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大觀園之二｜稻香村｜作者｜君箋雅侃紅樓?
上一章說到大觀園的“蘅蕪苑”，本文聊聊“稻香村”。作為大觀園數(shù)易其名的處所，從稻香村到浣葛山莊再到稻香村，雖是一處人力穿鑿之所，卻是賈政評價最高，也是專門為李紈設(shè)計的地方。這個遍植杏花如“杏花村”一般挑著酒旗的茅舍，承載著非常不一樣的意義。李紈在此暗中所有作為，賈家沒有一人能做出來。
（第十七回）轉(zhuǎn)過山懷中，隱隱露出一帶黃泥筑就墻，墻頭上皆稻莖掩護。有幾百株杏花，如噴火蒸霞一般。里面數(shù)楹茅屋。外面卻是榆、槿、枳 ，各色樹稚新條，隨其曲折，編就兩溜青籬。籬外山坡之下，有一土井，旁有桔槔轆轤之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賈政笑道：“倒是此處有些道理。固然系人力穿鑿，此時一見，未免勾引起我歸農(nóng)之意。我們且進去歇息歇息。”
稻香村種了幾百株杏花，自古以來“寡婦”與“紅杏”都帶有一股意味不明的曖昧。曹雪芹將李紈與杏花聯(lián)系到一起究竟有什么所指呢？
稻香村在賈寶玉的題額中得名“稻香村”，取“柴門臨水稻花香”之意。賈政雖說大喝一聲賈寶玉“放肆”，其實對此特別滿意。皆因稻香村雖是人力穿鑿，到底有富貴之家見田舍阡陌，契合古代文人“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欺世盜名”之意。
稻香村的優(yōu)勢體現(xiàn)在“耕讀”之意。賈家富貴之家，最害怕“三世而斬”，耕讀傳家僅次于道德傳家，是士大夫們的高追求。這也是當(dāng)初設(shè)計大觀園，建設(shè)稻香村的初衷。賈政對賈寶玉說出“柴門臨水稻花香”是滿意的。
李紈選擇稻香村，其意與賈政的希望類似，背后心思則遠高于賈政、賈寶玉。代表的是她國子監(jiān)祭酒李家出身的女兒，自小受到的良好家教，以及李家培養(yǎng)子弟方面的優(yōu)秀家風(fēng)。李紈借稻香村培養(yǎng)兒子賈蘭，并非為了契合她寡婦身份。
李紈出身雖然清貴之極，李家卻并不富裕。賈家豪門生活對子弟的浸染和影響極其嚴重，李紈耳濡目染深怕兒子賈蘭也被賈家富貴奢侈腐蝕。恰巧大觀園有洗盡鉛華的稻香村，李紈毫不猶豫選擇這里，就是給賈蘭營造一個純凈的生長環(huán)境。
李家金陵巨宦、仕宦之家，與賈家這種世宦之家的區(qū)別就是李家能源源不斷的培養(yǎng)子弟靠科舉入仕?？梢粤罴易宀恢劣谝驗閱我坏膫鞒卸袛唷＠罴业搅死钍刂羞@一代，已經(jīng)開始注重道德方面培養(yǎng)子女，他認為“女子無才便有德”，“有德”與“是德”二字看似相同，實則迥異。有德證明李家的家風(fēng)摸到了“道德傳家”的門檻。這是古人最推崇的家風(fēng)，遠不是書香門第能夠比擬。
李紈自小家學(xué)淵源，家風(fēng)嚴謹。她能夠在丈夫賈珠死后，安心奉養(yǎng)公婆，教養(yǎng)幼子，正是她的德行。換成王熙鳳和夏金桂，必然不甘于此。
賈寶玉題名稻香村為“杏簾在望”，題聯(lián)：
新漲綠添浣葛處，好云香護采芹人。
借《詩》《風(fēng)》《雅》稱頌李紈，是對其最大的肯定。
“浣葛”典出《詩經(jīng)·周南·葛覃》,“薄浣我衣…歸寧父母”。寓意父母含辛茹苦撫養(yǎng)兒女，教養(yǎng)成人。明著稱頌賈元春節(jié)儉，實則歌頌李紈慈母節(jié)婦美德。
“好云香護采芹人”，更是暗示李紈對賈蘭科舉高中，復(fù)興賈家居功至偉。《詩·魯頌·泮水》：“思樂泮水，薄采其芹?！惫艜r學(xué)宮有泮水，入學(xué)則可采水中之芹以為菜，故稱入學(xué)為“采芹”、“入泮”。
賈家抄家后，李紈賈蘭母子同樣遭難，第一回甄士隱解讀《好了歌》“昨憐破襖寒，今嫌紫蟒長”說的就是賈蘭從抄家后破襖寒衣到功成名就的過程。賈蘭能獨秀賈家子弟，在于李紈選擇稻香村背后的深意。
賈家驕奢淫逸必不長久，小紅一個丫頭都能說出“千里搭長棚沒有不散的筵席”，林黛玉也說“恐后手不接”，李紈當(dāng)然也會考慮到后路。她一個寡婦失業(yè)，唯有教育兒子成才是最大依靠。
稻香村承載了李紈對賈蘭未來的未雨綢繆。賈蘭從小長在茅檐瓦舍的稻香村，并沒有鑲金佩玉的富貴溫柔。一朝抄家，李紈母子真正居于茅檐瓦舍，對賈蘭來說打擊會降到最低。意志不屈，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事實上賈蘭確實替母親爭氣，最終出人頭地。而這與李紈傳承自李家的家風(fēng)密切相關(guān)，與賈家?guī)谉o關(guān)系！
李紈一生得幸，雖說年輕喪夫不幸，偏偏又給她留下兒子。古代女子做寡婦不可怕，可怕的是沒兒子。從這點看，李紈就比王熙鳳幸運。
稻香村遍植數(shù)百株紅杏花，開的“噴火蒸霞”一般，代表“極幸”。能與之相比的，也就賈探春的杏花簽“日邊紅杏倚云栽”。曹雪芹在《紅樓夢》中留了一線，并非所有人都以悲劇結(jié)局。李紈、探春與嬌杏不一樣，結(jié)局是幸而非僥幸。反觀與蓮相關(guān)的，則大多不幸。林黛玉、香菱、晴雯、秦可卿、柳湘蓮、菂官、藕官、蕊官和齡官這些人都不好。
稻香村是為李紈教子量身打造。其間遍植紅杏，代表李紈的結(jié)局幸運。而她教育賈蘭成才復(fù)興賈家，也是賈家之幸。賈政評價瀟湘館、稻香村、蘅蕪苑三處地方，以稻香村評價最高。李紈確也是賈家的“護芹人”。
至于有人說“如冰水好空相妒”以及“也要陰騭積兒孫”是曹雪芹對李紈的諷刺，純屬誤讀，這兩句都是借王熙鳳對李紈的妒忌和不積陰騭導(dǎo)致的不幸，對比李紈的幸運，借以警戒世人。榮華富貴、功名利祿終究不過歷史長河中后人茶余飯后的笑談，唯有自身獨立才是正途！而這正是稻香村存在的意義，也是李紈被稱頌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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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資料重點引自：?
《脂硯齋重評石頭記》80回本 ；《周汝昌校訂批點本石頭記》80回本 ?
《紅樓夢》通行本120回本 ；《紅樓夢》繪全本·清·孫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