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選自《韓非子·難一》,題目為編者所加,主要批判儒者所提倡的尊崇圣賢的人治德化思想,提倡法家的法治學(xué)說。
文章一開頭寫舜在三年之內(nèi)躬親化民,先后去干耕種、打魚、制陶之事,解決了田界糾紛,培養(yǎng)了謙讓風(fēng)氣,改善了器物質(zhì)量。接著引出孔子的贊嘆,突出了舜的救敗功績與儒家的德化主張。
在先秦時代,儒家為顯學(xué),上述觀點與主張,在一般人心目中似乎是天經(jīng)地義,無可置疑的。但儒家在無限美化圣君以宣揚德化思想時,卻留下了邏輯上的破綻。
韓非善于辯駁,筆鋒犀利。針對儒者邏輯上的漏洞,假托某人向儒者劈頭發(fā)問:“方此時也,堯安在?”這位儒者只好回答說“堯為天子”。于是,韓非借某人之口分三層展開了批駁。
第一層,揭露儒者既“圣堯”又“賢舜”而在邏輯上產(chǎn)生的自相矛盾,特別是“楚人有鬻楯與矛者”的寓言故事,非常形象地描繪了這種自相矛盾的現(xiàn)象,說明人們思維必須遵守矛盾律,這在思想史上是有重大貢獻的。韓非寫這則寓言故事,意在說明“賢舜則去堯之明察,圣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從而揭露了儒家極力美化堯舜的荒謬。為了宣揚人治德化的政治主張,儒家曾把堯舜理想化,把他們描繪成完人、至人、圣人、超人,無形中也就制造出了新的迷信。因而韓非對這一問題的揭露,對于人們破除迷信也很有啟發(fā)意義。
第二層,進一步對比德化與法治的得失。首先指出舜之“救敗”,一年才解決一個問題,舜這種人是有限的,壽命也是有限度的,而天下的過失(弊端)卻沒有窮盡。憑著有盡的年壽去糾正那無窮的過失,那是解決不了多少問題的。文章在破了儒家這種德化人治的觀點后,緊接著提出了正面的法治主張,認(rèn)為如果堅持信賞必罰,十天之內(nèi)海內(nèi)就會太平。
第三層,再進一步繼續(xù)用對比手法,說明躬親化民,哪怕是堯舜都會感到為難,而處勢行法,即使是平庸的君主也會覺得易于統(tǒng)治。因而治理天下,絕不能“釋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
總之,本文通過對儒家自相矛盾的言行的揭露,著重抨擊了儒家的“人治”主張,認(rèn)為依靠個別的圣君賢臣事事躬親去治理國家,肯定是治不好的,只有依靠“法”、“術(shù)”、“勢”,才能治理好天下。韓非的“法治”主張對儒家的“人治”學(xué)說來說,確有補弊糾偏的作用,但不應(yīng)把“法治”和“人治”絕對地對立起來,在強調(diào)“法治”的同時,也仍然需要重視居上位者個人的才能、表率作用以及“躬親化民”的精神。(張葆全)
原文:
自相矛盾
歷山之農(nóng)者侵畔,舜往耕焉,期年,甽畝正。河濱之漁者爭坻,舜往漁焉,期年,而讓長。東夷之陶者器苦窳,舜往陶焉,期年而器牢。仲尼嘆曰:“耕、漁與陶,非舜官也,而舜往為之者,所以救敗也,舜其信仁乎!乃躬藉處苦而民從之。故曰,圣人之德化乎!”
或問儒者曰:“方此時也,堯安在?”其人曰:“堯為天子?!薄叭粍t仲尼之圣堯奈何?圣人明察,在上位,將使天下無奸也。今耕漁不爭,陶器不窳,舜又何德而化?舜之救敗也,則是堯有失也。賢舜則去堯之明察,圣堯則去舜之德化,不可兩得也。楚人有鬻楯與矛者,譽之曰:‘吾楯之堅,物莫能陷也?!肿u其矛曰:‘吾矛之利,于物無不陷也?!蛟唬骸宰又葑又畼J,何如?’其人弗能應(yīng)也。夫不可陷之楯,與無不陷之矛,不可同世而立。今堯舜之不可兩譽,矛楯之說也。且舜救敗,期年已一過,三年已三過。舜有盡,壽有盡,天下過無已者,以有盡逐無已,所止者寡矣。賞罰使天下必行之,令曰:‘中程者賞,弗中程者誅?!畛?,暮變;暮至,朝變,十日而海內(nèi)畢矣,奚待期年?舜猶不以此說堯令從己,乃躬親,不亦無術(shù)乎!且夫以身為苦而后化民者,堯舜之所難也;處勢而驕下者,庸主之所易也。將治天下,釋庸主之所易,道堯舜之所難,未可與為政也?!?/p>
——摘自《古文鑒賞辭典-先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