就難以保護百姓;不讓百姓安居耕種,就難以供養(yǎng)軍隊?!彼捎帽窠Y(jié)合的方法,帶領(lǐng)川蜀百姓屯田耕種。
四川官員也都對孟珙深深佩服,并深受其主戰(zhàn)思想影響。有一次,四川制置使陳隆之,與副使彭大雅鬧矛盾,各自上書,互相指責。孟珙告誡他們說:“如今國事艱難,你們卻把勇氣用在個人爭斗上,和廉頗、藺相如的高風亮節(jié)相比,難道不覺得羞愧難當嗎?”陳隆之與彭大雅聽完孟珙所說,感到慚愧,從此言歸于好。
陳隆之后來在抗蒙時,舉家數(shù)百口戰(zhàn)死,他本人被生擒,押送到城下。蒙古軍命他勸降守城的官員,陳隆之高聲呼喊:“大丈夫死爾,毋降也?!弊罱K被蒙古兵所殺。
彭大雅在重慶知府任上時,帶軍民鞏固城防,修筑磚石城墻,并在嘉陵江上游的合州,建了一座小城,作為防御要塞。這座城,便是釣魚城,蒙哥汗率領(lǐng)蒙古大軍到此,也無法啃下這座依山傍水的彈丸小城。
整個川蜀防線,一直撐到了南宋滅亡之后。
▲釣魚城遺址 。
孟珙是一位高瞻遠矚的防御大師,在保衛(wèi)大宋半壁江山的戰(zhàn)爭中,他始終保持著冷靜的頭腦,不像某些宋朝官員,滿腦子不是北伐,就是議和。
鎮(zhèn)守荊襄時,他堅持從大局出發(fā),甚至不為自己仕途考慮,敢于反對朝廷的錯誤指揮。朝廷說,沒有人比我更懂打仗,孟珙從來就不當回事。
朝廷命他從黃州派兵支援齊安寨。孟珙看了下軍情圖,說,黃州與齊安寨不過是一水之隔,有事隨時派兵可到達,何必預(yù)先派兵?早出兵一天就會多耗費一天的軍糧,且萬一上游有敵情,兩軍相距較遠,也難以互相馳援。恕我不能聽從。
后來,朝廷又讓孟珙派五千金兵開赴廣西。孟珙再次不滿樞密院思路清奇,寫信反對道:“從大理(今云南大理)到邕州(今廣西南寧),數(shù)千里之間人煙稀少?,F(xiàn)在應(yīng)該派合適的官員到各州去治理當?shù)氐纳贁?shù)民族,并在險要地段設(shè)置關(guān)卡,如此也可以提高國家威望。你們不從這些方面考慮,一點兒風吹草動就調(diào)遣軍隊,不過是空費糧餉,于事無補。”
立下滅金、抗蒙的不世之功后,手握重兵、聲名顯赫的孟珙,會成為另一個“岳飛”嗎?
▲《中興四將圖》(局部),有宋一代,武將的日子不太好過。
4、有生必有滅,無庵無可說
作為宋朝名將,孟珙也遭遇了與他前輩們相似的無端指責與猜忌。
他明明是一名主戰(zhàn)派,在前線兢兢業(yè)業(yè),朝中的大儒魏了翁卻認為:“孟珙亦素主和好者?!庇谑牵瑸槟纤螛?gòu)建抗蒙防線的孟珙還被一些人貼上了“陰主議和”的標簽,背上惡名。
孟珙晚年,處處受到掣肘,逐漸萌生致仕之意,多次請求辭官。淳祐六年(1246年),蒙古官員、原南宋鎮(zhèn)北軍將領(lǐng)范用吉秘密和孟珙取得聯(lián)系,想要率軍投降宋朝。孟珙認為,這些人當初投降蒙古,也是因襄陽失陷、宋軍潰敗,并不是其本身的過錯,且招納宋蒙邊境降兵是他長期采取的策略,遂常以帛書、金幣招降。
當孟珙將此事向朝廷請示時,宋理宗卻拒絕了他的建議。當時孟珙已身患重病,且多次告老還鄉(xiāng),自知朝廷對自己的信任逐漸消耗殆盡,嘆息:“三十年收拾中原人心,今志不克伸矣!”
當年九月,52歲的孟珙病情加重,逝世于江陵。這位虔誠的佛教徒,臨終頌詩曰:“有生必有滅,無庵無可說。踢倒玉崑崙,夜半紅日出?!?/p>
對于孟珙而言,最幸運的可能是,他沒有成為下一個“岳飛”。
孟珙去世后,朝廷對其備極哀榮,撥出銀1000兩、帛1000匹辦理喪事,贈孟珙太師,賜謚號“忠襄”,廟賜名為“威愛”?!巴敝傅氖瞧鋵?、蒙的威懾,“愛”說的是他對軍民的仁愛。這個稱號與其說是評價他一生的軍事成就,倒不如說是孟珙人格的真實寫照。
孟珙是一名武將,但他有自己的一套政治理想——“務(wù)德厚生”,即施行善政,保障民生?!度挝摹肥珍浻忻乡畹奈恼?,他所作的《三嵎山勿剪亭磨崖碑》寫道:“使世人知暴其勢力者,雖死不能安其宅,而務(wù)德厚生,雖千古猶一日也,可不鑒哉?!?/p>
在務(wù)德厚生的仁政下,老百姓日子過得好,即便時光流逝千年,也猶如一日。
他見到宋理宗,堅決主戰(zhàn),首先談的卻不是如何對敵,而是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為朝廷積蓄人才(“寬民力,蓄人材”)。
為了安置因戰(zhàn)亂而漂泊無依的楚、蜀士子,他分別在公安(今湖北公安)、武昌(今湖北武昌)修建了兩座書院,使“蜀士聚于公安,襄士聚于鄂渚”,以官田收入作為書院的支出。在與蒙軍對壘的戰(zhàn)火中,他只希望士子們能有一張安靜的書桌,百姓們不再居于瓦礫之上。荊襄軍民見到孟珙,欣喜地說:“吾父來矣。”
難以想象,一個統(tǒng)領(lǐng)千軍萬馬的名將,他腦海里不是攻城、殺敵,而是《尚書》中的“德惟善政,政在養(yǎng)民”。重文輕武的宋人也說,孟珙的胸襟,“近世一人而已”。
孟珙的仁義,成就了歷史上一個吊詭的巧合。聯(lián)蒙滅金時,孟珙在戰(zhàn)場上不顧自身安危,對蒙軍名將張柔有過救命之恩。4年后,張柔的第九子在蒙古與南宋的戰(zhàn)爭中出生。
張柔的這個兒子,在多年后的崖山,親手埋葬了孟珙一生守護的大宋。他,就是張弘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