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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xù)三國演義 明酉陽野史
    明萬歷三十七年(1609)刊本,署“晉平陽侯陳壽史馀雜紀(jì),西蜀酉陽野史編次”,酉陽野史的真實姓名無考。全書一四五回,共十卷。序為“新刻續(xù)編三國志序”,其目錄為“新鐫全像通俗演義續(xù)三國志目錄”,正文卷首題為“新刻續(xù)編三國志后傳”。書末有言曰:“此書原本共計二十卷,今分作二集而刊……”未見。

目 錄

第一回 后主降英雄避亂

第二回 二賢合計誅鄧艾

第三回 晉武帝興兵伐吳

第四回 王渾王浚大爭功

第五回 郴嶺吳將敗晉兵

第六回 晉武帝大封宗室

第七回 陶璜郭欽諫撤兵

第八回 關(guān)防孔萇相結(jié)納

第九回 劉璩改名投元度

第十回 齊萬年鎖川打虎

第十一回 晉武帝托孤楊駿

第十二回 張賓被劫訪元達(dá)

第十三回 柳林川劉淵聚兵

第十四回 齊萬年獨斬三將

第十五回 諸葛宣于別徐光

第十六回 趙石勒上黨聚義

第十七回 齊萬年涇陽大戰(zhàn)

第十八回 劉淵大破司馬倫

第十九回 司馬肜雍州敗績

第二十回 王濟薦周處行兵

第二十一回 張華舉孟觀西征

第二十二回 萬年死張賓破敵

第二十三回 梁王遣傅仁和漢

第二十四回 賈后奪權(quán)害楊駿

第二十五回 司馬瑋殺汝南王

第二十六回 帝敕張華殺楚王

第二十七回 敘李特出身本源

第二十八回 晉惠帝任用張華

第二十九回 張茂先好賢得士

第三十回 賈后妒殺皇太子

第三十一回 張韙勸父遜相位

第三十二回 趙王倫謀廢賈后

第三十三回 孫秀設(shè)計害石崇

第三十四回 趙廞謀反請姜發(fā)

第三十五回 姜發(fā)設(shè)計斬陳總

第三十六回 趙王秉政篡大位

第三十七回 齊王會兵討孫秀

第三十八回 成都王大破孫會

第三十九回 齊王滅趙專朝政

第四十回 劉淵接位復(fù)漢仇

第四十一回 漢劉淵平陽建都漢

第四十二回 劉靈鉅鹿戰(zhàn)許戌

第四十三回 關(guān)防鉅河擒許戌

第四十四回 漢兵奪取常山郡

第四十五回 劉聰兵下兗州城

第四十六回 張孟孫智取汲郡

第四十七回 關(guān)繼雄馘斬龐鷹

第四十八回 劉聰議取瀛州郡

第四十九回 蜀李特謀殺趙廞

第五十回 流民聚眾拒辛冉

第五十一回 羅尚會兵征李特

第五十二回 羅尚因敗擒李特

第五十三回 李國設(shè)計奪漢中

第五十四回 李雄并川稱成國

第五十五回 漢奪魏郡渡漳河

第五十六回 宣于說退四雄兵

第五十七回 成都王大會軍兵

第五十八回 晉王侯選擇先鋒

第五十九回 成都王出兵征漢

第六十回 陸機布陣戰(zhàn)張賓

第六十一回 張賓布陣戰(zhàn)陸機

第六十二回 劉聰退兵遭晉敗

第六十三回 劉曜石勒雙進(jìn)兵

第六十四回 夏庠圍劉曜被打

第六十五回 石勒連斬晉四將

第六十六回 五鹿墟晉漢斗陣

第六十七回 斗陣法漢敗晉兵

第六十八回 晉漢通和兩罷兵

第六十九回 司馬冏驕橫起禍

第七十回 長沙謀議取齊王

第七十一回 顧秘起兵平石冰

第七十二回 晉惠帝三王互戰(zhàn)

第七十三回 關(guān)鄴兩兵圍洛陽

第七十四回 司馬越害長沙王

第七十五回 王浚大破司馬穎

第七十六回 石勒輔漢收趙魏

第七十七回 石勒襄國破王浚

第七十八回 劉曜兵打西河郡

第七十九回 關(guān)家兄弟擒呂鐘

第八十回 東海會兵討張方

第八十一回 祁弘迎駕破長安

第八十二回 司馬越專權(quán)制帝

第八十三回 陳敏謀反據(jù)江東

第八十四回 劉弘死陶張回兵

第八十五回 甘顧諸賢誅陳敏

第八十六回 慕容廆兼并遼東

第八十七回 王彌劉曜寇洛陽

第八十八回 劉靈祁弘齊射死

第八十九回 茍晞拒漢殺汲桑

第九十回 曹嶷際遇據(jù)青州

第九十一回 杜弢反王陶征討

第九十二回 坦延詐降破劉曜

第九十三回 石勒南侵據(jù)江漢

第九十四回 漢破洛陽擄懷帝

第九十五回 石勒襲茍晞報仇

第九十六回 石勒謀并殺王彌

第九十七回 劉曜一打長安城

第九十八回 索綝會兵破劉曜

第九十九回 姜發(fā)關(guān)河奪并州

第一〇〇回 劉曜二打長安城

第一〇一回 孫緯甲始敗石勒

第一〇二回 石勒偽降擒王浚

第一〇三回 張敬廩丘破劉演

第一〇四回 劉聰三打晉長安

第一〇五回 劉曜掠關(guān)西諸郡

第一〇六回 漢破長安愍帝降

第一〇七回 石勒奉詔并晉陽

第一〇八回 元達(dá)死關(guān)姜辭職

第一〇九回 關(guān)姜罷靳準(zhǔn)專權(quán)

第一一〇回 猗盧伐子遭刺殞

第一一一回 東晉江東接天位

第一一二回 周訪楊口破杜曾

第一一三回 郭璞避亂過江東

第一一四回 王敦一計害二王

第一一五回 李矩救洛敗漢兵

第一一六回 韓璞上邽敗陳安

第一一七回 漢劉約死后還魂

第一一八回 段匹殫殺害劉琨

第一一九回 劉聰死靳準(zhǔn)謀漢

第一二〇回 靳準(zhǔn)滅漢亂平陽

第一二一回 劉曜石勒滅靳準(zhǔn)

第一二二回 劉曜石勒滅靳黨

第一二三回 祖逖收張平樊雅

第一二四回 石趙王大封群臣

第一二五回 趙劉曜悔過兼隴

第一二六回 晉祖逖威震河南

第一二七回 石勒兼并幽燕地

第一二八回 王敦霸荊襄思亂

第一二九回 王敦謀亂害譙王

第一三〇回 趙封仇池陳安反

第一三一回 劉趙主剿陳定隴

第一三二回 王敦叛據(jù)石頭城

第一三三回 魏義助逆破長沙

第一三四回 劉趙下涼李雄死

第一三五回 郭璞尸解成仙去

第一三六回 明帝南皇堂大捷

第一三七回 周光斬錢鳳歸正

第一三八回 石勒并齊擒曹嶷

第一三九回 劉岳滎陽退石生

第一四〇回 二趙爭雄奪滎陽

第一四一回 劉曜蒲坂破石虎

第一四二回 蘇峻謀反抗庾亮

第一四三回 溫嶠會兵討蘇峻

第一四四回 陶侃興師討蘇峻

第一四五回 三大帥平定蘇峻



第一回 后主降英雄避亂

 

  蓋聞天開于子,地辟于丑,人生于寅。自人之生,而有圣人繼天立極以維人紀(jì),上自三皇,中及五帝,下至商湯文武,迭相為治。當(dāng)是時也,純用禮樂,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所不為也。孔子曰:“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周之德,可謂至德也已矣?!币似溲邮廊?,歷年八百,后世鮮及焉。迨至戰(zhàn)國,亡王用霸,日尋干戈,壞亂已極矣。秦用商鞅之法,尚戰(zhàn)功,忽禮樂,雖然得志一時,幸吞六國,而享祚不長,傳世惟二,孰謂天道微藐之不足信,禮樂教化之不足用哉?漢高之興,能變秦律,立法三章,天下歸心,隨滅秦楚。雖然厄于強臣佞戚,光武卒能繼述,垂統(tǒng)綿長,不亦宜乎!及于三國之際,炎精將涸,吳魏分崩,所賴薦生玄德,足稱令主。至窮不背于仁,百敗不折其志,天生賢哲為之羽翼。雖云立國一隅,而實君臣一德。以弱為強,六征九伐,敵畏若虎,足為一時之偉稱也。奈何營中星殞,丞相云亡,遂使奸雄得志,千載于今,人心痛忿。幸而天道尚存,假手苗裔夷兇翦暴,使?jié)h祀復(fù)興,炎劉紹立。要惟卯金馀德未艾,禮樂未廢,人心向慕之至也歟!

  且說蜀主劉禪自癸巳登位,賴孔明當(dāng)國,安享四十馀季。丞相既亡,至炎興元年,其中寵用宦官黃皓,致先世文武大臣關(guān)、張、黃、馬、趙諸勛舊子孫皆不得干預(yù)軍事,或退閑,或致仕,于是國勢浸衰,兵威不振。魏司馬昭聞知,議欲伐之。當(dāng)有王祥一門,常懷漢德,因上疏阻之云:“蜀土雖狹,民感其惠,君臣義睦,無隙可乘。況今歲星在蜀,伐之恐致不祥?!闭巡宦牐嗣嚢I(lǐng)兵五萬,自狄道越甘松嶺出沓中,以絆姜維之師;諸葛緒引兵五萬,自祁山趨武街橋頭,以絕姜維歸路;鐘會引兵十五萬,從斜谷、子午谷分作三路而進(jìn),以趨漢中。細(xì)作報入沓中,大將軍都督軍事姜維急修表馳奏后主。后主即命蔣舒、傅僉領(lǐng)兵二萬,分守陽平等關(guān)要隘,更欲大發(fā)兵以助姜維。時黃皓用事,深恨姜維常欲除己,今若發(fā)兵助勢,敵退爵尊,我必受虧,隨阻于帝曰:“臣曾探得魏主深疑司馬,司馬自救不暇,焉能謀人?此來風(fēng)聞乃懼我兵見加,故為虛張聲勢耳?!庇忠讕熢p誕,以聾帝聽,以是帝遂不為設(shè)備,罷其預(yù)守之議,群臣皆不知姜維上表請兵之故。八月,魏軍長驅(qū)大進(jìn)。姜維聞鐘會兵至,乃與廖化、張翼等合議扼守劍閣以拒之。鐘會引兵攻打,被維出奇兵斷會糧道,前后身自挑戰(zhàn)凡數(shù)十合,互有勝敗。會亦慮糧運險遠(yuǎn),急未能得志,隨退兵安營相守。忽探得姜維有襲糧之兵出矣,會心甚懼,即欲退回長安,再圖后舉。鄧艾聞知,以書抵會曰:“竊窺蜀國無能為也。蓋由宦豎專權(quán),忠良解體,縱一姜維之智,亦不能驅(qū)眾遠(yuǎn)出,不過虛為聲勢以分我軍,彼得以逸待勞耳。將軍但當(dāng)堅守,待小將父子引本部兵,從陰平邪徑,經(jīng)德陽亭,出劍閣之背,西去成都,不過三百里,以奇兵出其不意,沖其腹心。姜維知之,必撤劍閣之兵,還救涪城,都督則可方軌而進(jìn)矣,何退之有哉?如劍閣兵不回,涪城無救,取之甚易。姜維前后受敵,必為公擒,此不待智者可知也?!卑共毁辜s期,即引兵行無人之徑七百馀里,鑿山通道,極其險處,艾則自裹以氈,推墮而下,將士扳援魚貫以進(jìn)。至江油城,蜀將蔣舒以城降,傅僉戰(zhàn)死,隨逾陰平。忽于巖畔見一石牌,上題:“二火初興,有人越此,二士爭衡,不久自死。”艾探知乃諸葛孔明先設(shè)示警者。艾因大驚,遂訪孔明之墓,躬備儀禮拜祭,以求赦宥。是夜乃夢二力士,稱元運真君有召命,艾方猶豫,二士夾之而去。須臾至一處,殿閣崢嶸,光曜顯赫,力士引艾至內(nèi)門。仰觀殿上,執(zhí)事羅列,整肅森嚴(yán)。少頃,真君出御曰:“吾即孔明耳。往時謫降人世,目擊曹瞞、馬懿并無仁德,惟務(wù)奸偽,欺上惑下,竊據(jù)土宇。吾曾奏聞上帝,削其國籍。劉漢二十六君,守道育民,初無失德,宜使其裔興漢復(fù)祀。其馀附奸兇忍之徒,悉填憲典,即目劉主迎降,乃保眾惜民之仁。爾兵進(jìn)城,若不約束,大禍旋至,可宜知改。”諭畢,命力士引還。后來鄧艾忘戒縱暴,父子遭戮,鐘會亦坐誅夷,魏晉國祚不永,劉氏繼立,漢祀復(fù)存,皆如夢中之語。艾既覺悟,神思惑亂,按兵遲回者數(shù)日。鄧忠等進(jìn)曰:“大人深明理道,何不察妖幻者邪術(shù)也?是不脫王郎假妻為神,以阻光武之故智耳!何因一夢,隨阻軍心?正中其術(shù)矣。”艾隨釋疑,引兵而起,進(jìn)至綿竹。飛報入成都,后主大驚失措,慌議出師,群臣無敢應(yīng)諾者。

  諸葛瞻急入,大慟曰:“國家養(yǎng)兵育士,正在今日之用,何無一人應(yīng)命?皆由陛下寵用黃皓,以至于此。今事已危急,臣雖不才,愿拼微軀,上報陛下,下慰父心。”帝即付以禁兵二萬。瞻至綿竹,與鄧艾兵遇。安營已畢,召子諸葛尚議曰:“吾兵屢敗,銳氣已喪,須以奇計取勝。若韓信背水,庶可為力于眾也?!鄙性唬骸按笕酥娚跎?。彼兵屢勝,志必驕惰。若能三軍致死,勝之極易耳。”次日,兩軍方合,瞻即揮退,艾即逼追至港次。諸葛尚大呼曰:“前臨溪港,后有追鋒,若諸軍不拼死斗,則盡無生矣?!币允侨娀厣硭蓝罚髷?。瞻亦不敢深追。鄧艾收兵,責(zé)眾不盡力。忠曰:“一人舍死,百夫莫敵,況勝敗兵家之常,安足為責(zé)?以子之見,諸葛終非父比,趁今夜彼方得勝,必不提防,一去劫營,必收大功?!卑唬骸爸\人之所不謀,正此之謂也。”即命忠在前,自為策應(yīng),三軍盡起,望瞻寨殺來。是夜,瞻父子果不提備,為忠斫營而入,諸軍俱在睡中,人不及甲,馬不及鞍,諸葛瞻乃嘆曰:“天不佑漢人,其如何?”隨與子尚俱戰(zhàn)死于陣??蓱z忠義兒,罹此殺身慘。所謂綿竹之戰(zhàn),見孔明之有子也。敗兵逃回者入城奏知后主,計無所出?;蛟患闭俳级交鼐龋蛟粭壋潜及椎鄢?,入?yún)乔缶取1娮h紛紛不定。

  太史令譙周曰:“大將軍拒鐘會,其兵不可抽,抽則兩失。東吳非好相識,且艾兵已近郊,若知陛下出,縱輕騎追之,亦恐不能脫,皆非善策耳。臣觀乾象,見國數(shù)已衰,賊氣方盛,客星犯闕,主星韜光,戰(zhàn)則無益,不如出降。上可救全城百姓之命,下可以保全九族,乃應(yīng)天順時之舉,非臣不忠,敢陷陛下為屈膝事也?!焙笾骰笃溲?,乃議出降。鄧艾因頓兵城下。當(dāng)有帝之第三子北地王劉諶知之,急入阻曰:“誰獻(xiàn)此計,誤陛下為萬世何如主?況城中尚有十萬之眾,當(dāng)率之或戰(zhàn)或守,敵兵何能即入?彼兵遠(yuǎn)來,野無所虜,糧草不接濟,但能堅守一月,全軍皆沒城下矣。且姜維諸將在外,安得無計?獻(xiàn)此計者,不但誤陛下,誠可斬也!設(shè)使勢窮力竭,猶當(dāng)父子背城一戰(zhàn),何至含垢忍恥以圖茍活,何以見先帝于地下耶?”帝曰:“爾小兒何知國計?可速去?!北钡赝踔鄞鎷D人之仁,執(zhí)性不回,乃將幼子托劉璩撫育,隨哭入昭烈之廟,先殺其妻,乃自刎。劉璩者,梁王劉理之子也。在諸王之內(nèi),號稱智囊,且機警有權(quán)略,比時亦欲進(jìn)議,因見劉諶之死,知帝執(zhí)迷,不可以舌諍也。方哭念劉諶間,有劉封次子劉靈入省,璩曰:“今國勢如此,奈何?”靈曰:“惟應(yīng)與吾兄劉宣等商議,全身遠(yuǎn)害,豈宜束手待斃,行奴顏婢膝事乎?”劉璩曰:“某亦為此而思度,非宣兄莫可與計者?!膘`即馳請宣至。璩曰:“大廈將崩,一木難扶,城若一破,玉石俱焚。兄輩計將安出?”宣曰:“吾弟才略勝我百倍,必有定見。以愚諒之,帝意不可轉(zhuǎn),國事不可支,明矣。為今之計,惟有逃避遐方,審機諒勢,或圖興復(fù),此為上也。若還居此遲回,必遭大辱?!辫吃唬骸靶钟嬌钆c我合。”言未畢,又有一人自外而入,呼曰:“劉子通在否?”劉靈忙出迎候,乃楊儀之子楊龍也。龍曰:“適到尊府訪議,云兄到此,是以隨亦來會。正欲見殿下呈鄙見耳?!庇谑峭胍婅车龋嗽唬骸褒埍静蛔R時務(wù)之人,因思先父曾言諸葛丞相臨終,惟先父在側(cè),囑以后事。言劉氏此復(fù)中衰,越三十年后,當(dāng)有英主再出,復(fù)興漢業(yè),重定中原。臣父對臣言之,謹(jǐn)記不忘,將謂國家尚有一統(tǒng)之日,不意事勢若此。主上惑于譙周之說,必不可移矣。臣觀七殿下相貌不凡,神異種種,將來主大器者,必殿下也。夫智者見于未萌,豈待已著乎?申生止而待死,重耳逃而復(fù)伯。此已往之明鑒也。吾輩愿從殿下周游,萬死而不辭。”言未畢,有一勇士自外披襟而入,大叫曰:“汝眾尚不逃走,是欲自送死耶?”眾視之,乃梁府護衛(wèi)親兵總領(lǐng)秦州狄道人齊萬年也。

  劉璩乃拉萬年手曰:“吾知欲脫此虎阱,非將軍不能周旋,奈何尚有一大關(guān)系,須累將軍保扶之。昨北地王死于社稷,天地為之悲慘。又將幼子劉曜托我撫育,以為我必不負(fù)托者。我輩仗威力,或可幸全,是兒方在襁褓,為之奈何?若此兒不得出,我亦無棄行之理。”言訖,淚下如雨。萬年言曰:“殿下親子在外監(jiān)軍,尚不言及,而拳拳以托侄,立相與存亡之誓,真仁人之設(shè)心也。他日必為萬民之主,不卜可知矣?!鄙w璩之長子聰,生而有神力,善于弓馬,因此后主命之監(jiān)助姜維之軍。姜維每資其力,倚重之,故嘗留于其軍。萬年乃曰:“臣敢不體殿下之心以報北地王之忠?但只身恐不能兩全。臣有契友廖全者,真勇士也,兼之義俠逾常,乃平西將軍廖化之子也。每欲從征為國家出力,渠父惜惟一子,留家不遣,因與臣較藝,隨為刎頸之交。臣當(dāng)前去約彼至此,將曜主縛于其背,臣則向前開路,誓當(dāng)死戰(zhàn)以報國恩。但須急速,毋致遲誤?!北娫唬骸坝例g真義勇丈夫也,速宜馳之。”萬年即偕廖全至,劉靈、楊龍等皆會。萬年即手持大刀,當(dāng)先開路,廖全負(fù)劉曜挺槍次隨。劉英、劉宣保護各家眷屬居中,璩與劉靈、劉和等斷后,一齊俱望西門而出。當(dāng)有魏將方來引兵攔阻去路,曰:“吾觀汝輩皆仕宦裝束,且汝主既降,則盡是魏民,吾主方事招徠,何用逃竄?”萬年更不開言,怒眸若電,就輪起大刀劈面斫去。方來亦挺槍相迎。論方來豈萬年之?dāng)澈??但賊兵眾多,又要保衛(wèi)眷屬,惟沖擊而已。萬年乃殺條血路而出,廖全奮勇挾斗,人不敢追,擁衛(wèi)眾人以出敵圍。方來不舍,從后引兵追來。萬年曰:“賊徒不知死活,尚敢來追,不斬之無以見英雄。”乃隨勒轉(zhuǎn)馬迎之,未及二合,將方來手起一刀斬之。眾魏兵見如此利害,那個敢來追?各自奔散。正是:他年開國興基手,先向成都顯首功。

  卻說鄧艾知得西門廝殺,即令部將褚群引兵助戰(zhàn),從后殺來。劉璩忙令劉靈抵?jǐn)?,曰:“不殺鼠賊,無以雪胸中之忿?!蹦舜蠛仍唬骸罢J(rèn)得劉將軍么?”褚群忽見劉靈身長一丈,膀闊三停,威風(fēng)凜凜,大是驚駭,旋勒馬謂曰:“汝家國已破,尚欲何往?不降何待?”靈曰:“賊奴!汝輩尚可降彼婦人小子,安能降我真將軍耶?”言訖,橫沖而入。褚群亦魏中名將,舉刀急架。鏖戰(zhàn)移時,魏兵合圍而來。靈即心生一計,抽馬佯敗而走。褚群不料,從后急追。靈故勒馬緩行,褚群馬逸不能收步,撞過馬頭,被靈一槍刺中透心,落馬而亡。后兵潰散,不敢復(fù)追。正是:巧施阱虎擒龍技,得樹安邦立國勛。

  卻說劉靈方離家之際,猛憶起王彌乃吾心腹之友,當(dāng)今無以為匹者,萬一陷于敵中,為彼收用,則失吾國一棟梁矣。忙使人邀到,與之同出。蓋王彌者,乃北地將軍王平之子也。自幼生而穎異,膂力過人,長而有千斤之力。尤精于騎射,每為其父器重之。后乃襲父蔭居職,嘗有開跋之志。因見帝之昏庸,信任黃皓,妨賢拒諫,遂杜門不出,時人尚未之奇,惟劉靈痛父失事遭戮,飲恨不仕,彌乃與之結(jié)為異姓兄弟,時與較藝,始知彌之賢于人矣。其后彌與關(guān)氏兄弟俱稱時俊,亦相結(jié)納。當(dāng)日得靈之信,乃喟然嘆曰:“吾父子早知有今日矣。子通兄既來見召,倘不從命,是無忠義之心而負(fù)生平之所學(xué)矣。但關(guān)家兄弟與我有休戚之托,彼年尚幼,安能自拔?”遂奔至關(guān)家。而關(guān)防、關(guān)謹(jǐn)見說彌至,乃從內(nèi)大慟而出曰:“飛豹兄,當(dāng)今事勢若此,奈何奈何?”初,關(guān)興于青龍元年間從征失利,患病在家,因見國事日非,每嘆說:“任奸邪于危難之秋,喪無日矣。吾族安能免哉?”昨見王彌來省,坐論時事,乃太息曰:“王子均之有子也,可以托孤寄子矣?!彼靽诜?、謹(jǐn)深相結(jié)納之。王彌曰:“國家垂破,而尊府與賊為世仇,禍且不測。吾因劉子通召往偕遁,深念昆玉,故此特來相訊。且欲議為今之計,惟當(dāng)速避,后與諸公協(xié)謀興復(fù),乃為上策。”防曰:“兄言甚是,其如家口之計何?”彌曰:“大丈夫為國不顧家,況司馬父子方有大志圖篡天下,假仁假義以收攝人心,安肯仇害人之家屬乎?愿賢弟放懷以圖大事。”防、謹(jǐn)乃依命同出,竟留家屬在城中,后遭龐德之子龐惠毒手,合家盡罹慘禍,曾無噍類,傷哉!

  卻說王彌同防、謹(jǐn)?shù)郊肄o親,帶平時用器、強弓勁弩,忻然偕關(guān)氏弟兄一齊躍馬而出。關(guān)謹(jǐn)曰:“北門有鄧艾自在那里,不可輕往,東西二門賊兵亦盛,惟南門路窄,提防稍懈,我們當(dāng)從南門而出。”王彌然之,于是望南門沖突而去。時有魏將李因列兵擋住去路。王彌乃曰:“我等是異鄉(xiāng)客人,因在成都生理,今天兵圍城,口食不給,是以欲奔還鄉(xiāng),望將軍開一生路,放我眾人逃命,深感大恩。”因曰:“吾奉主將之令,那敢放走一人?必須拿進(jìn)大營,查驗一過,方可發(fā)落放去?!蓖鯊浿虏恢C,即輪起大刀殺進(jìn)。李因亦挺槍急架。二人相持良久,關(guān)防怒上心頭,亦提起鐵楞混殺一場。于是且戰(zhàn)且卻,將逃二十馀里。

  且說鄧忠正巡視至南門,知城中奸細(xì)走出,李因已去追趕,乃令族弟鄧濮帶領(lǐng)家兵二千,星飛趕捉。而王彌等早被魏人團團圍住不放,正在危急之際,只見東南坡下突出三騎,領(lǐng)了莊客數(shù)百人,各持利刃殺入陣來。且看那三人入陣,恰似虎入羊群,揮刀亂斫。鄧濮驟馬接戰(zhàn),卻不提防被暗箭正中坐馬,把鄧濮掀翻在地,那樊榮只一刀斫死。不想放箭者卻是李珪,于是關(guān)防、關(guān)謹(jǐn)乘亂殺出重圍。李因馳馬急追,防、謹(jǐn)奮力抵衛(wèi),殊不知王彌從旁躍出,將李因一刀刺中左腿。因負(fù)痛逃去,諸副將亦不知去向。那三人縱橫沖突,彼追兵伏尸流血,殺死殆盡。王彌、關(guān)防等見追兵已散,乃回身下馬,相見拜謝,深感再造之恩,且問為何得諸君來救,愿聞姓字因由。三人答曰:“某等弟兄乃李珪、李瓚與表弟樊榮也。先祖李嚴(yán)被上譴責(zé),徙居于安樂鎮(zhèn),此去尚有六十馀里。先父李豐曾為參軍,見朝廷任非其人,囑我輩不可出仕。今與叔父李裕權(quán)止舊窩,聽得魏兵追捉列位,吾弟兄在前山看已多時,見諸公勢窘,心甚忿怒,以是統(tǒng)領(lǐng)蒼頭前來助斗耳?!蓖鯊浀确Q謝不已,亦各道訴逃竄之故。珪曰:“既如此,皆是同志,即吾一家,乃天使之相遇也。且今天色已晚,權(quán)到敝莊住宿一宵,再作他圖?!蓖鯊浀雀衅湟笄?,即與同到莊所。莊內(nèi)僮仆迎進(jìn),其叔李裕秉燭出接,分賓主坐定,又各達(dá)姓名衷曲。裕置酒相款,席間嘆息曰:“余先君在日,每嘗戮力王室,為國忘家。后因失事被譴,厥志不遂。見諸葛丞相人亡,傷念不已,竟成疾而逝。今吾輩目擊國破主辱,不能繼述先君之忠,以匡救王室,何用生為?”眾皆感悼,無不泣下數(shù)行淚。惟王彌撫掌大笑而起曰:“夫否泰運也,榮辱數(shù)也,何足悲哉?況天生吾才,必有所用。昔晉文避難出奔,賢士云從,卒復(fù)霸業(yè)。吾輩才雖不及古人,然有志者事竟成,安知他年建立,出于晉文公下乎?諸君何用作楚囚之對泣耶?”裕曰:“飛豹之言,真達(dá)時有志之論也?!北娊怨笆址Q謝。次日,彌等辭謝,即欲告行。裕曰:“且劉氏諸公子,不知去向。諸君宜且暫住寒莊,待我遣人往張、黃、諸葛、趙等各家探聽的實,那時赴會未遲。不然,彼此各自一方,勢分力弱,欲成大事,此實難矣?!睆浽唬骸凹让衫险珊駩郏也晃┟菑??固愿速修書一封,令盛使馳各家一探,則老丈報主之忠,交友之信,可謂兩得矣。但思我輩家屬且不顧,恨不能滅此逆賊而后朝食,安可再有遲疑?今就告別,隨盛使去尋舊主,兼打探各家下落,以共圖大事。蓋國賊不俱生,非賊死吾手,我必死于賊之手矣。”裕曰:“有諸君如此忠肝義膽,天地亦為之垂佑,何患事不成哉?”即送王彌等起程。臨行,攜手囑曰:“早晚若舉大事,某當(dāng)遣侄輩三人前來相助,聊盡老夫先世以來報國之志耳!”眾皆謝別。裕又曰:“諸公如有確信,望早惠玉音,以慰懸念。”眾應(yīng)而別,裕贈詩一首曰:

  君因國破棄家鄉(xiāng),萬里迢遙赴遠(yuǎn)方。此去若能興大業(yè),早傳魚錦慰牽腸。

第二回 二賢合計誅鄧艾

 

  且說張飛自遭范張之變,先主痛念不已,為之建第于成都,移其家屬居之。其后張苞為從孔明出征,追擒魏將,墜崖破頂,中風(fēng)而亡,后主追惜之,由是待其眷屬特加隆厚。苞妾李氏生一子曰張賓。初因李氏夢呂洞賓賜一玉柱而有娠,故名為賓,字孟孫,乳名柱奴。嫡婦生二子:一曰張實,字仲孫,一名張敬,字季孫,俱有勇力。惟張賓生而秀異,卓犖不群,甫冠時,耽于書史,古今典籍過目成誦,自經(jīng)史而下,孫臏、吳起之術(shù),諸子百家之談,無不通曉,特以庶之所出,而失嫡母之愛,乃寄育于人。一日,謁姜伯約督府,議論風(fēng)生,言語英發(fā),旁若無人。伯約驚異曰:“子器非凡,吾邦有人矣?!弊院竺苛粜念櫞云渲赡昴腹?,未忍即挈之軍中,常有事體疑難者,則往咨之,必得善策。伯約于是將孔明所授之遺書,與自己生平之所學(xué),悉傳與之,且誡曰:“以子之才,勝我十倍,他年必出人頭地,建業(yè)立勛矣。然大才晚成,貴在涵養(yǎng)?!辟e從之,每務(wù)韜晦而不以功名為急。至建炎元年八月鄧艾之入寇,后主以仁柔無斷,聽譙周保民全族之說,乃遂決意投降。于是諸勛舊之家相與出避。時張賓友輩亦勸之出避,賓曰:“吾嘗蓍卜累矣,國家運數(shù)尚未殞絕,敵之將帥必自敗亡。即不然而萬一有所不韙,吾獨不能為張子房一錐之擊于博浪沙乎?安忍即忘韓而去楚哉?”于是閉門不出,日守窮廬。豈料后主見艾兵蜂至,度勢不可支,遂從譙周之議,作表請降于艾之營。艾即整兵入城,留兵守衛(wèi),號令諸軍毋得恣意剽掠,妄行殺戮,違者立斬。入城出示曉諭諸臣民,招安諸勛舊,意氣揚揚,居然自為己功。于是一民尺土悉屬其版圖,而漢家數(shù)百載之馀緒與先主幾十年之經(jīng)營,一旦付于賊手,傷哉!是時鄧艾自以為出奇計取勝,滅人之國,降人之主,即呂望不足比,子房不足數(shù)矣。又見鐘會前欲退兵長安,智出己下,司馬昭父子亦因時竊據(jù),無甚異績,遂渺視魏國無人,不稟軍令,任意施為,縱兵殺掠,所至燔宮室、淫妃女,被災(zāi)者不可勝述。且又以檄報會,而詞語驕矜,毫無退讓之意。會見甚怒,由是始與艾成隙矣。

  且說姜維得后主投降之報,會兵入城,集眾將議曰:“國家不幸,至于今日,正為子死孝、為臣死忠之秋也??珊捺嚢唤辄S口,乃得以詭計入破吾國,實由吾國無同心協(xié)力之人,早提備于不測耳!令維不死,必不容此豎子得志。倘諸公肯助我一臂之力,吾當(dāng)重整山河于如故?!北妼⒃唬骸案也粡拿?!”維曰:“吾與張孟孫籌之熟矣,必須如此如此方可?!庇谑谴箝_關(guān)門,悉詣會軍,屈詞下拜,假申誠悃。會以為實,乃開忱延接款待之下,議論獎借,于維獨致殷勤。夜復(fù)召維飲,維乃乘間說之曰:“大都督魏中元將,統(tǒng)帥巨戎,今不血刃以收全功,可謂不世之奇勛矣。第功由副成,吾恐讒言一至,主眷必衰。此韓信所以甘心于烹酈生而不顧也。且鄧將軍以小智僥幸成功,驕矜自恃,不稟命于都督而恣意自行,是蔑視麾下也。維為君侯今日之計,當(dāng)速進(jìn)兵成都,招徠四方以集士望,曉諭百姓以收人心,則主副之權(quán)自別,而國人知所感戴矣。”會聞言大悅,自以為得知己之助晚也。詰朝乃會兵至成都,長驅(qū)入城,大張告示,禁戢剽掠,百姓無不歡呼鼓舞,擁衛(wèi)而視。鄧艾聞之,心甚憂懼,乃故行斬犯令者以立威。鐘會大怒,乃遣人請姜維入營計議。時姜維既隨會入城,探得諸勛舊名杰俱已避敵出奔,孤力寡助,有謀莫遂。忽聞得張賓尚在城中,維乃喜曰:“孟孫之不去,天使之以成我大事也?!泵κ谷搜?。賓既至,二人相持哀悼。賓拭淚曰:“事既至此,悔亦無及矣。幸今都督尚在,柱奴未去,見天意之有在也?!本S乃以己意達(dá)之。賓曰:“此計甚妙,但須趁此§蚌相持之日,以收漁人之利。若會、艾既除,其馀碌碌之輩豈足掛意?當(dāng)草菅刈之,而長安以西亦可一鼓而收矣?!本S大喜曰:“孟孫之意與我正合,但邇來張翼、廖化等因忿恚成疾,相繼而亡,智勇兼?zhèn)渲侩y得其人,誰為之輔翼者?”賓曰:“今國中雖無人,其豪杰之散佚于四方者尚多,但都督未之訪求耳。賓知子龍之后有二人,乃征西趙統(tǒng)之子,一名趙概,字總翰,一名趙染,字文翰。此二人不惟武藝超群,且義氣如山,兼有一幼弟名勒,賓視其形狀磊落,器宇恢弘,真異人也。又有老將黃忠之二孫黃臣、黃命,臣字良卿,命字錫卿,亦義勇士也。賓曾與彼結(jié)為八拜之交。復(fù)有諸葛統(tǒng)軍瞻有少子名宣于字修之者,亦吾蜀之名物也,胸中府庫甚富,且深得孔明之秘傳。前者瞻當(dāng)出軍之日,彼曾極諫不利,唯宜固守以待都督大軍回。瞻因不聽,以致大敗,則其有智謀可知。若此數(shù)人,皆吾同志,倘物色以求用之,必得其死力矣。其軍中外務(wù),賓自足主持之。愿都督速行征聘,且事關(guān)非細(xì),亦宜慎密?!苯S大喜曰:“天生孟孫,吾社稷不終墟矣,亦不負(fù)老夫生平所望也。”

  維乃進(jìn)軍門,入見鐘會,會正獨坐沉吟,維緩言曰:“君侯之沉吟,得無有所籌算乎?”會曰:“可恨那鄧艾小豎子,慢軍違令,故行殺戮,犯我節(jié)鉞,法所難宥。正欲請公求議,以除此倔強,不意惠臨,實得大愿。”維乃佯為顧盼之狀。會知其意,乃屏退侍衛(wèi),延維入密室,事以師禮,曰:“先生何以教我?”維曰:“老夫乃刀斧之馀,安敢僭議大事?今既蒙麾下不以亡國之虜視我,而以腹心相待,維敢不竭誠以效尺寸之愚,上報知遇之恩?且君侯所知夫獵者乎?今之獵者環(huán)堵而立,圍場而待,前望界林,后顧西□□執(zhí)弓石來鉞,志在于麋鹿狐兔也。不虞□□□□□伏而出,威嚇射者而去也。蓋緣貪小利、忽近憂耳!今鄧艾不過一介武夫,謬獲小功,輒生驕懻,亦由其器量不宏,故少受即盈也。君侯用計制之,又何難哉?但司馬昭久蓄不臣之心,必忌勝己之士。今君侯神武,即魏武不能過,況復(fù)談笑滅蜀,威震臣主,功居不賞,竊恐雖欲圖安,弗可得也。愚常計司馬之與君侯蓋英雄頡頏,勢不并立者。敢問司馬與君侯,權(quán)孰重,勢孰盛?”會曰:“以司馬之挾天子令諸侯,權(quán)統(tǒng)禁軍,勢居睥睨,予豈若比?”維曰:“勢既不敵,禍且不免,欲圖全身之策,又將安在?彼鄧艾父子乃疥癬之疾,烏足介意?”會聞維言切中其病,神色俱變,唯垂首撫膝而已。維見可說,復(fù)大聲曰:“君侯之智略,足勝司馬十倍,乃事至不斷,吾恐禍不旋踵矣。昔韓信猶豫,拒蒯通之言,自取赤族之慘;孫權(quán)勇決,從周瑜之計,以定鼎足之業(yè)。殷鑒不遠(yuǎn),機難再得,唯君侯早計焉?!睍巳帘鄱鹪唬骸八抉R氏欲圖篡逆久矣,特以有一二舊臣與會在耳,吾即不能為今日之桓文,安肯從奸助叛以遺臭萬年乎?倘伯約不吝相助,我當(dāng)先剿艾賊,次伐司馬,共平天下,以救蒼生,始遂吾之素志。但恐全蜀之民未必歸順,唯伯約為之倡率。富貴之日,與公共之?!本S曰:“益州地險民富,孔明每稱為天府,今日為君侯所有,此實天假君侯以發(fā)跡之地也。今老夫當(dāng)召耆碩舊臣,共圖鴻業(yè),則不惟鼎足之勢成,而擴土興疆,蠶食天下,所向無敵矣,何有于司馬哉?使維異時得奉君侯輦轂入都,一睹先帝陵寢,吾愿足矣,敢望富貴乎?”會乃大發(fā)倉庫,犒勞三軍,據(jù)蜀稱叛,假密旨以檻車收鄧艾父子,并將士有不順從者,悉囚之一室,以待事定剿除。此時鄧氏既收,而鐘會之勢遂孤,計皆出于張賓而會未之知也。于是姜維深幸得計,以書密啟于后主曰:

  先帝創(chuàng)業(yè)垂統(tǒng),幾數(shù)十年。而遭時不偶,大臣元將相繼而殞,于是朝無柱石,國無棟梁。賊國窺釁而竊發(fā),今日伐我西鄙,明年割我右壤,祖宗社稷一日為墟,此皆臣等不致死力,以陷陛下于此地耳。今維與故將張飛之孫張賓,乘鄧艾、鐘會之有隙,授一詭計,則鄧艾已除,鐘會勢孤,行將揭日月于復(fù)明,辟乾坤于再造云云。

  張賓乃潛集諸舊將校,日夜計議。又訪得魏延之三子魏攸、魏晏、魏顥,驍勇善斗,能用大刀,馬謖之子馬寧,有機警,善用槊,及趙府牧馬帥汲桑亦諳于軍務(wù)。濟濟英豪,俱得臨時舉用。向來張賓但知得鐘會收鄧艾父子,豈意將士不從命者亦囚禁之也。賓知之,大嘆曰:“自古未有逆情違眾而可以成事者?!蹦苏Z弟張實曰:“伯約老耄,計議顛倒,如何不止鐘會囚眾不從命者?大難將作,事不諧矣,亦天數(shù)也?!币拱耄勎罕髞y,姜維方在軍中與鐘會議事,忽見四面火起,亂箭如雨,殺入營中。維知事必敗,乃命子姜發(fā)飛報張賓等速逃,以圖后舉。維亦隨為亂兵所害。事悉陳壽衍義內(nèi)備詳,茲不復(fù)附。張賓等見火起,急欲奔探消耗,而姜發(fā)忽至,語其故,眾大驚駭失色,唯趙概揚聲曰:“事既至此,大丈夫當(dāng)從死中求生,豈可束手待斃乎?倘機會或可復(fù)得,顧在人立志何如耳!”張賓曰:“總翰之言是也。此乃玉石俱焚之秋,安可自投羅網(wǎng)?宜且避之,再作別計,以酬夙志?!壁w概曰:“家眷不足惜,但幼弟勒乃先君之所鐘愛者,必不可棄,誰能為我保護出城?”忽有仆汲桑在旁厲聲而出,曰:“仆之為主,如手足之捍頭目,安忍幼主遭難而不顧乎?吾當(dāng)拼死保護出城,以報兩世相待之恩。”眾皆曰:“民德勇于自任如此,此兒得命矣。”汲桑將趙勒縛于背上,徒步而出。按:汲桑字民德,乃渭北之樂鄉(xiāng)人也,雅不好書,性氣剛猛,力敵萬人,且步捷如飛,能追奔馬。建興元年,趙廣因出屯兵,見巨人跡長二尺許,心甚異之,蹤跡至一山窩,見桑方負(fù)一虎而出。廣吃一驚,從騎皆為之駭躍。乃即挈之以歸,厚加恩養(yǎng),置諸親兵以居轄下。昔府中得一羌胡鬣馬,值價千金,以其性烈難馴,人皆不敢馭,乃以鐵鏈紲于廄中。桑一見之,即去其鏈,跨之出入,如素所調(diào)良者,以是人服其勇,皆稱為牧馬帥。當(dāng)日張賓、張實、張敬統(tǒng)眾武士,護送各文武官員出城,魏攸、魏晏、魏顥兄弟曰:“吾等誓欲為國家圖報效久矣,今日雖死,亦所愿也。我兄弟當(dāng)劈開一路,眾后隨之?!庇谑菗肀娨积R向南門而出。

  且說汲桑雖勇,終是背負(fù)一人,常欲遮護,不便于奔馳,乃竟陷于敵中。適遭魏將李明撞見,欲刺之。汲桑吼聲如雷,人皆僻易,被桑一斧斫中馬腹,將李明落馬,又一斧斬之。后有張平望見桑勇,不敢向前,但指麾三軍團團圍繞,桑乃左沖右突,縱橫亂斫,叱咤風(fēng)生,殺得敵軍人亡馬倒,血染征衣。魏中一騎將在高阜處見之,引箭欲射汲桑,趙勒在背上看見,報桑曰:“避箭。”桑忙搶得一牌遮抵,前后箭如雨下,無一矢得中者,可見真命所屬,百靈咸護。蓋汲桑陷于敵中,非其不勇,固恐傷幼主而不敢冒鋒刃耳!然敵人見其驍勇,亦無敢上斗者。桑正思脫身之際,趙染、趙概見桑不至,回身統(tǒng)率子弟家丁奮勇格斗,直入深處,卵翼汲桑以出。不移時,又見飛騎來報張賓等曰:“東門尚有不得脫者,但聞吾兵殺聲震地。”賓猛顧曰:“此必黃良卿弟兄也,誰敢去速救者?”眾未及對,怒起張敬,曰:“黃良卿兄弟乃吾姻戚,豈可坐視而不救耶?有志者隨我以往。”乃挺一長矛,徑望敵陣而去。馬寧曰:“張季孫真義勇丈夫也,吾當(dāng)助之?!壁w染、趙概聞言,亦仗劍隨往,蜂入敵中,救出黃臣弟兄之命。蓋黃臣因亂中誤聽約令,錯從東門而出,故與賓等不值,以致幾為魏軍所害。至是黃臣既出,卻又不見了張敬。張賓曰:“吾弟平生好殺,必入敵叢深矣。我思之,非汲民德不可救也?!鄙B勓?,即持刀縱步如飛,入彼陣中。敵見汲桑向戰(zhàn)之勇,各自回避,直到城下。遇見張敬正挺劍與魏兵接戰(zhàn),桑欲挾之以出,張敬曰:“待我慢慢殺盡魏賊,方消此恨。”桑乃力挽同回,見張賓等曰:“敵必來追,惟當(dāng)速去。”賓曰:“近地皆魏管轄,必不可往,且到邊方暫止,訪求劉家諸殿下及王彌去向,以圖會合,再作良謀?!北姀闹瑥酵鶑堃炊?。后人有詩曰:

  四七星官出蜀城,九良八殺六丁神。計羅五曜同離去,自此中原不太平。

  又有詩贊汲桑曰:

  天付英豪助晚劉,間生賁育到神州。他年逐鹿?fàn)幫醪?,捷足先?qū)孰與儔。

  且說魏之監(jiān)軍衛(wèi)瓘,乘便宜以收鐘會,又追斬鄧艾父子,遂欲擅威福以制服蜀臣,事亦前衍義備詳。此時有人知衛(wèi)瓘之意,急來報于諸葛宣于,宣于尚在家,乃曰:“吾之所以不去者,正為此事耳!”乃即偽扮為云游道者,直叩魏之大軍中,來見衛(wèi)瓘。其門客乃急止之曰:“吾聞衛(wèi)瓘正欲誅戮蜀臣,今豈可自扼虎項而批其逆鱗乎?”宣于笑曰:“吾豈不自知!自幼習(xí)祖書,金木五遁,變化莫測。衛(wèi)瓘豈能害我乎?且賈彪不西入以說竇武,則黨錮之禍不解,吾豈可坐而不救乎?”乃直入魏軍,謂其侍衛(wèi)者曰:“吾乃西州隱士,欲見將軍言機密重事,煩為通報?!逼涫绦l(wèi)見說報機密事,即入中軍報衛(wèi)瓘。瓘命請入見,宣于乃飄然入內(nèi)。瓘見宣于一表人物,秀雅不凡,乃即延坐,謂曰:“子有何機密以教不佞?”宣于曰:“愚夫久處山林,不預(yù)國政,近聞將軍大兵壓境,紀(jì)律甚嚴(yán),聲聞所至,無不踴躍感戴。仆見將軍既成不世之功,當(dāng)培其根本。且聞成奕世之業(yè)者,行必世之仁;建不拔之基者,立異等之方。前者鐘、鄧二公既談笑以定西州,曾不于此時勞來百姓,撫恤瘡痍,乃各妄行私志,肆意貪殘以取滅籍,蓋由量之淺薄耳!今將軍坐收震世之功,不安綏其臣民,乃欲誅滅蜀臣之家,此則人民驚駭,各懷疑懼之心,翕然叛亂,吾恐禍生不測矣,竊為將軍危之。古之圣君賢相,但以德服人之心,安有降而復(fù)誅,以及無辜乎!語曰:

  不妄殺人者能君人,湯武之師是也?!杯徳唬骸拔岚灿惺切??皆人之妄言也。以先生曠世之才,下教不佞,敢不從命乎?”乃急出安民之榜,張掛于市,民心始安。瓘欲留宣于計議別事,而宣于已去,瓘遣人遍訪求之,竟不得其蹤跡矣。后人有詩贊宣于曰:

  胸藏星斗妙無窮,智繼先公并圣聰。未能協(xié)漢圖仇晉,先說強臣脫眾兇。

 

第三回 晉武帝興兵伐吳

 

  話說魏主奐咸熙元年,晉王司馬昭命鄧艾、鐘會等西并巴蜀,平之,封漢主禪為安樂公,意在平吳篡魏。至八月病篤而卒,太子司馬炎嗣為相國,襲封晉王,次子司馬攸繼與兄司馬師后,封齊王。司馬炎竊父馀勢,專權(quán)擅政。見鄧艾、鐘會、姜維皆喪,遂有無君之心。朝廷士大夫半皆其黨,魏主備位而已。賈充、衛(wèi)瓘乃晉王心腹,日夕于帝前稱頌晉王功德,宜法堯禪舜,以協(xié)眾望。魏主見朝臣附司馬氏者多,威權(quán)又盛,恐遭所弒,乃于十二月禪位與晉王。晉王司馬炎即皇帝位,號為武帝,建年泰始元年,追謚祖懿為孝宣皇帝,伯師為孝景皇帝,父昭為太上孝文皇帝,其馀文武官員盡行升擢。封魏主奐為陳晉王,出居金墉城。以吳尚存,未封宗室。晉帝炎承三世之馀烈,將相同心,遂欲吞并江南,統(tǒng)一天下,乃與其賢臣太尉王祥、少保王覽、太保何魯、侍中荀勖、尚書令馮紞、裴秀、御史大夫王沉、司空荀顗、鎮(zhèn)北將軍衛(wèi)瓘、護國將軍王渾、魯國公賈充、太傅王戎、尚書左丞張華、錄尚書事山濤等,商議伐吳之事。馮紞、荀勖上言,以為吳有長江之險,魏武操、魏文丕數(shù)出師江南,皆無功而退。且吳未有釁,徒勞士馬,不如養(yǎng)兵愛民,以俟其過,然后方可伐之。賈充尤以為吳國已歷三世,根深蒂固,未易可取,乃亦曰:“百年之寇非一朝之能即平者,宜待有隙而進(jìn)。臣所憂者在于西涼,不在吳也?!蔽涞酆刹荒軟Q。會荊州刺史羊祜表到,言吳平則胡自定,宜乘孫皓酷虐,刑繁民怨,但當(dāng)速濟大功耳。朝議多有不同,久而弗決。羊祜聞知,嘆曰:“不如意事十恒八九,天與不取,豈非更事者艱于后時哉!”獨揚州刺史杜預(yù)、侍中張華贊祜之意。廷勸以為不宜聽信文臣懦怯之言,速當(dāng)伐取。吏部尚書山濤又言宜釋吳以為外懼,乃曰:“吳固可伐,自非圣人外寧必有內(nèi)憂,姑留之以警眾蕩之心。”因是累月不決。一日,忽報吳國族子夏口督前將軍孫秀與吳相不睦,率其部眾來降。武帝見奏大悅,即下詔拜孫秀為驃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封會稽郡公。晉帝重封其職,欲以招來吳國將士故也。秀果感恩,復(fù)以書過江,招其御武將軍何崇。崇見書,亦率部下五千人降晉,于路又邀其西陵督步闡,帶其本部士馬共同投晉,武帝乃封何崇、步闡俱為衛(wèi)將軍,儀同三司。吳主皓見報三處守督亡降于晉,心中大怒,詔命前將軍魯淑出兵收討步闡。淑將眾進(jìn)逼晉弋陽郡。又命振武將軍孫遵、揚威將軍李承,帥兵五萬攻晉江夏,再以奮威將軍邵凱、招勇將軍夏祥攻晉合肥。吳國內(nèi)史孫慎將兵協(xié)取江夏,掠晉汝南千馀家。復(fù)乘勝侵其北陲,仇殺不休。

  晉帝見吳兵連禍結(jié),乃決意伐吳以安邊鄙。未及發(fā)兵,會吳國九真太守董元有部將虞氾作亂。董元以兵剿收虞氾,三戰(zhàn)皆敗,元乃被殺。報入朝中,吳主遣將軍牽弘討之,大小數(shù)戰(zhàn),互相勝負(fù),不能平服,因下詔征孫慎、孫遵回兵,共討虞氾。魯淑圍弋陽,被王渾出兵襲破之,折兵大半而回。王渾又使孫秀招降夏祥、邵凱,邵凱復(fù)說吳國招武將軍劉翻、厲武將軍祖始,四人皆降于晉。晉皆重賞官職,以誘吳將。孫秀又上言可趁此伐吳,若使別立新君,愛民練兵,動之又難矣。武帝將從之,聞羊祜病篤而止。祜因薦杜預(yù)代其任。于是杜預(yù)上表言曰:“羊祜不先博謀于朝臣而與陛下共籌此計者,正慮朝臣多有異同之議故耳。凡今之事,自當(dāng)酌之于心,須以利害較之。念茲伐吳之舉,十有八九之利,實無一二之害矣,何得又言姑待來秋?若孫皓一旦懼怖,悔過遷善,內(nèi)修文德,外嚴(yán)武備,補葺城邑,擇人守治,如此則進(jìn)不可攻,退無所掠,積大船于夏口,以遏水道,據(jù)長江之險,塞大峴之隘,明秋之計已無及矣?!睍r武帝方與張華圍棋,一局未完,適見杜預(yù)表至,華即推枰而起,斂手以勸曰:“今陛下圣明神武,國富兵強,吳主淫虐,誅殺賢能,若往討之,可不勞而定,何必疑焉?且昔趙充國初上屯田之策,漢廷眾議紛紜,皆以為不可行,后來充國卒以此計克滅夷戎,漢帝以讓群臣,盡皆伏罪,無敢答者。今平吳一事,陛下當(dāng)以裁之圣斷,何得與書生輩區(qū)區(qū)辨論其可否也?”武帝尚猶豫,探得吳主孫皓酷虐過甚,無辜誅戮大臣,荒游畋獵,幸華里,載其后妃、宮女千馀人西上,遇大雪,凍甚,兵士饑役死者無算,皆憤怨曰:“若遇敵至,便當(dāng)?shù)垢暌??!必┫嗳f或見眾心不樂,與將軍留平等諫之,吳主怒,乃殺或并戮留平及散騎常侍王蕃。大司農(nóng)樓玄又好言祥瑞,幸者競進(jìn),侍中韋昭以為皆民間奸偽,虛誑惑上之言,皓又誅昭。復(fù)遣宦者入市,強取民商貨物,眾不平者訟之于司市官陳聲,陳聲不知,執(zhí)宦者繩之,吳主皓怒,乃執(zhí)陳聲,燒鋸斷其首,投肢體于四望亭。御弟孫奮諫爭之,皓又殺奮,并誅其五子。以湘東太守張詠乃陳聲之親,嫌其訟冤,坐以西上之日不出算緡錢犒軍,斬之。有會稽太守車浚,因郡中旱,上言求賑貸,吳主以為沽恩,執(zhí)斬之。尚書熊睦上諫,亦并被殺。一日會宴,將中書令張尚等數(shù)臣子以刀镮撞殺之,身無完肌,人皆慟之。中書令賀劭患中風(fēng)不能言語,皓疑其詐,鋸斷其頭,徙其子賀循并家屬等于臨海。置立黃門郎十人為糾過之官,宴罷之后,各令奏群下闕失,或剝?nèi)嗣嫫?,或鑿人眼目,刑濫法酷,朝野不安,上下離心。晉帝見此所為,遂決意南征。命張華下令,擇日興師,敕親王司馬伷為鎮(zhèn)軍大將軍,督同伏胤、解系、劉沉、皇甫重等,帥兵出涂中;鎮(zhèn)南大將軍、荊州刺史杜預(yù)督驃騎將軍石苞、振武將軍羅尚、御夷將軍唐郴、車騎將軍陳騫、江夏相何惲等出江陵;建武大將軍王渾同監(jiān)軍王戎、鎮(zhèn)北將軍衛(wèi)瓘帥吳降將夏祥、邵凱、祖始、劉厲等出橫江;平西將軍胡奮督蕩寇將軍周浚、平虜將軍馬隆、折沖將軍孟觀等出夏口;又命益州刺史王浚領(lǐng)龍驤將軍之職,督左右護軍張泓、劉弘、傅仁等出巴東;廣武將軍唐彬督驍將張方、李肇、祁弘,將故漢蜀中將士出巴西;以太尉賈充為大都督、行冠軍將軍事,督楊濟、楊珧等監(jiān)運糧餉,隨軍紀(jì)功,指授方略。諸軍既發(fā),王渾之兵首克潯陽、瀨鄉(xiāng)、諸或,獲吳威武將軍周興;王浚、唐彬合兵克吳西陵,殺其都督鎮(zhèn)軍將軍留憲、征北將軍成璩、監(jiān)軍鄭廣;杜預(yù)又進(jìn)克夷陵,再拔江陵,斬吳督守王延。監(jiān)軍總督賈充見捷,使人上功于朝。武帝得捷,乃下詔敕賈充催督各路進(jìn)兵,檄曰:“前者龍驤將軍王浚、廣武將軍唐彬東下巴丘,與胡奮、王戎等合兵共平武昌,順流長驅(qū),當(dāng)直造秣陵,與奮、戎等審量其宜,定其進(jìn)取;杜預(yù)則靜鎮(zhèn)零桂,懷輯衡永一帶,未可妄動。大兵既過荊州,南境可以傳檄而定矣。荊州一平,預(yù)當(dāng)分兵萬人給王浚,七千人以給唐彬,使其東下。胡奮亦分夏口兵七千以益王浚,王戎亦分武昌兵七千以益唐彬,太尉充當(dāng)移屯于項,總督諸兵,乘勢蹙吳,毋得怠忽?!敝T將帥聞晉帝頒詔,皆刻期分投望江南而進(jìn),未知何人首建大功。

  卻說初前羊祜都督荊州軍事時,陰有平吳之志,聞童謠有云:“阿童復(fù)阿童,銜刀渡江東,不畏岸上虎,但畏水中龍?!膘镆酝蹩P∽置⑼煲蚱渲{之讖兆,表薦王浚為益州刺史以應(yīng)之??V脸啥迹思?,繕器具,造大艦數(shù)百艘,長一百二十馀步,內(nèi)可容千人,以木為遮城,上立櫓樓,開門四向以便出入,前后可馳車馬,如同平地,外繪鹢首獸頭,極其雄麗。冀恐水怪,又造大筏數(shù)千,以合抱巨木為之,其木杮木屑循江而下,連絡(luò)不斷。吳國建平太守吾彥與蜀鄰境,探知王浚大造舟筏,料是欲襲江南,因取其木杮木屑,呈奏吳主,言晉人無故置造船筏,必有順流侵吳之意,宜早為備,乞增設(shè)建平之兵,以防王浚不時之舉。晉人知吾建平有重戍,自不敢妄起謀吳之議,縱有不測,亦不能即至建康。吳主皓不聽其言。至是,晉帝見王浚器具完備,授為龍驤將軍,率水軍由巴江順流東下。吾彥探知消息,遣人連夜持表入奏,言晉兵四出,舟師已達(dá)建平,伏乞發(fā)兵遏守險隘。吳主聞奏大驚,急宣丞相張悌、侍中姚信、尚書諸葛靚、御史大夫薛瑩、郭連、左司馬滕攸等,大集文武于便殿,議退晉兵之策。張悌曰:“今晉兵分道而出,未易即退,必須大發(fā)精兵,亦分?jǐn)?shù)路,星夜而往,拒住險要,方可保守武昌諸處不失。上流茍不急守,倘一為其所據(jù),乘水暴風(fēng),便順流而下,其勢不可止遏矣,建康豈不危乎?”吳主依議,命鎮(zhèn)西將軍孫惋、水軍都督留慮、振威將軍譚鸞、張觀、薛瑩為監(jiān)軍,帥兵十萬,敵司馬伷之兵;使平寇將軍張蒙、西陵守將張政、武昌監(jiān)劉憲、宜都總備雷譚等,統(tǒng)兵十萬,以敵杜預(yù);再命總帥孫歆,以大將伍延為先鋒,張咸、張遵、蔡珪、蔡敏等統(tǒng)兵八萬,以敵王渾。歆得命,星夜領(lǐng)兵徑到橫江,布扎營壘,分守要害,其馀隘口,皆筑小城以守之。晉前鋒將探得,報與中軍元帥王渾知道,言吳兵守住各處險隘,難以即進(jìn),且宜扎定,計議而行。王渾依允。次日,親往吳兵寨所,憑高觀望。周匝看遍,回至營中,喚先鋒應(yīng)詹分付曰:“來日你可引兵五千,去攻吳寨。他若不出戰(zhàn)時,可將襄陽大炮并火箭攻具打入他寨,吳兵被吾惱激,必然奮勇殺出,你可只望本寨而走,我自有計?!睉?yīng)詹領(lǐng)命而去。渾又喚前將軍劉厲、后將軍祖始、右將軍徐嗣、左將軍楊肇四將,帶領(lǐng)精兵二萬,往中路上兩旁埋伏;再令護軍王戎帶夏祥引兵二千,伏于寨外左側(cè);駙馬都尉王濟帶邵凱引兵二千,伏于寨外右側(cè),以備接應(yīng);監(jiān)軍衛(wèi)瓘領(lǐng)兵三百,伏于高阜之處,但看吳兵追入埋伏之處,即放動號炮,豎起紅旗,四下伏兵齊出。分付已畢,次早各去打點。先鋒應(yīng)詹領(lǐng)兵直扣吳寨前攻打。吳元帥孫歆見了,傳令分付眾軍將曰:“晉兵初到,銳氣正盛,且未可與戰(zhàn),只宜守住各處險要,不容此兵過江,便為上策?!北妼⑹康昧?,各各守住寨壁,任其攻擊,只是不出。挨至日午,應(yīng)詹見攻不動,乃令架起大炮數(shù)個,一齊點著,就如天崩雷震一般,聲聞數(shù)十里,火箭流星似發(fā),一齊打入寨中。吳之兵眾驚惶亂竄,諸將喝令守住,不得妄動擾亂軍心。御虜將軍張咸、橫沖將軍張遵見其攻極,乃入稟孫歆曰:“今晉兵因見吾等不戰(zhàn),故此發(fā)極,是欲激吾出兵耳。以吾二人之見,待晉兵至晚欲退之時,兵力將疲,眾心必懈,那時一齊突出擊之,定獲勝矣。”歆曰:“此正以逸待勞之計,即宜行之?!比擞嬜h已定,傳令先鋒伍延居中,張咸在左,張遵在右,蔡珪、蔡敏領(lǐng)兵接應(yīng),只待晉兵退動,即便殺出。各各嚴(yán)裝飽食齊整。時將及申,只見晉兵旗腳望西而動,兵士皆起,一齊退去,應(yīng)詹親自在后。忽聽得吳寨之中一聲炮響,伍延領(lǐng)兵沖出,迫馬當(dāng)先,應(yīng)詹慌忙接戰(zhàn),未及五合,張咸、張遵分左右兩路殺出。應(yīng)詹看見,將計就計,揮兵望本陣而走。吳將不舍,隨后趕去。衛(wèi)瓘在高阜上,見其追入伏所,一聲炮響,紅旗便起,只聽得喊殺連天,伏兵四出,吳兵急退。后面劉厲、徐嗣截斷去路,伍延、張咸向前沖殺,又被晉將楊肇、祖始逼至。吳將只得且戰(zhàn)??纯粗镣?,王戎、王濟率兩枝接應(yīng)兵馬圍殺而來,吳兵心慌,沖突不出。張遵奮勇當(dāng)先,劉厲拍馬截住,戰(zhàn)未十合,楊肇挺槍又到,從旁殺入。張遵兩頭受敵,遮攔不迭,被刺落馬,應(yīng)詹一刀砍下其首。張咸驚懼,帶馬撞陣而走。楊肇看見,隨后追趕。正將隔遠(yuǎn),又被徐嗣前面阻住,咸乃回身與楊肇接戰(zhàn)。方才交手,徐嗣從背后殺到,咸慌回頭顧戰(zhàn),早被楊肇覷空,一槍挑于馬下,急欲掙起,徐嗣向前又是一槍,可憐張咸、張遵二將俱被殺死。吳將伍延乘勢沖出,吳兵大敗,十停之中去其七八。急欲殺回本營,已被王渾、衛(wèi)瓘、王濟等圍住攻打。蔡敏拼命抵住,晉將楊肇、劉厲等四員趕伍延不見,一齊擁至。蔡敏退入寨中,與蔡珪二人,只得保護孫歆走出寨后,向南望樂鄉(xiāng)郡而去。走至五更,卻好伍延也引敗殘人馬尋到,合作一處而行,曉夜不敢少歇??纯慈漳?,孫歆傳令:“人困馬乏,聊少停息,再作區(qū)處?!狈讲篷v馬,忽聽得炮聲大震,鼓角齊鳴,滾出一彪人馬截住去路,揚聲大叫曰:“吳將何人?火速下馬投降,免受殺戮!吾乃楊荊州前部大將周旨、伍巢也。我都督知汝等與王元帥橫江相持,料必戰(zhàn)敗,要從此路而走,故先命我二人帶領(lǐng)精兵來守,以擒汝等。汝今至此,有翅亦無所展矣。宜歸大國,以保軀命?!睂O歆聽叫,大怒曰:“吾兵雖敗,猶能力梟鼠賊,何如此狂罔之甚也?”乃謂諸將曰:“大丈夫臨難毋茍免,豈可袖手以待阻截而受凌辱乎?誰人出馬,為吾擒此賊奴,以報前恥?”伍延聽言,即便勒馬舞刀,沖過晉陣,晉將周旨揮刀迎敵。二人約出陣前,雙刀并砍,四手齊施,一往一來爭勝負(fù),三回三轉(zhuǎn)較輸贏。一連戰(zhàn)上二十馀合,周旨乃生力之人,精神愈倍,伍延戰(zhàn)疲奔倦,架隔不迭,被周旨一刀背打下馬去。蔡珪急來相救,已被伍巢抵住,伍延為周旨再是一刀砍死。勒馬又來夾攻蔡珪,珪慌側(cè)身迎敵,早被伍巢逼進(jìn),一把紐住,生擒而去。孫歆知勢難敵,與蔡敏舍命撞陣,奪路而走,馀兵大半投降。周旨二人亦不窮追,只是招撫士卒,收拾衣械,回見杜預(yù)。

  預(yù)自克江陵以后,兵威大震,于是湘沅以南及于交廣鄰郡,皆望風(fēng)送上印綬。預(yù)杖節(jié)稱制而撫綏之。乃與眾將佐議乘勢下吳,或謂預(yù)曰:“百年之寇,未可盡克,方春水生,難于久駐,宜俟冬間,更為大舉,不亦善乎!”預(yù)曰:“不然。昔樂毅藉濟西一戰(zhàn)而并強齊,今吾兵鋒已盛,譬如破竹,數(shù)節(jié)之后,當(dāng)迎刃而解,無復(fù)著手處也?!彼熘甘谌簬浄铰裕s會徑趨建業(yè)。忽報王浚兵至西陵,杜預(yù)即與之書曰:“足下既已摧其西藩,便當(dāng)徑取建業(yè),討屢世之逋寇,并吳越于一家。振旅還都,亦曠世一事也?!蓖蹩5脮髳偅醋晕洳蚀ū樍髂舷?,徑造秣陵。吳守將探知晉舟師將次潯陽,連夜差人持表入奏。吳主孫皓聞報大驚,慌令大將軍陸景帶兵十萬,復(fù)合孫歆、蔡敏扎于潯陽,以拒晉兵。晉舟師前鋒不能得進(jìn),乃入中軍稟知王浚曰:“吳將守住江津,其兵尚盛,且宜少退,以俟后兵。”王浚曰:“非也。兵貴神速,今吳已失上流,孫次則于橫江,心膽俱落。且努力一戰(zhàn),可破彼矣,何為退縮哉?”言畢,即揮軍而前。哨船又報:“前面皆以鐵鏈攔截江面,下制長錐,若趁風(fēng)順流驟進(jìn),恐船被壞?!蓖蹩R妶?,傳令兵士驅(qū)巨筏當(dāng)先,以撞其錐,各將大火炬灌蠟燒其鏈,鐵鏈果皆銷,船舟無礙。備細(xì)載前《三國志》內(nèi),今不再錄。吳將蔡敏見王浚破其截江之計,乃列船布陣,親自貫甲環(huán)刀,立于船頭之上,阻住北兵。王??匆?,恐軍士畏怯,即自身披重鎧,手執(zhí)利刀,臂挽防牌,催船挺進(jìn),徑望南船隊中殺入。蔡敏大喝曰:“東吳平寇將軍蔡敏在此!汝是何人,敢來撞陣?”王浚竟不打話,直望蔡敏船頭而進(jìn),敏亦揮刀逆斗。兩船相隔丈許,王浚以牌防刀,涌身一躍,跳過南船。蔡敏提備不及,被王浚一刀砍于水中。晉兵競進(jìn),吳船奔潰。陸景看見,急令三軍一齊出敵,于是各皆奮勇殺出,北兵稍卻。王浚親冒鋒刃,激厲將士,殊皆力戰(zhàn)。晉船高大,勇氣愈倍,吳舟低小,當(dāng)?shù)植蛔。汈Т髷?,盡望建業(yè)而逃。晉兵隨后涌去,撞翻南船無數(shù),生擒吳都督孫歆,直殺至小當(dāng)陽,朱雀桁相近住扎。吳守將丹陽監(jiān)督盛紀(jì)以兵來阻,方才將船布列于江浦之西,晉兵亦到。盛紀(jì)慌忙向前拒敵。兩船未合,王浚親至,見有吳兵前阻,乃挺身率眾先進(jìn)。盛紀(jì)大怒,揮刀來戰(zhàn),恨不得一下砍死晉將,乃盡力望王浚當(dāng)胸奮砍??R姷吨?,急忙退躲。晉船高大,其刀正中船上,入木數(shù)寸,紀(jì)急拔刀,已被張弘趕上,一槍刺中肩坎,撞入水中。王浚船頭看見,驅(qū)眾并進(jìn),吳船避之不及,前者悉被撞破,在后者逃散,奔入建業(yè),報知吳主。君臣聽了,驚得面如土色,急議再起兵馬拒敵。未知后來勝負(fù)若何,有分教:二十萬南兵頃刻間俱送入長江波內(nèi),六十年吳國次第里盡并進(jìn)洛邑都中。后賢有詩嘆曰:

  吳氣將終晉氣驕,艨艟飛渡大江濤。眼前亡國多遺恨,迄此潮聲怨未消。


第四回 王渾王浚大爭功

 

  話說晉兵大勝吳兵于小當(dāng)陽,敗卒走回建業(yè)報知,吳王皓大駭,慌聚文武計議迎敵之策。丞相張悌曰:“事機至此,亦已急矣。非臣自往,則人不用命,晉兵難退。”吳王曰:“卿乃國之大臣,今若親往破敵,須盡起傾國之兵以壯威。丞相宜謹(jǐn)慎方略,早報捷音,以副朕望?!庇谑谴蟀l(fā)京邑并各衛(wèi)精兵二十萬,以驃騎將軍沈瑩為前部先鋒,張象、朱琬為大將,孫震、諸葛靚為護軍,率舟星夜而進(jìn)。兩軍遇于朱雀桁,晉將周浚當(dāng)前鋒,與沈瑩戰(zhàn)于建業(yè)之西,吳兵大敗,張象望旗而降。朱琬、孫震恚怒,向前拼命力戰(zhàn),皆被射死。諸葛靚見兵敗將亡,撐持不住,乃謂張悌曰:“事已敗矣,大廈將覆,非一繩之可挽,丞相宜權(quán)避之,以作他日之圖?!便┎粡?,奮身揮兵死斗。諸葛靚慮其有傷,親往牽之曰:“存亡自有歷數(shù),非公一人所能支,奈何必欲自取其死也?”悌曰:“仲思尚不知吾心乎?今日正吾效命之日也。昔我兒童時,為丞相諸葛恪公之所識拔,心常負(fù)愧,至茲位極人臣,愿已足矣。每思不得盡忠之所,有辜明賢知遇之心,吾今以身徇國,復(fù)何道耶?”靚見其堅執(zhí),不得已放手流涕而去,張悌乃力戰(zhàn)死于陣中,吳兵盡皆痛哭而散。王浚既獲全勝,遂大張旗幟,順流徑趨建業(yè)。兵甲滿江,金鼓震天,威勢甚盛,吳人大懼。吳主孫皓見丞相已死,內(nèi)無守兵,外無救援,只得分遣使命,奉書符往王渾、王浚及司馬伷軍前請降。十五壬寅,王浚舟過三山,王渾恐其搶奪頭功,遺書邀浚過舟,共論平吳之事??P帆直進(jìn),回報渾軍曰:“風(fēng)迅水急,不能少泊也?!笔侨?,浚兵鼓噪入于石頭。吳主皓見事去,乃面縛輿櫬,詣其軍門以降。惟薛瑩、沈瑩一文一武同侍吳主,其有姚信、郭連、滕攸、劉學(xué)等,皆乘亂避出,奔往建平、交廣而去。王浚既受吳主之降,乃即入城,出榜安民,禁止侵掠,收其版籍。計得大郡四,小郡四十三,戶五十一萬三千,兵甲二十三萬。正欲遣人赍送往洛陽報捷,未及起行。

  次日,王渾以兵濟江,約會王浚,回報王龍驤已受吳主之降,入城安民去了,不在營中。渾乃大怒,罵曰:“老賊何如是之魍魎也?汝為副將,吾為主帥,況詔敕受吾節(jié)制,今乃不待命令,輒敢擅專先受其降!且得吾屢破吳兵,斬戮守將,江中無阻,老賊始能揚帆直下。今乃竊奪頭功,全無遜讓謙卑之意,于禮何如?”其部下諸將見王浚首成此大功勛,恐賞賚居后,皆以言激渾曰:“吾等出死力首克瀨鄉(xiāng),又?jǐn)M江守兵,誅斬張遵、張咸,吳人勢阻,故彼得以順流長驅(qū)耳。今先受吳降,以抑元帥,是我任耕耘之勞,彼享見成之粟,正所謂徒得走狗逐兔之名也?!睖喡犙赞D(zhuǎn)怒曰:“昨者舟過三山,吾以主帥邀渠計議,渠故揚帆而去,詭言風(fēng)急難泊,逆吾節(jié)度,即忤旨意也。此乃欲先入皇城以私其帑藏為利耳!須當(dāng)疏之于朝,擬贓定罪,貶此老賊,方泄吾恨?!辈肯轮T將又曰:“明公為大帥,奉敕節(jié)制諸軍,柄在吾手。今王益州不欽帥命,當(dāng)攻而梟之,以正違令之罪,焉用疏為,使彼得辯也?”渾依眾議,乃整旗厲兵,欲攻王浚。早有旁人憫浚功高無罪,恐枉遭其害,急以其情報與王浚知道。浚亦怒曰:“吾身冒矢石,首克全吳,有功于朝廷,無罪于上下。王渾必欲懷妒來攻,吾當(dāng)以直兵應(yīng)之,肯束手待擒乎?”參軍何攀聞知王浚欲拒王渾,急入諫曰:“今將軍欲與王侍中構(gòu)兵,的乎,否乎?”浚曰:“誠有是事。吾以無罪而見攻,何肯伏哉?”攀曰:“不然。今將軍必欲與王侍中角力,則是逆旨,盡汝功高,徒為鐘會之伍矣。且王公以天子命節(jié)制諸軍,則將軍亦渠所轄,部屬同耳。不待其至而先受吳主之降,是己之意先曲矣。今將軍既前事之錯,復(fù)可逆旨以遏其眾怒之兵乎?”浚曰:“吾為國盡忠,出師之日,亦奉詔命,順流直造建業(yè)。眾皆以為吳國未易即拔,吾乃奮不顧身,親冒鋒刃,須為火燎,體中數(shù)箭,獲抵石頭,縛擒偽主,剪百年之劇寇,使六合之澄清,功不細(xì)矣!茲不意反為人之所嫉,欲以兵刃加吾,其將奈何?”攀曰:“易也。今王侍中到此,所望者不過欲得孫皓以要其功耳!況斯時遠(yuǎn)近老幼皆知將軍先破秣陵,首擒虛主,功入掌握之中灼矣。何以不將孫皓轉(zhuǎn)送于王侍中之營,解釋此事,庶勿致結(jié)怨乎?”王浚沉吟半晌,曰:“公言甚善,但恐彼不從耳!先煩公親往一試,何如?”攀曰:“可也?!笨<戳詈闻蕿槭?,徑至渾營以達(dá)其情。攀至渾軍,參畢,王渾曰:“何參軍何事而至?”攀曰:“今聞將軍欲以兵攻王益州,事有之乎?”渾曰:“有之。王浚不過一刺史之職,圣上命其受吾節(jié)度,則是吾麾下一將佐耳!凡事須稟吾令,才是道理。昨者舟過三山,吾邀其議事,去而不顧,傲之一也;輒受吳主之降,私撿庫藏,擅之二也;入城安民,傳宣敕命,專之三也;欲赍版籍獨奏捷功,罔之四也;利其寶物,收其兵仗,貪之五也。有此五罪,得不問乎?且又大開城門,不嚴(yán)兵衛(wèi),倘有吳軍竊發(fā),再貽后禍,其罪誰歸?”攀曰:“將軍言者是也。但往過之錯,王益州悉知罪矣。三山之召,因風(fēng)便利,急難回舟,故直前先摧強敵,以待將軍耳!見將軍與國家恩同休戚,義在至親,故托以南征之重。王益州奮不顧身,為國先驅(qū),其為國即為將軍也。雖獲吳主君臣,皆待之以俟將軍之至,并無遣解蘇釋之尤,必尊將軍轉(zhuǎn)送洛陽,非有他意。今將軍欲攻王益州,是以手擊臂,自相殘害,何益之有?且吳人見吾自相仇殺,乘機中發(fā),竊又為將軍懼也!”渾曰:“然則參軍之意何如?”攀曰:“適王益州欲送孫皓叩營謝過,恐致見罪,故令攀先來拜見將軍,將軍可以恕否?”渾低首思之,乃對攀曰:“既參軍以義教仆,仆敢不聽乎?”于是何攀復(fù)來見浚,浚乃使人送吳主君臣至于王渾大營,渾乃受之。雖然止兵不攻王浚,只是心中思非己功,終不悅浚。仍復(fù)上疏劾奏王浚利孫皓之寶物,背受其降,不遵主帥,先入皇城,擅收庫藏,縱軍擄掠,私匿宮人,贓濫無算,且故逆節(jié)制,妄行曉諭,逆君抗旨,大無臣禮等因。疏奏未省,緣渾子王齊尚常山公主,勢焰又熾,宗黨強盛,有司阿附,咸奏帝請以檻車征王浚至京,擬罪發(fā)遣。武帝知其無罪,不許征收,但降詔責(zé)其不受制節(jié)并私盜庫物之由,王浚乃亦上表自辨。表曰:

  臣益州刺史王浚,蒙特受龍驤之職,得奉欽命,循巴丘,平夏口,順流以攻武昌。至西陵復(fù)被手詔,益臣以兵,克平吳寇,故長驅(qū)直造建業(yè),以十五日至三山。其時渾軍遠(yuǎn)在北岸,遣使邀臣議事。彼時臣舟風(fēng)迅水急,難以回泊,及于日中,兵至秣陵,薄暮乃得王渾所下文書,節(jié)制臣軍,只可圍環(huán)石頭城,俟大兵俱集,方許攻之,及索諸軍人名冊定見。次早,臣欲率兵圍城,適見吳主送書議降,臣恐吳人多詐,緩兵生計,乃罷圍直宣以圣朝威德,吳主因是親詣軍中。臣以吳主且降,何得揚兵驚嚇百姓?其兵人定見,非時急務(wù),是以一時愚不及此,致彼謂臣為不受節(jié)制也。且事君之道,茍利社稷,生死以之。設(shè)若顧嫌避疑,此人臣不忠之私,非明主國家之福。今知臣之愚概,乖忤貴臣,禍在不測,但臣之心,可剖之以示天下者。曉諭人民一事,時孫皓方圖降首,其官吏將佐議論未甘,左右之人竊聞其因,乃放火燒其宮門,劫之以威。知其所為,臣慌親至救滅,禁止安民,非有他意。且諸將之中,惟周浚先入皓宮,王渾先登皓舟,及臣浚至,無席可坐,若有貲寶,則浚、渾先以得之矣,臣何預(yù)焉?今年平吳,誠為大慶,于臣之身,反受罪累,惟明主哀之。

  武帝覽表,知浚受抑,但以初先敕彼受渾節(jié)制,故表俱不下。次后王渾監(jiān)吳君臣入洛,南征諸將悉皆歸朝伏命。王浚亦在京中,渾黨有司官劾浚違詔大不道,請付廷尉,武帝不肯。王渾又論浚無功,皆出眾等之力,浚亦辯論無已,帝乃敕命司隸劉頌,校其功績長短以呈。劉頌希眾之意,論平吳之績,以王渾為上功,當(dāng)封公;王浚為中功,當(dāng)封職官。武帝親問,以劉頌折法失律,降遷京兆尹。渾又上表爭論不屑,帝不得已,乃詔增賈充、王渾封邑各八千戶,進(jìn)渾爵為郡公。以王浚為輔國將軍,與杜預(yù)、王戎等同功,各封縣邑公。諸將士各皆論功封賞。又差官吏冊祭羊祜,加贈追謚,封其妻為萬戚鄉(xiāng)君,食邑五千戶。王浚自以功大,為王渾父子黨與所抑,每進(jìn)見時,于上之前陳說平吳功績,或不勝其憤怒,徑出不辭,帝亦容之。益州護軍范通乃浚之姻戚,因謂浚曰:“將軍之功,美則美矣,然而跡所以居美者,未盡善也。將軍旋旆之日,若能角巾退于私第,口不言平吳之功,人或稱之,則曰:'老夫何功之有?’此藺生之所以屈廉頗也?!笨T唬骸坝枋紤袜嚢?、鐘會爭功之事,懼禍及身,故不得無言,其終不能遣諸胸中者,是吾之褊也?!蹦松钪x范通而再不言功,伐時之人咸以王浚功重而報輕,為之忿悒。當(dāng)有博士秦秀上表訟論王浚之功勞,帝乃左遷浚為鎮(zhèn)國大將軍。王渾常請浚飲宴,必嚴(yán)設(shè)備衛(wèi),然后見之,二人甚相避忌。后王浚因慮王渾黨族強盛,恐被所害,因致仕告老歸第,亦可謂善處分矣。再說晉武帝賞功以訖,乃賜吳主皓為歸命侯,以其子為郎官,故吳舊臣皆咨訪錄用,吳之官屬皆隨才擢任。吳君臣一齊拜舞謝恩。時吳族降將、晉驃騎將軍孫秀在旁,不勝忿恚,悲孫氏淪亡至此,因大悔向南流涕曰:“昔討逆將軍孫伯符以一校尉能開創(chuàng)大業(yè),以成數(shù)世之勛。今嗣主失德,舉江南而棄之,悠悠蒼天,此何時哉?”乃悶悶回第,形憂于色。其子孫會問之,秀曰:“昔信陵不歸故國,薛公笑之,乃趨駕還魏以破秦兵,千載之下,人皆仰其芳名。今吾避禍至此,羈身寄跡,心實未忘本國。不意一朝吳國見亡,我心如割,不忍本宗淪沒,是以悲耳!雖然不能復(fù)取,俟其有隙,吾必陰以圖報司馬氏也?!焙髞砉麎臅x家天下,秀為之始也。

  一日,武帝見吳蜀皆平,四方無事,乃命設(shè)宴于殿庭,慶賀平吳,飲諸出征將士。文武畢集,乃先上酒稱壽武帝。帝執(zhí)酒垂涕曰:“此舉實羊太傅之功,先與朕首創(chuàng)其謀,后有杜預(yù)、張華力贊成之。今幸平吳,諸卿皆在,惟羊太傅已歿,不得見也。”因深嘆惜之。又謂杜預(yù)曰:“當(dāng)日興兵伐吳,眾諸將士咸言一時不能即進(jìn),而大臣輩又皆以為不可輕進(jìn),宜俟明冬再議而行,獨張華與卿堅執(zhí)以為必克,朕固善之。及后又有勸朕宜且召回諸軍,恐或一朝挫衄,雖腰斬張華不足以謝天下,朕亦以為未然。今乃幸而奏凱,汝三子之功茂矣。今日當(dāng)盡歡而飲,毋得推拒?!辟Z充乃深懷慚愧,伏地謝罪曰:“臣愚昧,計不及此,孰若圣武神文,明見萬里乎?”帝以其勛舊大臣,撫而慰之不問。當(dāng)日宴罷,帝命詢訪江南遺臣,人以諸葛靚之賢上對。帝即遣人四下尋之,靚乃深匿逃避。其友或勸之仕,靚乃巽謝曰:“亡國之臣既不能以身殉國,又不能匡救其主,反欲為偷生之計以求榮,此誠禽獸之幸耳,吾何為哉!”遂拂袖而別,乃走匿于其姊之大宅中。姊乃其父諸葛誕之次女,與靚同胞,時為瑯琊王司馬伷之妃。帝訪知在其家,遣使再四強之,堅不肯從。帝乃親幸瑯琊王第,乘其機以召見靚。靚聞晉帝至,乃逃于廁中以避之。武帝喚瑯琊王之家臣,勒問其實,言:“諸葛靚汝等藏于何處?”家臣對曰:“臣等焉敢欺上?但渠聞陛下駕至,躲于廁屋中去也。”帝不忍捕,乃親如廁側(cè),迫而謂之曰:“仲思何見避之深也?”靚不得已,乃出拜,俯首涕泣曰:“臣父得罪于先帝,避禍江東,實受吳祿。今家國俱亡,前既背于魏,今復(fù)負(fù)于吳,有伍員吹筼之恥,無豫讓吞炭之風(fēng),思見圣顏,實懷慚愧,是以深逃避耳!”帝曰:“今吳、魏俱亡,天下已歸一家,幸勿以為意?!奔疵媸陟n為侍中之職。靚不肯受,再拜固辭,乞歸鄉(xiāng)里。帝優(yōu)容之,以全其忠。于是敝裘歸鄉(xiāng),終身不游晉市,席亦不向晉而坐,偃仰甘貧,后數(shù)年終于家。其子恢為晉侍中。后人有詩贊曰:

  智比殷微清比夷,一繩難挽預(yù)知機。廁前拒帝求歸野,跡并嚴(yán)陵架足齊。


第五回 郴嶺吳將敗晉兵

 

  晉太康元年,武帝以正月出師,四月平吳,五月引見歸命侯于正殿,賜坐于偏殿。帝顧謂吳主曰:“朕設(shè)此位以待卿至久矣?!别υ唬骸俺加谀戏?,亦設(shè)此座以待陛下矣?!辟Z充見皓答語之意,乃亦問曰:“聞君在江南,鑿人目,剝?nèi)嗣嫫?,此何刑也?”皓曰:“人臣有弒其君及奸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充默然無答,深以為愧。武帝見皓言辭敏捷,似非愚庸失國之君,何一旦遽至于此?乃問其從臣薛瑩曰:“孫皓以聰幼之資,承數(shù)世之業(yè),何卒至于亡國?”瑩對曰:“吾主因昵近小人,刑罰泛濫,大臣諸人皆懼不自保,常恐被誅,言路梗塞,此其所以亡也。”武帝善之,隨命賜宴于別殿,給皓府第。時杜預(yù)與張華又上言曰:“吳侯雖已歸命,尚有幾處州郡未下,還當(dāng)命將巡討,招安撫按,毋致養(yǎng)虎遺患不便?!蔽涞垡雷?,分令冠軍將軍羅尚、左將軍劉弘、右將軍山簡、先鋒周旨、副將于欽、俞贊、皮初、應(yīng)詹、護軍劉準(zhǔn)、劉喬、陶镕等,引兵十萬,前往招討嶺南、交廣諸處未下州郡。再命賈模持節(jié),統(tǒng)領(lǐng)平東將軍夏侯駿、左軍副將解系、右軍副將皇甫重、破敵將軍辛冉、御敵將軍李微等,引兵十萬,招討湘東、建平未下州郡。眾將得命,領(lǐng)兵出朝,分頭望二處進(jìn)發(fā)而去。

  且說廣州刺吏陸晏,乃陸抗之長子,深通韜略,敏有祖風(fēng),聞知晉兵四路伐吳,乃大會諸守將士,商議國事。有副守滕修字顯尤,極有智識,乃南陽西鄂人也。當(dāng)下建謀曰:“可急會蒼梧太守王毅、始興太守閭豐等,一同起兵,共赴國難。”晏從其議,遂差使命往會二處。不數(shù)日,王毅、閭豐皆引兵來會。又有交南留守莞恭、帛奉,亦引精兵五萬前來。眾皆相見,禮畢,陸晏設(shè)宴款待。正在商議,忽然姚信、劉學(xué)、郭連、滕修等齊至。門上報入,陸晏見說,慌忙親出接入。眾敘禮畢,晏等急問江南事體若何,眾人道:“晉兵分四路南下,兵馬皆出分守,建康空虛,被川中王浚以大船順流直趨秣陵,我主議降奉書出城,某等力不能挽,逃遁至此,欲會公等共赴國難耳?!北娙寺牭?,皆掩面大哭。滕修曰:“哭亦無益,事既如是,江南料必難保,兵亦不宜妄起,思已救之不及矣。且自商議此處之事。我等若能固守東陲,再尋孫氏立之,亦可以盡忠耶。”晏曰:“諸公且未可散去,不日晉兵即到此間,我廣州先當(dāng)其禍。若我一處能保完全,則諸公皆安如泰山矣?!币π旁唬骸傲形还彩菄抑伊x、東南藩臣,但宜協(xié)心相助,共退晉兵,何憂不立功名乎?”眾皆曰:“敢不效力以報仇恥乎!”席罷而散。次日,各來參謝陸晏,其佐二者上言曰:“倘吾吳國被破,晉君以詔書來招,主帥等其將何以處之?”陸晏曰:“我等世食吳祿,主上雖涉過虐,未有大罪,世守江東,奉祀宗社。今晉無故興兵侵奪,心實恥之,縱雖國破,安肯受彼招安也?”王毅曰:“廣州公忠肝誠可貫天日矣。今國君降首,為臣子者叨受祿秩,豈可茍圖富貴,附仇以求榮乎?”陸晏又曰:“晉恃強必以兵馬來此威赫,我等惟有戰(zhàn)耳!此易于處者??旨賲侵鲉悟T持詔來此,則又難處矣。各宜整兵伺候。”郭連恐眾官或有解志者,復(fù)勵之曰:“我等今日之來,正謂諸將軍皆東吳豪杰、勛舊世臣,能報國仇,故遠(yuǎn)相投奔,免陷于不忠故也?!?br>
  正在談?wù)?,忽然飛馬報道,晉帝遣大將羅尚為帥,帶領(lǐng)兵馬十萬,從長沙大道而來,不日將到廣州界上,宜亟提備,免驚百姓。陸晏聽報大怒,遂與眾官商議守御戰(zhàn)敵之策。只見班部中閃出一人,向前獻(xiàn)計曰:“今晉兵從此一路而來,只須先差猛將一員,提兵萬人,徑往郴嶺守住險隘,羅尚等雖有百萬之眾,六出之奇,亦不能飛越此地。然后某等再以馀兵分守各處要道,逸以待之。彼兵十萬,坐延日月,糧餉困乏,自然退去。那時以奇兵擊之,蔑不勝矣。既破其軍,自然勢振,那時徐議恢復(fù),會合建平等處,庶幾進(jìn)可以報國仇,退不失為尉佗之職?!贝巳四藦V州陸晏從弟,見任汀潮督備,總管南蠻校尉陸玄也。陸晏曰:“弟謀極善,但少一員良將前去,須得智勇兼全,方充此任,恐難其人也?!钡缆曃唇^,閃出一員大將,生得豹頭虎項,狼眼獅眉,身長九尺,一抹紫色稀胡,膂力絕倫,豐標(biāo)倜儻,乃吳郡宜興人也,西陵舊督周魴之子,姓周名處字子隱。當(dāng)日見陸廣州議守郴嶺,嘆難其人,乃出自薦曰:“小將才雖不堪,愿往彼處拒阻晉兵,管取不負(fù)所委。”陸晏聽言大喜曰:“得子隱前去,吾始放心矣?!奔窗葜芴帪槠茣x先鋒,以冠軍將軍莞恭為左翼,破敵將軍帛奉為右翼,帶兵二萬,前往郴嶺扎寨,以扼晉兵。三人即日點齊起馬。臨行,陸晏舉酒餞眾曰:“郴嶺一要,乃廣南屏障,非比小可,三位將軍當(dāng)善覷方便,不可忽彼輕出?!碧幵唬骸澳车茸杂蟹铰?。”晏悅曰:“南陲東鄙,可以百姓無恐矣?!标懶衷唬骸皩㈦m可托,但恐子隱素性剛猛,被其所激,或因躁暴而遭算也。吾思未為全美。若再得一長者為之參謀,協(xié)助籌畫,早晚酌議而行,方保無失?!标淘唬骸叭粍t何人可去?”玄曰:“只有中軍司馬諸葛慎,此人謀猷洞達(dá),智識深宏,乃是諸葛子瑜之孫,敏有祖風(fēng),咸稱長者。若使參贊軍務(wù),萬無一失?!标戧虖闹G踩苏堉?,告以其情,諸葛慎欣然領(lǐng)諾,一同周處等監(jiān)兵起發(fā)。

  按:周處字子隱,乃吳興周魴之子。少有膂力,不修德行,習(xí)惡無賴,一鄉(xiāng)之中,悉被其害,人不敢抗,咸畏而憎之。一日閑行,見三父老過其門,而有長吁之聲,問之不答。處乃追前迫之,三老曰:“邑有三害,流毒于民,故長吁耳。子問何為?”處曰:“愿聞是那三害?乞一指示,晚輩不知其詳?!备咐显唬骸澳仙接邪最~之虎,每每噬人,過午則出,道路為其梗塞,一害也;長橋之下有一孽蛟,常時泛溢水浪,漂損禾稼,淹沒房屋,居民不得安生,是以吁嘆?!碧幵唬骸斑m言三害,今止得其二,尚有一害,何又秘焉?”內(nèi)一父老曰:“固有其一,不敢言耳!”處曰:“既皆相聞,諱一何為?”父老又曰:“非吾不言,慮見怒也。”處曰:“父老,尊長也,即有所杖,毋敢怒為,況以言教仆乎?”父老曰:“一為足下,橫暴無行,靡所不為,屢屢恃勢侵奪,民不敢忤,咸以為言,是邑之三害,子毋怪焉。”處乃嘆曰:“人而不知己之過失,可謂庸矣。大丈夫為人所嫌若此,貽玷甚矣?!必街x三老而退曰:“吾當(dāng)因公去其三惡?!贝稳?,遂入山斬其白額之虎。又沒長橋之水,尋覓者三日三夜,乃獲蛟,持其首而出,水害頓息。自此改過為善,德播遠(yuǎn)邇,州里交薦。吳主署處為廣州別駕、牙門將軍,尋改南蠻校尉。

  至是奉陸晏令領(lǐng)兵把守郴嶺,與諸葛慎同至關(guān)上,下定營寨,令人將各處險隘列柵疊壘守住。數(shù)日之間,羅尚、劉弘、山簡等引大兵十萬,不以為意,浩浩蕩蕩,揚然而進(jìn)。將至界內(nèi),探馬回報,前面郴嶺關(guān)上有吳兵把截,不容前進(jìn)。守將姓周名處,有萬夫不當(dāng)之勇,且須下寨交戰(zhàn),方可過去。羅尚聽報,即令軍士于平地之上立下營壘。次日親自披掛,同一班將佐到于關(guān)下,周回各處探視一遭。但見峻嶺層崖,千巖峭聳,壁立萬仞,正所謂一人守險,萬夫莫過者也。尚謂眾曰:“天生此地如是之險,其馀各處小路亦皆有兵屯守,吾等來此,雖有百萬之兵,亦無如之何也。怎能過得郴嶺,以平交廣?”正在嗟嘆之間,忽聽得關(guān)上炮響轟天,鼓聲震地,關(guān)門開處,旗幡亂舞,一員大將手持賽雪鋼刀,身跨追風(fēng)駿馬,威如熊虎,勢似貔貅,喊搖山岳,沖下關(guān)來,背后莞恭、帛奉一齊殺至。羅尚等未及整伍,周處馬以早到面前將近,輪起大刀,把晉兵劈頭亂砍,殺死無數(shù)。晉陣中沖鋒將軍俞贊恃勇?lián)屜葋頂?,拍馬舞刀接住。二人挺出陣前,交鋒比勢,往來上下,戰(zhàn)了三十馀合。忽聽得一聲響亮,刀過處,俞贊被周處砍于馬下,晉兵盡皆驚懼。于欽待要出,被莞恭、帛奉乘勢沖入軍中,直望羅尚麾蓋而進(jìn)。羅尚措手不及,遂先落荒而逃,眾將心亂,被吳兵奮勇競進(jìn),殺得晉兵大敗,棄甲丟盔,尸骸遍地,退走二十馀里,方才住扎。計點人馬,折了大將俞贊、兵士萬馀。羅尚駭怒,即欲具本奏請?zhí)肀蠼?。先鋒周旨曰:“主上命公為大將,征次交廣。今才一戰(zhàn),即便驚動朝廷,有乖付托經(jīng)略之任,諸大臣豈不見笑乎?明日還當(dāng)整兵再與決戰(zhàn),勝則乘勢奪取郴嶺,大功可成矣。仍又不勝,然后上表未遲?!绷_尚乃集眾商議次日打關(guān)出戰(zhàn)之計。山簡曰:“來日當(dāng)用埋伏誘戰(zhàn)之計,以破吳兵。應(yīng)將軍引兵一萬,伏于寨左;皮將軍引兵一萬,伏于寨右;于將軍引兵一萬,伏于中路之左;陶將軍引兵一萬,伏于路之右;周先鋒引兵一萬,向前出戰(zhàn);劉弘將軍與主帥引兵二萬為后隊,徑去打關(guān)。待周處出馬之時,先鋒可盡力與之合戰(zhàn),至中間乃佯輸而走,使彼不疑,必然追趕。俟到中路,我則放炮為號,伏兵截出,四面圍住,可獲周處矣?!北娊源笙苍唬骸按擞嬌趺?,可即分付,勿得有泄?!贝稳瘴甯Y(jié)束齊整,平明出寨。周旨與羅尚親至關(guān)下,揚威大罵,炮聲震動山岳,激惱吳兵出戰(zhàn)。周處即欲下關(guān),諸葛慎曰:“彼軍叫罵而索戰(zhàn),是中有計而故激我也。關(guān)上有我在此,不須掛意。但將軍要戰(zhàn),亦宜謹(jǐn)防,免被所算,不可自暴。待至日午,人馬少倦,方可下關(guān)。今日再勝一陣,彼則不敢仰視郴嶺矣?!庇谑窃〔粍印x將周旨見無戰(zhàn)意,命架起襄陽大炮,打上關(guān)去。關(guān)上之人大笑不理。挨至近午,旨命軍士裸衣而罵。周處忍耐不住,入見諸葛參謀議曰:“可惡晉人十分無禮,吾當(dāng)下關(guān)斬卻晉將,以泄辱罵之氣!”諸葛慎曰:“彼罵只彼自見,我何聞焉?不須計較。但今亦可以出擊矣。將軍如能斬將,則彼軍喪膽,可乘勝追趕,使其懼我;如不能斬將,彼軍逃退,必是計也,可住兵莫趕,上關(guān)再議,千萬謹(jǐn)記。”周處領(lǐng)諾。又喚莞恭、帛奉二將:“帶兵一萬下關(guān)相助,看緊慢而行。若是周先鋒得勝,你二人從后緩緩而進(jìn),以驚敵心;倘有伏兵,你等在后夾而攻之,亦可破矣?!睂Ρ姺指兑延?,關(guān)上炮聲震起,周處帶領(lǐng)精兵五千當(dāng)先下關(guān),就如天神騰空飛降一般。周旨見其勢猛,知是周處,嚴(yán)兵以待,馬頭將到,高聲先叫曰:“來將莫非周子隱乎?吾乃周旨,原與將軍皆是一家,今有一言相勸,肯容納否?”處曰:“請試言之,如其合理,肉眼相看。茍不合理,即諸葛子瑜之與孔明,初未嘗以手足之情而忽于國事也,何況同姓乎?”旨曰:“非敢別有所啟,但今吳國天祿永終,旺氣在晉,故一戰(zhàn)而不能保全宗社。今將軍與諸英俊,雖有報國之忠,奈何無主可事,不若同歸大晉,效馬援、竇融之于漢光,列名云臺,不亦美乎!”周處曰:“吳主性雖執(zhí)虐,未聞大過。汝晉挾威侵伐,吾等僻守東南,存奉吳祀,以盡臣子之本心,汝輩何又貪婪不足,來此欲勒我等?今但出馬交戰(zhàn),以別雌雄,馀情不必多言?!钡懒T策馬而進(jìn),周旨亦舞刀相迎,二人各施英勇,奮抖精神,直殺得天昏地慘,日黯山迷。惡斗上四十馀合,周旨思欲詐敗,虛架一刀,卻被周處力大,一下?lián)荛_,收之不及,刀已砍中肩窩,傷其一臂,棄刀而走。吳兵喊聲大震,潮涌而進(jìn)。羅尚、劉弘見處勢猛,連日斬將,不敢捺陣,各自望陣后而逃。晉兵無主,遂皆大敗,哭聲動地。比到伏所,于欽、陶镕未得號炮,不曾打點,見周處驟至,主帥等如風(fēng)奔走,后面恭、奉二將又至,乃亦抽兵退走。吳兵知其不敢拒敵,放心追殺。晉兵自相踐踏,死者不可勝算。追上三十馀里,奪其寨中輜重糧料,乘暗收兵,搬上郴嶺關(guān)上。

  羅尚扎下寨柵,計點人馬,折兵萬馀,周旨又壞一手,行糧盡失,只得連夜使人上表奏入洛陽,按兵守定以待周旨不提。再說賈充之侄賈模同夏侯駿等,領(lǐng)兵徇討湘東未下州郡,兵至建平界上屯扎。探馬報入與建平太守吾彥知道。彥字士則,乃吳國吳郡人,素有智謀,深通兵法,前知王浚造舟,必有伐吳之謀,取江中木杮奏呈吳主。吳主不信,彥乃增葺雉堞,修補城隍,煉器繕甲,以俟調(diào)用。及王浚兵至,知吾彥有能,整飭預(yù)先,防備嚴(yán)密,未易以克,不敢攻打,乃棄建平,徑下江南。是以吾彥守住此郡,未敢擅離。然而晉主未能得其歸附,故此以兵前來徇討。吾彥得報,即召僚屬共議曰:“今虐晉恃強,無故逞勢,凌伐吳國,我等世受君祿,豈無報主之心?今宗社雖傾,有兵來此,亦不可忘身背本,以事仇敵,須當(dāng)協(xié)心守御,以盡我等之職?!毕鏂|太守滕條曰:“今晉兵恃多,初到此間,以為建平地狹城小,必然不放我等在意。可乘其初至,軍心未定,即往攻之,必獲勝也。晉兵一敗,此城自可守矣。然后遣人會合廣南諸處之兵,據(jù)守數(shù)郡,共圖恢復(fù),亦盛事耶。”彥深然之,遂點三軍出城以拒晉兵。彥乃全裝披掛,嚴(yán)明隊伍,手執(zhí)長槍,身騎高馬,親出陣前。三通鼓罷,兩甄對圓,只見晉兵門旗開處,夏侯駿頭頂金盔,身穿繡襖,貫披鋪鱗密甲,執(zhí)著斬馬大刀,坐下賽龍駒,懸掛狼牙箭。背后中軍麾下,主帥賈模亦穿飛魚繡服,上戴束發(fā)金冠,腰系蟠龍玉帶,左有辛冉,右有李微,分為二陣于兩翼。夏侯駿揮鞭高聲叫謂吾彥曰:“我大晉國主以仁義相招,今天下一家,降者概行重用,吾公何得執(zhí)迷乎?”彥曰:“我國君臣無有罪過,與汝鮮仇,何為見伐?且我等世食吳祿,奉命守城,未聞擅自委職以城池與人者也,不必多言?!彼炫鸟R望晉陣中殺入,左甄上破敵將軍辛冉揮刀躍馬來敵。二將于陣前刀槍亂舞,人馬交馳,往來沖合,將及戰(zhàn)有一個時辰,未分勝負(fù)。晉右甄上御敵將軍李微,見辛冉戰(zhàn)吳將不下,勒馬殺出,雙來夾攻吾彥。彥挺槍左右抵?jǐn)?,全無懼怯。正戰(zhàn)之間,只見晉兵陣后紛紛大亂,一彪人馬殺至,乃是吳興人氏、湘東太守滕條前來接應(yīng)。晉兵兩頭受敵,隊伍錯雜,混入中麾。賈模原是文官,見之膽怯,帶馬先走,眾皆慌竄。夏侯駿止喝不住,急望后陣來敵滕條。李微見亂,心慌無措,被吾彥一槍刺中左臂,逃入陣中。辛冉禁兵不止,亦敗而走。吾彥不趕,拍馬去助滕條,合攻夏侯駿。駿料撐持不住,棄敵往報賈模。吳兵得勝,從后掩殺。晉卒望風(fēng)而遁,道上死傷連絡(luò),號聲聒耳,聞?wù)咚嵝?。退三十馀里,折兵一二萬。吾彥不趕,收兵入城,賈模扎下營柵。次日,夏侯駿搦戰(zhàn),又被吾彥出奇兵破走。辛冉等輪流更迭,連日引戰(zhàn),俱不能勝。知得二太守有謀,一時非兵力之所可服者。賈模乃亦具表,遣人連夜奏入洛陽,不數(shù)日到京。武帝設(shè)朝,黃門傳奏兩路征討東南主將羅尚、賈模有本,言廣州太守陸晏、建平太守吾彥各守吳節(jié),以兵拒守,反為所敗,俱各折兵損將,乞詳定奪。武帝見二處本至,心中憂惱,急聚眾文武商議曰:“今吳之遺臣據(jù)守廣、建,不肯歸順,必須再遣兵將,大行征討,方可得下,事將何如以處之?”張華出班奏曰:“諸處守將不肯即下者,欲盡其為臣子之忠心耳。此義士也,不宜逼之以威。今其舊主見在此處,何不令其修書慰諭二處,召其歸順?陸晏、吾彥乃明哲貞良之士,見主之書,必然來降,何須頻為戰(zhàn)斗以傷物命乎?”武帝聞奏大悅,即差官宣召歸命侯孫皓入朝。武帝謂之曰:“今廣、建二州守將拒命,不肯歸附。卿肯招之使來否也?”皓曰:“此事不難。二子素秉忠義,臣且來歸,何況彼乎?容作一書曉諭二處,量其必聽臣言,不必事于兵革?!蔽涞巯矏偅苛钚迺?,送皓歸第,賜以箋啟。皓修書寫畢,使人同官使呈上武帝看過,遣親人持去與湘東、廣南諸處。先至建平,吾彥見書,再拜拆封而看。書曰:

  向因寡君不德,皇天弗佑,勢時俱失,兵力兩疲,以故歸命大朝。邇聞眾卿嬰城固守,能攄委質(zhì)之誠,甚啟喪元之愧。奈何傷殺頗多,生命涂地,在將軍固為盡忠,于皓身則為加罪。且皓不肖,今已捐國,卿欲為誰守哉?爭且無名,戰(zhàn)為拒逆。西蜀、全吳尚不能抗,區(qū)區(qū)欲以廣、建之地與巨國爭衡,豈不昧乎?書至之日,將軍可卷甲來洛,愈見忠心。庶得以保全赤子,蘇豁黔黎,又將軍之慈惠也。太康元年八月日故吳主歸命侯皓書

  吾彥讀畢,流涕再四,泣謂僚屬曰:“今吳主既有書來,吾等焉得不降?欲誰守乎?”于是遣人送使者,將吳侯之書送至賈模營中,令其轉(zhuǎn)達(dá)廣州陸晏、王毅等,待其有知會文書來到,我等皆卸甲歸從。賈模大喜,令人備快馬送使者星夜往郴嶺去見陸晏等。使至,呈上書啟并吾彥之書。諸葛慎、周處等看書意,各皆泣下,涕淚沾衣,即使帛奉赍書至廣州去見陸晏。晏與陸玄、滕修、王毅等正在議事,忽見帛奉將書來至,告以其事。眾守將并奔臣等同看其書,掩面痛哭一場,盡皆收拾人馬,徑望郴嶺進(jìn)發(fā),合周處,出長沙大道至建平,會取吾彥、滕條,一同入洛,拜見故主,共歸于晉。于是湘、廣悉平。賈模、羅尚等委將安民,班師回洛陽,朝見伏命。武帝大悅,重賞士卒,加升眾將官職,眾將入謝。武帝因問吾彥曰:“吳國何以卒至于亡?抑由為君之不仁也,為臣之不智也?”彥對曰:“吳主英俊,宰輔賢明。”帝笑曰:“如卿所言,宜乎無亡矣?!睆┰唬骸疤斓撚澜K,歷數(shù)改易,非人力所能為也?!钡凵破溲?。后宋業(yè)公寇準(zhǔn)遭貶為雷州司戶,過建平,歷廣南,有詩贊吳、陸二公之廟,錄此:題吾彥祠詩

  駐馬含睛盼建平,追傷吾彥守亡城。當(dāng)時多少吳臣子,誰似將軍盡赤心。

  題陸晏陸玄詩

  孤臣遭貶郴嶺關(guān),追想忠良涕淚潸。吳將若能如二陸,江南焉至遂淪亡。

第六回 晉武帝大封宗室

 

  晉武得禪大位,吳、蜀皆平,天下一統(tǒng),心意頗足,欲封藩諸王,使其各擇文武官吏以隨。劉頌伏闕叩首上疏曰:

  切念陛下之待諸親王,法制素寬,氣驕性佚,今一朝封出,使之各掌重兵,圣意所以為藩衛(wèi)國家,識者將以為遺彼禍患也。夫矯弊貴在當(dāng)時,而杜患當(dāng)于未萌。緬惟陛下為社稷計,列土分茅,以崇恩例,事則盛矣。亦宜審量勢機,以弘內(nèi)憂。設(shè)使藩王率義效職,其力足以維持畿京,戴翊王室,固為可尚。若其包藏奸險,專恣橫暴,非流毒萬姓,則貽禍藩鄰,又國家之大蠹也。臣愚冒干天聽,分封當(dāng)遵令典,兵柄實非所宜,伏望大開今日之聰,預(yù)慎異時之漸。陛下不以臣言為當(dāng),宜與賢達(dá)之士籌之,如果臣言為妄,請就誅戮以謝諸王,不勝惶恐待罪之至。

  武帝覽表呻S吟Y,馮紞進(jìn)言曰:“劉頌向為司隸,校功失律,降遷京兆,今才轉(zhuǎn)步,復(fù)又妄言,豈得為之公論?不可聽也?!蔽涞鬯鞗Q,竟命司部裁定品秩,護衛(wèi)多寡,照依親疏昭穆等秩,戶邑增損,定國封壤,各使就職。初,宣帝司馬懿共有子九人:

  張氏生三子——司馬師追封加謚為景帝。司馬昭追謚為孝文皇帝。司馬干追封為平原王。時皆已故。

  伏氏生——司馬亮封汝南王,鎮(zhèn)許昌,總督豫州諸軍事,護兵五萬,部下親信長史劉準(zhǔn),參軍曹攄、曹冏、何勖,牙將李龍、劉旗、許亥、敬琰、郭驢兒,王孫司馬義等,食邑五千戶。

  ——司馬伷封瑯琊王,鎮(zhèn)沂州,總督兗、鄆諸軍事,護兵五萬,部下親信長史王恒、王導(dǎo),牙將祖始、周玘、陳敏、陳徽,王子司馬覲,王孫司馬睿等,食邑五千戶。

  ——司馬駿已故,其子司馬歆封為新野公,鎮(zhèn)汝南,文武將吏止各一員,護兵五千,部下親信衛(wèi)尉周弼、參謀房陽、牙將畢恒,食邑一千戶。

  又張夫人生一子第五司馬肜封梁王,鎮(zhèn)汴河,總督魏、滑諸軍事,護兵五萬,部下親信長史傅仁,參軍許史,左右司馬徐舒、許坑,牙將典升,大將伏胤等,食邑五千戶。

  柏夫人生子第六第九二人:司馬侃早故無子,追贈哀王。司馬倫封趙王,鎮(zhèn)渤海,總督邯鄲諸軍事,護兵五萬,部下親信長史孫秀,參軍司馬稚,左右司馬張泓、士猗,牙將許超、閭和,王子司馬夸、司馬馥等,食邑五千戶。

  武帝親子共二十五人,其早故無出者,各贈位號。其未冠者五人,皆封殿下將軍,共居京師。其已冠所在者,皆封王職:

  長子司馬衷立為太子,居?xùn)|宮。司馬柬乃次子,封為秦王,都督關(guān)中諸軍事,護兵八萬,鎮(zhèn)咸陽,部下親信長史劉喬,參軍陳安,左右司馬賈胤、張春,牙將卞勝、梁成、淳于定、呂毅,王子司馬模,食邑一萬戶。司馬瑋乃第三子,封為楚王,都督荊、襄諸軍事,護兵五萬,鎮(zhèn)樊城,部下親信長史公孫宏,參軍李肇,司馬孟觀、榮晦,牙將盛岐等,食邑八千戶。司馬晏乃第四子,封為吳王,都督潁、蔡諸軍事,護兵三萬,鎮(zhèn)合肥,部下親信長史索綝,參軍閻鼎,司馬荀最、夏祥,牙將丘光、薄盛等,食邑五千戶。后王子司馬業(yè)改封秦王,頂司馬颙位,尋立為愍帝。司馬允乃第五子,封為淮南王,都督江淮諸軍事,護兵五萬,鎮(zhèn)淮陰,部下親信長史董續(xù),參軍孟平,司馬李勒、夏文盛,牙將紀(jì)瞻、皇甫重,裨將王闡、王嶊、周權(quán)、蹇貙、邢喬等,食邑八千戶。后因枉死,追封其子司馬超為繼位,從南渡至建業(yè)。司馬義乃第六子,封為長沙王,都督湘、沅諸軍事,鎮(zhèn)湘陰,護兵五萬,部下親信長史陳準(zhǔn),參軍陳眕,司馬宋洪、逯苞,牙將成輔、施融、上官巳、皇甫商、張延、李志,食邑八千戶。后遭害,改子紹為常山王。司馬越乃第八子,封為東海王,都督徐、沛諸軍事,護兵五萬,鎮(zhèn)彭城,部下親信長史孫文惠,參軍劉合、潘滔,司馬何倫、王秉,牙將糜日光、宋胄、彭默、樓裒,裨將彭隨、曹武、司馬纂,食邑八千戶。司馬穎乃第十六子,封為成都王,都督河內(nèi)諸軍事,護兵八萬,鎮(zhèn)鄴城,部下親信長史盧志,參軍和演、王彥,司馬鄭琰、蔡克,參事王混、程牧,牙將石超、牽秀,騎將董洪、公師藩,裨將李毅、趙讓、丘統(tǒng)、崔曠,食邑一萬戶。司馬攸乃同母之弟,封為齊王,在朝輔政。其子司馬冏領(lǐng)職,都督青、淄諸軍事,護兵五萬,鎮(zhèn)濟南,部下親信長史顧榮,參軍孫洵、董交,司馬王豹、葛旟,牙將路秀、衛(wèi)毅,裨將韓泰、劉真等,食邑五千戶。

  司馬颙乃叔子王弟司馬孚之子,封河間王,都督燕、薊諸軍事,兼管關(guān)北內(nèi)外,鎮(zhèn)冀城,護兵八萬,部下親信長史李含,參軍席蘧、樓褒,司馬刁默、呂朗,牙將張方、郅輔,騎將林成、張輔,裨將馬瞻、郭偉、蘇眾,食邑八千戶。后來張方勢盛,并領(lǐng)關(guān)中秦王之地,遷長安。司馬虓乃秦王柬之子,封為范陽王,護兵五千,鎮(zhèn)仝臺,部下親信參軍馮嵩、劉蕃,牙將王曠、張變,文武將吏各一人,食邑三千戶。司馬騰乃司馬朗之子,封東瀛公,護兵五千,鎮(zhèn)黎陽,部下親信衛(wèi)尉周良,參謀石鮮,牙將聶玄兵、司馬瑜,文武將吏各一人,食邑三千戶。司馬繇乃瑯琊王司馬伷之子,因平吳有功,加封重蔭為東安王,掌督府巡城司衛(wèi)諸軍事,守京營,統(tǒng)領(lǐng)衛(wèi)將楊肇、劉厲,并東吳降將一班周處、邵祥、步闡等,食祿五千石。

  諸王受職已畢,俱各入朝謝恩。武帝復(fù)下詔促令赴鎮(zhèn),不許在京營擾。于是眾皆選點兵馬,帶領(lǐng)所擇將吏,擇日赴任而去。當(dāng)時眾文武官員,盡皆于洛陽城外送餞。有識者見其兵馬之盛,皆背地沉吟嘆息曰:“晉室亂階,其在此舉中起矣。即欲封建藩室,何當(dāng)使其自揀將佐,選擇兵衛(wèi),以握外權(quán)乎?雖然不致為亂,而諸侯自相謀奪,所在不免者也。枝葉一摧,根本亦難獨立,豈不危歟?奈何不聽劉頌之諫,惜哉言也!”晉帝既封諸王于外,皇后楊氏當(dāng)權(quán),其父楊駿在朝用事,才智平常,無忤無斥,有寵于帝。帝又欲封駿為臨晉侯,領(lǐng)中書令,總車騎將軍,掌朝廷內(nèi)外文武軍國大事。旨意將下,尚書郎褚砉、郭奕二人上言曰:“夫封建所以報有功、崇有德也。今后父楊駿有國戚之義,曾無汗馬之勞,制不載封侯之例,今宜恪遵古典,毋亂成規(guī),待其有功,再行定議。”武帝乃止封侯,仍加駿為車騎將軍。褚、郭二人又上表言:“楊駿器小,不堪以任社稷之重,恐亂天下之規(guī),致陷身家之累,漢之梁冀、竇固可為明鑒者也。望陛下早固國勢于前,以全楊氏宗族于后?!蔽涞鄄荒苈?,愈加寵愛,將國家大事并朝政盡皆委托楊駿。帝乃日惟游樂,怠于臨朝,其軍國重務(wù)悉憑處決。駿倚其弟楊珧、楊濟之能,遂交通請謁,勢傾中外,公卿以下無不憚之,朝野皆目為三楊。惟司隸校尉劉毅嘗勸其宜少抑功名威勢,親賢遠(yuǎn)佞,以匡不逮。駿不能用其言。時太尉何曾見楊駿用事,武帝所為,密謂諸子弟等曰:“今主上擴能開創(chuàng)大業(yè),似乎有為之君。吾每事宴會,未嘗見其有經(jīng)國遠(yuǎn)猷之謀,惟談當(dāng)前平常之事,窮極逸樂,不能易子之暗、去媳之妒,寵用楊駿之□□□封諸王以種禍,皆非貽厥善后之規(guī)、治國傳家之道?!酢酢酢酢酢醵眩笏闷浯??時勢之變,禍亂之生,汝尚未及見,猶可以□□□□輩□□□必及于難者?!弊拥艿仍唬骸按笕藶橐怀爻迹戎洳豢?,何不糾?今文武一齊上諫,倘得朝綱肅整,禍亂不生,不惟晉氏獲享太平,即晉臣子之家,□□□□之慶矣?!痹唬骸拔岱遣恢酢踔?dāng)諫,但性之偏者正之不易,雖日費萬言,反觸其怒,難入彼之耳也?!焙髞砉缙淞?,所謂哲人知也,何公近之矣。有詩贊曰:

  封親古有之,專兵理匪宜。大政難輕委,庸才曷總樞。晉帝忘思慮,何公預(yù)見機。擬難綏遭戮,□□斷無移。

第七回 陶璜郭欽諫撤兵

 

  晉武帝自散大兵于各鎮(zhèn),京中寧逸,內(nèi)無吳蜀東西之憂,外無南北邊防之患,天下承平,甲兵不用。凡一切進(jìn)獻(xiàn)之錢,皆令輦輸入內(nèi),賞賜宮人,恣其使令。一日,宴諸近臣,歡飲樂甚,顧謂劉毅曰:“卿素有直名,汝以朕之為君,可比漢之何帝?”毅對曰:“似桓、靈二帝?!蔽涞墼唬骸半藓文酥劣诖艘俊币阍唬骸盎浮㈧`之時,賣官錢入官庫,今陛下賣官錢入私門,以此言之,殆不如也?!蔽涞垡怆m不悅,然能容人,乃強作大笑曰:“桓、靈之時未嘗得聞此言,今朕有此直臣,固勝之矣?!被貙m轉(zhuǎn)思劉毅之言為忠,復(fù)賜毅金二十斤,以旌直臣。毅糾彈豪貴,無所避忌,人皆憚之。武帝末年,荒于酒色,庸才執(zhí)政,變亂交作,終其身四海安寧者,以帝能容諫,臣子得以盡其言故也。后人有詩贊武帝之寬、劉毅之直,曰:

  劉毅忠貞不顧嫌,直言指實犯君顏。寬宏武帝能容納,故使終身國體安。

  晉帝既旌劉毅,朝臣效職,悉皆忠諫,朝廷無事,足稱晏安,意欲偃武修文,斂戢干戈,以樂清平。思惟各鎮(zhèn)親王、刺史皆擁強兵,倘一日恃橫凌弱,噬奪鄰郡,謀為悖逆,使眾效尤,為國大害。又且多兵累民,設(shè)使錢糧交給不敷,轄下百姓必遭重斂之苦。時乃改號太康,五年三月,早朝,文武俱到,乃于便殿大議,罷減各處藩鎮(zhèn)守兵之?dāng)?shù),以蘇民瘼。大郡只許留兵百人,小郡只許五十人,馀者悉皆發(fā)放各回原籍務(wù)農(nóng)供役,不許妨擾官司,侵虐百姓。比時眾官員倉卒不能回答,惟侍中張華上言曰:“孔圣有云:足食足兵,民信之矣。是以三者皆國家不可偏廢者也。今一旦驟去守兵,則州郡無備,民單勢弱,設(shè)有一夫倡亂,卒難支矣。如秦世廣、勝之徒,覬覦無兵,一時崛起,將何以為御敵?比際臨期召募,乃烏合市井之流,焉能征討?乞以國本為重,毋致后慮?!蔽涞墼唬骸拔夜俦仍菩履颊吣藶鹾现?,彼為盜者,豈皆訓(xùn)練習(xí)戰(zhàn)之士乎?”遂不聽其言,竟遣使命將文詔頒行各處征鎮(zhèn),著令撤去守兵,不許蠹費錢糧。詔曰:

  昔者漢末宦寺專政,朝臣權(quán)弱,各州刺史皆內(nèi)親民事,外領(lǐng)兵馬,以后恃此侵凌貪奪,爭戰(zhàn)不休,致使四海分崩,萬民困苦。今天下大定,江山鞏固,何復(fù)用兵?宜當(dāng)韜戢干戈。刺史分職,皆遵昔時前漢故事,少留防衛(wèi),其馀之兵,悉罷歸農(nóng),省其煩役,俾蘇民瘼。大郡只許置兵吏百人,小郡止許五十人,限即發(fā)回故籍,毋得結(jié)聚,以蹈罪愆。詔行之日,欽此欽聞。

  詔下,仆射山濤諫曰:“州郡置兵,以防寇盜生發(fā)之患,使民無虞,得以安業(yè)。所謂兵民一體,給御相需,自古不易之設(shè)。今無故豈宜悉去?倘一旦巨奸竊發(fā),將何以制遏之?伏望陛下存古成規(guī),以思久安之治?!蔽涞塾植宦?。詔書去日,前到交州。有交州刺守陶璜接旨,開讀以訖,即謂部下僚佐曰:“事雖出于旨意,其實不可奉行。若欲去其守兵,惟于中都附郭郡縣則可或止。今此交趾邊遠(yuǎn)所在,如何去得?”眾僚佐曰:“此乃圣上與朝臣之意。旨既到此,不可違背,大人有何處置?”陶璜曰:“事有經(jīng)權(quán),當(dāng)從便宜而行。身為方面大臣,茍有不利于國家者,當(dāng)言之為忠。今居此蠻夷之域,若一去兵眾,則群蠻乘虛作釁,將何以為備御?須當(dāng)奏言利害方可。”乃即具表于朝,疏曰:

  臣交州守備陶璜,誠惶誠恐,冒昧上言:臣在邊方,聞詔書到日,不勝驚駭。切思此事,行于中州內(nèi)陸或可稱便,念茲交趾之地,俱系蠻夷雜處,全仗兵威以制伏其獷猛之性,若一旦撤去備兵,倘若群蠻乘弱竊發(fā),府郡無兵可制,得肆強橫,黨類效尤而起,不服役屬,禍必難測。且州之地,東西相去數(shù)千里,尚有不賓服者六萬馀戶,服官役者才五千馀家。中州肘腋之病,隆替惟在兵威。所以能役使夷僚,靖寧邊鄙。大寧一帶,諸夷接境,竊據(jù)上流,水陸盡通廣南州郡。若一聞罷去守兵,反亂立待,尤宜防之。伏乞圣裁,激切待罪。

  晉武帝雖見陶璜之表,不省其為國通弊,獨曰:“交州既居邊界,量去老弱,以存精銳,馀皆依詔奉行。”詔又到遼東,特有侍御郭欽在鎮(zhèn)按撫,接詔讀畢,謂眾官屬曰:“此事斷然難行,朝廷何不思之甚也?若我遼地,一罷去郡守之兵,倘羌戎乘而作耗,何以當(dāng)之?不惟百姓被害,即疆域恐非國家之有也?!北姽僭唬骸按私猿鲇谑ヒ猓c多官廷陛酌議,方才頒詔。今言不可,則是違命,豈得違旨以耽罪戾乎?”欽曰:“不然。事有常變不同,茍利于社稷者,且當(dāng)專之。今事不利,為臣子豈可嘿而不言,坐視以成禍亂乎?今若據(jù)詔,悉罷去州郡之兵,是四夷無防守之備矣。人皆豈俱堯舜,能保其無兇頑?況此遼左之地,夷虜雜居,性如羊犬,出沒不常,變亂莫測。戎羯之輩若見我城無兵護,窺覦作亂,擁眾而起,吾為守臣,曷其御之?能保地乎,能保身乎?”眾官曰:“然則何以回旨?”欽曰:“吾當(dāng)具表以利害陳之,如不允奏,又作區(qū)處。”乃即使人赍本入朝,其略曰:

  戎狄強行,歷古為患,侵凌中國,無代無之。惟漢武專兵,故漠南賓服;曹魏用武,而遼左懷威。即武侯之撫不毛,雖云以仁德感其心,亦假戈甲為之擒縱,所以諸方不敢為亂,迄今無異。且茲西北之域,民稀地曠,邊境諸郡,半為戎居。邇來漸次處于內(nèi)陸,如晉陽、上黨、代郡、弘農(nóng)、燕、齊等處,悉皆有之。所賴者,中國兵容之盛、戰(zhàn)具之雄,可以警赫其心,使之知所畏懼耳。今聞詔罷州郡之兵,倘一旦羌戎胡羯乘弱竊發(fā),既無兵士,何以制之?且胡戎之性,畏強欺弱,非我中國純民之比。彼夷不知書,恃兇而暴,遇強則服從,見弱則肆虐,悖亂之心,無時不存者也。臣見內(nèi)居群胡,今雖伏順,獷猛橫暴,未嘗少改。第恐習(xí)知華俗,百年之后,虞有風(fēng)檐之警。況又胡騎自平陽、上黨,不三日可至孟津,不但京師驚擾,北地、河西、太原、馮翊、安定盡為戎狄之庭矣。伏乞陛下以平吳之威,趁兵將之廣,遷徙內(nèi)郡雜胡,驅(qū)之遠(yuǎn)出塞外,免生后日之患。此乃先哲慎四夷出入之防,明上古荒服之制,實萬世之長策也。如不聽臣言,而不逐胡虜出境、留郡守之兵,必致亂階變起,貽悔后人。伏乞圣詳,不勝待罪。謹(jǐn)疏。

  晉主覽郭欽之表,乃與近臣等言曰:“胡虜之患,自古有之,在人君之德政何如耳!若有德以化之,數(shù)十年之后,皆為良民。吳起有云:'君德不修,岳中之人皆敵國也?!羟刂f里邊城,以遏胡羯,不虞禍亂近出趙高肘腋之間。語云:不在顓臾,而在蕭墻之內(nèi)。兵有何必留?胡有何必逐?”遂不聽郭欽之良言,竟行撤兵,不遷胡虜。后來五胡亂華,致傾晉室,其亦晉武不思遠(yuǎn)猷貽謀之道,不納邊臣之諫故耳。后人有詩嘆曰:

  晉武輕謀撤郡兵,致貽胡寇亂神京。當(dāng)年若采欽璜諫,懷愍何由屈虜庭。

  晉帝既罷數(shù)十萬守兵,邊方省費,年谷又登,人民豐富,海宇升平,遂乃怠于政事,君臣時常宴飲作樂,所幸用之人,又皆好飲之徒、游佚之輩,悉無遠(yuǎn)謀大見,惟知酒色是耽,不能規(guī)謀其君。詔選江南美女并孫皓之宮人五千在于掖庭,教習(xí)歌舞、演樂、巡酒,后宮彩女夭姬充滿內(nèi)院,殆萬馀人。每日游幸各宮,輒以歌舞美女百名隨侍,自乘輕車,以羊拽駕,任其自行自適,羊止處,即于此宮之中宴飲戲狎,因就止宿。于是各宮妃嬪咸欲帝幸,冀恩沾寵,競相設(shè)計,將竹葉插門戶邊,引羊止步,以希駐駕。又或有用鹽汁醬鹵灑于地上,待羊至,聞其氣味,就地而舐,車駕少住,即便迎帝入宮。日夕如此行樂,全然不理國家政事,左右近臣亦皆習(xí)尚游宴,并無燮理之經(jīng)。王戎專于好利,王衍惟務(wù)清談,阮氏叔侄猖狂肆飲,劉伶嗜酒無厭,反以稱之為竹林七賢。如齊王司馬攸賢德明敏,堪以輔治,張華忠信純謹(jǐn),不阿權(quán)幸,二人皆有經(jīng)綸社稷之才,又聽馮紞、荀勖貪徒之說,遣之遠(yuǎn)出,巡撫幽州,不使居于近職,恐其多言阻意故耳。政事則由楊駿,謀議則從馮、荀,如斯差舛,何武帝前明而后暗,不思傳世于永遠(yuǎn)乎哉?蓋以自好奢華,臣下習(xí)以成風(fēng),肆行無忌,了無禁止故也。

  且如文明皇后之弟王愷,家貲極富,自稱傾國,無人可與為對。嘗于衛(wèi)尉石崇家賭棋爭勝,互夸其富,兩不相下。王愷曰:“口說無憑,言定此局不得勝者,輸珠一斗?!笔缭唬骸耙欢分?,乃是小出手也。依我之意,要輸一斛,方為稀罕。”王愷曰:“你說此等大話,一斗珠一局棋尚言輕小,你家能輸?shù)脦拙??明是虛夸豪富,欲嚇我耳!汝不知我家常歲恒以飴糖燠釜,豈是可欺而勝者也?”石崇曰:“此值甚么?我家炊煮惟以白蠟代薪,況飴糖乎?”王愷不能勝,思欲夸顯己富,無由可見,乃謂崇曰:“此言皆不足信,何所憑據(jù)?且無人查看之事。我家有一萬花園,此去有四十里之程,明日就請滿朝公卿臣宰飲酒會樂于中,我令眾官多皆于帳中行走,不擎?zhèn)闵w,不行風(fēng)日,就來相迓一敘,君勿推拒?!毖杂?,忻然而去。遂分付管家安排筵席,執(zhí)事的于路盡皆鋪設(shè)紫絲步帳,滿地花氈。次日天早,差遣騎使百馀,遍請朝中卿士夫并文武官員。于是眾與石崇等相次赴宴,遠(yuǎn)近士女看者無不喝彩稱贊。石崇等至萬花園,各官亦皆嘖嘖嘆賞。崇見眾亦嘉羨其美,心中不快,乃起身對眾曰:“今蒙王公盛情相邀共樂,明日下官回答,我家小墅金谷園離皇城五十里,敢邀諸公卿大人一敘,伏乞同仁勿拒。”眾官允諾。石崇謝回,喚各當(dāng)值,分付搭起錦繡步障五十馀里,高三丈許,下面鋪以錦心繡褥于路,置極精美香茶數(shù)處,人不知其為何物。所制笙歌細(xì)樂,列于兩廊,連絡(luò)不斷。次日,遣僮隸備雕鞍駿馬,各官一乘,遍請入座勛舊、三公九卿、六官四相、王親國戚暨大小文武官員,比王愷多僅百人。倩鴻臚光祿代排位次。眾官約會一起自京擺至金谷園中,半步無虛。行于其下,但見日映曈曈,紅光罩體,彩色炫目,樂聲聒耳,猶如瓊宮錦界一般。人人稱羨,個個稱揚,通洛陽城里,悉皆罷市而觀。石崇見之,乃命大開堂第,不禁游嬉,任從看玩,閑人得至其中。其壁皆是白石砌就,將胡椒沉檀香末涂繪者,光瑩如玉。人在其間,滿室皆香,聞嗅其香,亦皆馥馥,咸不知為何故,疑以為燒爇奇香在于暗處。詢崇家看門人,云是粉壁中自然之香。不問公卿士庶,盡皆嘆羨曰:“非但施設(shè)器具珍寶?品之奇無能辨識,只是粉壁即蓋過普天下矣!誠超古今之未有者也。”王愷見眾稱贊崇第,乃對眾曰:“此等堂壁,為官宦家皆是有的,只今石公筵席過豐,越日下官再煩諸公卿移駕小寓,少答盛情,乞同光降?!迸e席謙謝,宴罷分散。王愷歸家,與用事人議曰:“石崇那廝故意以白石脂、胡椒香末涂壁,以勝我們,我前失于打點及此。昨已面許諸公卿,再請他來看我壁,必須精制勝彼方好?!庇檬抡咴唬骸按艘嘁资?,即今多買香料,中堂用赤石脂,前堂用紫石脂,兩廊用白石脂,自然蓋倒他們矣?!蓖鯋饛闹?。廣募巧匠,用赤石等脂和以沉香龍涎,連夜涂飾齊整,不數(shù)日上完,復(fù)請石崇與眾官到家飲宴,極其美盛??刺帽跀?shù)色,嗟呀不已。石崇曰:“美則美矣,但是過后所為,非本然也?!比艘猿缪詧笥谕鯋?,愷雖不悅,尋思無以可勝,乃將石崇僭侈豪奢之因,譖入宮中,欲要抑崇。武帝得聞,奈緣自好奢華,不禁二人,反謂文明皇后曰:“近聞王大舅與石崇賭賽,我聞得石崇家貲件件氣概,勝于大舅??雌饋砘视H之家,反不如一衛(wèi)尉矣?!蔽拿骰屎蟪艘庠唬骸氨菹录饶顕荼》?,何不查看內(nèi)庫中有甚奇寶,把一兩件借與王國舅,即便賽過石崇矣,有甚難處?!钡墼唬骸皟?nèi)庫中有鎮(zhèn)國珊瑚樹一株,高二尺馀多,若將此寶借與王大舅,方能賽得石崇?!被屎蟠笙苍唬骸凹扔写说绕鎸?,可悄地送至舅家,把與石崇一看,就嚇倒他矣?!蔽涞垭S命開庫,取出珊瑚樹,用匣函起,使內(nèi)官送至王愷府中,謂愷曰:“內(nèi)面圣上爺與娘娘得知王親大人同石衛(wèi)尉賭勝,故命小子暗將這鎮(zhèn)國珊瑚來此,借與大人,今番必定可以壓倒石衛(wèi)尉矣?!蓖鯋鸱Q謝,啟函視之,見其紅光透徹,火色燦目,高有二尺五六,無些瑕玷,乃大喜曰:“珊瑚我家二尺者亦有,皆無甚奇,故不曾把與他看。今承借此奇珍,不怕石崇不輸服矣。”重贈內(nèi)官而送回,乃收拾以玉盤盛貯,置于書房之中。次日,故意再著使者去邀石崇來家下棋。崇見邀即至,相見禮畢,王愷乃喚家僮開書房,曰:“今日我與石老爹到書房中,清清雅雅下幾局棋,以別高低,你伏侍茶湯的俱要寂靜而看,不許混攘,違者重責(zé)?!笔陶邞?yīng)諾。二人遂執(zhí)手入內(nèi)。下棋間,王愷乘空指珊瑚樹而言曰:“石公你往往稱說富貴,家中多有珍寶,曾見俺等奇寶乎?”石崇正以鐵如意在手搔癢,聽其所言,乃大笑曰:“好寶好寶,敲看如何?”因以鐵如意橫敲之,一擊而倒,跌為數(shù)段。王愷掙得面如土色,且驚且怒,扭住石崇衣襟曰:“你自無寶,因何妒恨,將我不世奇寶九曲珊瑚打壞,是何道理?”石崇從容笑謂王愷曰:“可見你們小意!這樣粗貨,我家盡多,莫說一株九曲珊瑚,就是十株也賠得你起。雖然誤壞,何用惱為?”王愷曰:“無根謊話,那個不會說?此等寶貝,豈常人之所易得者?若是還我此物齊整,即便開交。如若不然,事必難了?!背缭唬骸安豁汅@慌性躁,隨即同公到我家去,取兩株十二曲者償你。”王愷曰:“我不被你脫騙了,且同你去面見圣上,剖辨是非,聽旨發(fā)落,料你必?zé)o此寶?!笔缭唬骸巴醮笕撕雾氻グ惆l(fā)極?若到我家去,沒有好似你的,賠值不過,那時再同面圣未遲。若是只與你的一般,也算我輸。莫說高大珊瑚,就連我的家當(dāng),你都管去。”王愷見石崇說此大言,量其必有賠償,乃回嗔放手曰:“非我要公賠寶,實不相瞞,乃當(dāng)今御庫之中鎮(zhèn)國珊瑚,托家姐在宮,圣上見我與公斗賽,故此賜我。你今輕手打碎御寶,倘若一日查問無時,豈非我坐不敬上命之罪?故此要去先明公之慢上大罪耳?!笔缭唬骸耙卜鞘鞘ド纤n,明明托娘娘分上,借來欲賽我們的意思,有得還你,自然兩皆無罪,請即便行?!蓖鯋鹚焱⑥\至其家。崇命開藏屋與愷面揀似前者。王愷看其有高四尺者數(shù)株,三尺者十馀,尺把并二尺者無數(shù)??吹昧⒌匕V呆,不敢再夸賭賽之言,中心敬服矣。當(dāng)日,崇具酒謝罪,取大珊瑚出奇者二株,送往王愷府中而去。自此石崇名馳天下,人皆稱其為敵國之富。武帝雖知,亦不加罪。于是大臣王戎等競為聚積,田園遍京國。何曾等奢侈僭用,糜濫無經(jīng),相習(xí)成風(fēng)。

  惟左司馬傅咸有心廉介,見世情如此浮僥,必誤蒼生,乃上疏諫帝,俾崇節(jié)儉,箋曰:

  古先哲王之治天下也,衣服宮室,必有常制,無過分越度之變,以垂創(chuàng)千古,著之方策,使知崇尚也。故大禹菲飲食,圣稱無間;舜造漆器,諫者十人,非惜費也,杜奢侈也。蓋以奢侈之費,甚于天災(zāi)。人當(dāng)敬天之命,畏天之威,節(jié)省儉約,以膺天眷可也。觀于有鑒之商紂,可例見矣。由象箸以至玉杯,因酒池以及肉林,鹿臺未實,卒焚其身,是非僭侈之甚,以干上天之怒,何響應(yīng)如此之速也?臣請以時事言之。古者人稠而地窄,儲蓄有似于盈馀;邇今土廣而人稀,日用反患于不足者,何也?抑由官司濫費用,方物重科斂,賦繁而民窮耳!夫民為國之本,民既不足,國家又何能足乎?今陛下聰明協(xié)天,博涉百王,宜下詔司部,考核其奢侈之弊,崇示其節(jié)儉之方,則天下之民方能帖席,得免逾墻之苦矣。若而此弊不除,轉(zhuǎn)相高尚,處處成風(fēng),臣恐天地之生財雖化化不息,而吾人之糜濫恒旦旦不已,睹其民自益窮,財且益竭,天下將不勝其憂矣。

  晉武帝見表,雖善其言之有理,奈時俗已成,一時莫能遏其弊。且俱系王親國戚、勛舊大臣之家,先行僭尚,以故互相遮飾,無人勘核禁止其病,致使財物歸官,人民窘極,咸思為盜,以圖官貴家之貲財矣。不數(shù)年,李特、齊萬年乘風(fēng)一呼,千人奮臂,遂失秦蜀,豈不由主荒臣侈,役重民貧,流移之弊也歟?后人有詩嘆曰:

  晉崇糜侈重科征,官富民貧國本輕。窮奢武帝違忠諫,釀得成風(fēng)禍亂興。

第八回 關(guān)防孔萇相結(jié)納

 

  話分兩處,事起各番。顧前后之難繹,致次第之彌茫。再提關(guān)防、王彌、李珪等七人將家眷寄于梓潼李裕之家,走至河西馬邑地方,投于店主靳準(zhǔn)之家。此人雖居內(nèi)陸,原系胡種,胸中亦多經(jīng)緯,專好結(jié)識天下好漢。見此數(shù)人豐標(biāo)英邁,因館為賓,未嘗計論資給。一日閑暇,設(shè)一小宴與王、關(guān)等敘話,乃動問曰:“吾觀諸子神壯貌奇,實非等閑之輩,旁人皆疑君等恐為不善,我則不然。今既虛心相托,可以實言根原來歷,使仆亦知其為何人,庶無負(fù)幸會之情耶!”王彌等乃告訴逃難等因,欲尋故舊,未得下落。有吾陽泉侯劉豹出使左國城,今居彼處,亦不曾探得存亡何如,故權(quán)借寓貴宅。靳準(zhǔn)見眾人各有含淚之狀,知其為亡漢遺臣,愈加殷勤看待,常于店中幫看。忽日有兩漢子帶領(lǐng)伙伴數(shù)人,入店坐于上面,馀皆旁侍,口中連呼:“快拿酒肉過來,何如此艱難之甚也?”店中走動之人盡皆張惶失措,奔忙不迭。關(guān)防見其身材長大,闊背雄腰,威風(fēng)凜凜,狀貌堂堂,頗有超群之相,乃問靳準(zhǔn)曰:“適間來店者是何等人,若此威福之甚?”準(zhǔn)曰:“茲二人非公等所知,不必相問?!标P(guān)防堅意問之,準(zhǔn)曰:“斯二人不是尋常以下之輩。上首者乃北海太守孔融之后,姓孔名萇,字世魯。當(dāng)初孔融被曹操所害之日,其仆孔忠竊抱其幼子孔和逾垣逃出,來至此處,隱跡埋名居住。后孔和又生此子,有萬夫之勇,年雖沖幼,力量過人。向日此間野墅山長林深穴之中有一怪獸,似猩非猩,如熊非熊,赤發(fā)人軀,獠牙豹吻,手垂過膝,遍身毛長數(shù)寸,約有七尺馀,爪如鐵甲,力能負(fù)三百斤之獸,緣崖攀木,迅疾如飛,走能追及奔馬,眼捷手快,能接飛箭,聲如破鑼,云是穿山夜叉,每日辰藏申出,踞坐通衢,見人則趕來捕而食之,惟巳、午、未三時可行。地方人民驚竄,樵牧皆廢,荼毒勝如狼虎??h主劉殷聞知,乃召募獵戶勇士,思欲捕殺其獸,以除民害。豈意夜叉有覺,見人多鳴鑼執(zhí)械趕去,則奔上高山不出,見人稀少,則又趕來撲咬食之,來往快速,人莫能避。官兵守捕歷旬,罕得見之。獸則夜出晝隱,每至更深,推排人家門戶而入,尋覓人畜食之。劉縣公無能奈何,乃出榜張掛于外,言有能捕殺怪獸之好漢,賞銀百兩,本縣月糧一擔(dān),四季支給,永世不除?!翱兹O見榜,乃自詣縣中見劉公曰:'怪獸食人,為害甚深,且事出大異,必須除之,方見愛民之意?!h主曰:'吾亦曉夜憂念,非不竭用心力以拯救百姓,奈乎怪獸狡猾過人,無法可制,見人多則走,追之不能,見人少則來,躲之不及。吾令以網(wǎng)羅張之,彼又有覺,不妄輕履,即或誤入,亦被所裂而斷之。再令連五成坐,以箭暗射之,亦不能中。壯士此來,必有高計,某當(dāng)不吝重賞,請為籌之。’孔萇對曰:'人之與獸亦無甚籌策,但小子雖不才,愿自舍生,格斬此獸,以除民害?!瘎⒐唬?怪獸獷猛無仁,人難獨與為敵,且彼爪牙利捷,恐被所傷,枉自損身,徒為無益。’孔萇曰:'某身既立此心,若還不能捕殺孽畜,甘死無恨。’劉殷知其為孔北海之后,未有子嗣,再三慰諭使罷,毋得惹禍??兹O曰:'大丈夫與民除害,何用避為?’殷知其壯志不移,乃謂之曰:'壯士必欲前去,須到此間,一同兵快為之協(xié)助方可。切記休得一人獨往?!O曰:'若帶人去,恐彼仍前不出,卻不枉費工夫?某當(dāng)獨往,使彼無懼,方可搏他。但求庫中堅牢輕甲一副,防身勾矣?!瘎⒐擞H揀孰油輕甲一副,鋼鐵細(xì)甲一副,號色銀三兩,分付再四曰:'甲重?zé)o妨,須要兩副俱穿,放得膽壯,不得自慌。論汝力量,必勝此畜者,在意為上?!O乃辭謝歸家,裝束齊整,飽食而往。身帶利刃兩把,手執(zhí)所使長柄鐵錘,重六十馀斤,徑望野墅小長林中去尋夜叉。“盤回數(shù)里,見一巖穴,樹木森陰。萇思曰:'孽畜必在必間?!丝v步而進(jìn)。至近凝看,忽聽得嚙骨之聲。萇乃駐立,仔細(xì)觀望,見一巨物,獲一大鹿,吃去三停之一將次,萇不敢逼。忽然夜叉棄鹿而起,欠伸鼓吻,望著孔萇奔撲而來。萇慌以鐵錘望夜叉照頭打去,早被夜叉一把接住??兹O用力一扯,不防山地崎嶇,向后一退,仰身跌倒。夜叉將萇踏住,幸得吃鹿過飽,心不貪食,惟只坐于孔萇胸上。萇懼為所傷,急抽利刃,望夜叉腋下用力一刺,連柄透入。夜叉大叫一聲,林木為之震動。恨被傷痛,不知取刃回刺,單單用爪亂裂孔萇衣甲。萇見肩臂破,面上血流,無奈發(fā)極,再抽利刃,復(fù)于臍下軟處,再是盡力一搠,夜叉痛極,棄萇而走??兹O起時,已去五十馀步。慌取鐵錘趕去,已不能及,常隔前此數(shù)步。萇恐被脫,徑以大錘拋打而去,正中背心。夜叉力大,沖闖丈馀不仆,復(fù)緣崖望陡峻處而走,人不堪行。萇乃佇立仰看,見其至一宕穴,傷重蹲倒,不能入洞,遂提錘覓路上去。至?xí)r,但見血流滿地,已不能動。萇乃梟其首而回,徑至縣中報知??h主劉公大喜,一邊令人去抬夜叉,一邊置酒待萇,賞銀百兩,萇堅辭不受。自此滿縣之人,無少長,悉皆敬重之,官府亦作上賓相接。

  “右首那個,乃武威郡人,姓桃名豹,字霧化。聞孔世魯乃一時豪杰,特來尋他比試勇力,反復(fù)較持,殊無差別,因結(jié)為兄弟,義親如胞生。豹亦俠士,性好扶弱,并抑強遏暴。原在本地有強梁大戶,欲奸小民之妻不從,奸致死,反將其夫捉到家中,勒使誣告其弟奸逼親嫂,嫂執(zhí)拒,致毆身死。寫狀付與,令之赴縣。其人哭回,路遇桃豹,豹問漢子何故途中哭泣,莫非有不平乎?其人將被欺并前后因由細(xì)說一遍,就將所付狀詞遞與豹看。看畢,乃問曰:'汝今回去,將安處之?’其人曰:'吾弟賢而有能,孝義可尚,安敢從奸逆天?但今妻被他逼死,又要陷害兄弟,若到官司,必定收監(jiān),吾手足皆遭其毒,少不得兒女皆為彼之僮仆矣?!唬?何不投托仗義公平地方,徑先告他,怕不償你妻子之命乎?’其人曰:'雞子安可擊石?且彼又自作我之投詞在手,怎能動他?’豹曰:'若此,只索甘休矣?!淙嗽唬?甘休未得,我便吞聲忍痛,不伸枉死之冤,豈忍自傷天倫手足?彼若見吾不從其令,定然反呈我弟兄亂倫。殺命重情,不日皆成死灰矣,是我欲休而彼不休也?!獓@曰:'世間有此不平之事,安忍耳目所見?’即分付其人曰:'汝今歸家,再不可到人前稱冤道屈,免使旁人疑你。吾乃桃榮,誓替你家報復(fù)此仇。我兄弟共只三人,自當(dāng)遠(yuǎn)去,無人害你,你則不須言我名姓?!淙税葜x別去?!疤冶獨w家,收拾錢糧衣囊齊整,于夜分手持利刀,將強梁一家盡殺之,收其金銀千馀兩而歸,與其弟曰:'吾今代人伸冤報仇,雖然涉殺人兇暴之罪,自古往往有之,如云長公等,后皆貴顯。今和你且奔他處,以圖異日進(jìn)取,諒必不致落魄。’弟曰:'我到行得,只是三弟尚小,路上不便。’豹曰:'無妨。買下小車一輛、驢一個,你二人坐于其中,待我扶御,慢慢而去,只是要將名字改過,免使人知是我等?!慈?zhí)義報冤之故,更名桃豹,二弟為桃虎、桃彪。今到此地,與孔世魯同居,兄弟相稱,猶如豺狼作隊,虎豹為群,此方之人,誰不尊敬奉承他?小弟亦與莫逆,故恒到店,呼奴喝婢,如自家一般,義氣極重。惟平生酒性不好,醉后狂奔,雖上人不畏,至親無遜。兄等今日不要在此行動,往外處閑耍閑耍。倘或二人放肆,語言罔傲,不耐聽聞?!蓖跞?、李瓚、樊榮三人將弓彈與準(zhǔn)弟靳術(shù),遂往林中射鳥而去。關(guān)防、關(guān)謹(jǐn)、王彌、李珪四人只在店外閑行。

  少間,防走入店,思取弓箭別往,忽見孔萇叫罵伏侍之人曰:“你這些殺千刀的狗才,何故不將上等好酒來與我,以此薄酒來打發(fā)我?”伏侍人應(yīng)曰:“這便是上好的酒了,再有甚么好的?!碧冶姺唐腿藨?yīng)口,就是一拳打去,伏侍人跌倒,悶在地下。關(guān)防看見,連忙向前扶起,顧謂豹曰:“你這人好不干系!你吃得便吃,吃不得便去,何故動手打人?倘或死時,怕你不償他命?”桃豹怒曰:“我打店里人,與你何礙,妄來惹事?”關(guān)防曰:“清平之世,誰敢如此胡行,反道我來惹事?”桃豹拍案而起,即將酒壺直打關(guān)防。防見勢兇,思搶先手,亦踏步趕進(jìn),揮拳望豹當(dāng)胸一聳。桃豹不知關(guān)防力大,失于提備,望后一跤跌倒??兹O大怒喝曰:“你是何人,敢此大膽!”即拔下凳腳,望關(guān)防趕來,欲從背上打下。卻好王彌見嚷趕入,萇手未落,被彌臂上拿住,勸曰:“用此凳腳打人,不怕打壞人也?”萇喝曰:“你不放手,連你都打?!蓖鯊浺娖錈o遜,隨即順手一拖,孔萇亦倒于地。桃虎見二兄皆被打倒,急喝眾人動手,于是各扯窗欞、壁枦等料,趕上混打。關(guān)謹(jǐn)、李珪抽得硬柴棍數(shù)塊,遞與王彌、關(guān)防,孔萇、桃豹亦皆躍起,攪做一團,將店中缸甕家伙打破無數(shù)。只聽得一派棍棒之聲,靳準(zhǔn)止勸不住,一伙人直打出大道之上。將及兩個時辰,縣中之人亦皆趕出城來觀看。內(nèi)中亦有解勸者,亦有欲助萇、豹者。正待動手,只見王如、李瓚、樊榮如飛趕到,連忙大叫曰:“好漢既皆義士,豈宜無故廝鬧?兩邊豪杰,只合向前相勸,何得阿黨欲欺異鄉(xiāng)客人?此處須有官府,豈容扛幫恃眾以凌孤弱乎?”地方聽言,疾趨至縣,稟知縣官。縣主劉殷亦恐打傷人命,急差捕兵總管刁膺帶領(lǐng)軍壯二十名前往,捉至縣中究審。這刁膺亦有武藝勇力,善捕巨寇,常與萇相友善,聽知孔世魯與人廝打,令其捕拿,即便如風(fēng)趕至。兩邊之人見官兵到來,乃各住手??准沂锈湃?,打傷者五六。王彌等四人頭面并無毫損,王如三人只是假公護勸。刁膺見孔家吃虧,乃喝軍兵捉拿,眾人向前去扯,不能得動。刁膺曰:“汝等在此逞兇廝打,必須帶到縣中,審問緣由,治罪發(fā)放,何不肯行?欲吾自動手加以鎖鎖乎?”樊榮曰:“不勞總管大人費力。某等些須客本,在此生意,少不得自到縣中申理。”孔萇在旁,見眾人語言嘹利,勇力超群,自思平日未嘗遇此英雄對手,心中有意要結(jié)交彌、防等,乃密謂刁膺曰:“總捕大人且請少容,此數(shù)客人雖與我一時混打起來,只因句把些小言語,彼亦不知我是何人,原是小弟不是。有勞車駕光降,來日自到縣中伏縣主之罪,并將薄禮答謝厚情。今且暫恕收拿,免致兩家成訟,不得安靜?!钡筲咭娍兹O自家開口,王、關(guān)等又非輕易可捉之人,遂乘意假做人情,以好言誡約兩邊以后不許再嚷,如有故違縣官命令者,定然捉拿治罪。言訖,帶領(lǐng)軍兵回縣。又勸孔萇恕讓異鄉(xiāng),不要與之計較,靳準(zhǔn)亦以好言慰萇。萇把臂密謂準(zhǔn)曰:“適間皆因酒后狂罔,以致混鬧寶肆,打壞家伙,小弟一一奉賠。列位異鄉(xiāng)之友亦非有意,乃是義氣所激,心抱不平,見桃霧化妄打盛使一拳,故此胡鬧起來,原與他并無仇冤,勸他不須介意,來日當(dāng)來謝過請教?!苯鶞?zhǔn)知萇乃自解之意,遂虛推桃豹曰:“君等且回,不可在此討事,明日自來相請謝罪?!笨兹O等即收拾,一同回頭而去。王彌等入店中請靳準(zhǔn)謝罪,準(zhǔn)曰:“吾曾預(yù)言,此人素少酒德,極多義氣,今見兄等有此英勇,彼又反加敬羨,故不與理直而去。此乃某之差失,非兄等之過也?!蔽恐ⅰjP(guān)防乃與王彌商量曰:“吾等本是寄寓之人,今因一時不平,致與地虎廝鬧,雖然解散,未知官司并其人心下如何?倘或明日再差人來拘提我等,去又不好,不去又不好,去則反要跪他,不去則難為店主,實然不便?!币庥彝幧僮。瑢ぴL眾人消息,再作道理。王彌曰:“一憑尊兄主為便是?!狈畼s曰:“此言極善,急宜離去。古云強賓難抵弱主,他乃本地之人,我乃異鄉(xiāng)之輩,況兼彼又取重于官府的,莫言下跪,懼有別樣不美之處?!庇谑歉鞲魇帐褒R整,半夜即起做飯,平明時分,乃同入內(nèi),拜謝靳準(zhǔn),相辭而去。準(zhǔn)曰:“孔世魯雖與兄等廝鬧一場,亦乃重義之人,昨言要來伏罪,料無他意,何須倉卒就行?小弟尚未曾設(shè)杯作餞,何忍遽別?”防曰:“公之大恩,深銘肺腑,匪言可謝,他日必效犬馬之報。今且暫違,不久就來相訪,勿罪薄義?!睖?zhǔn)思眾人亦是為己樹氣而惹此禍,事情難必,亦不強留,乃酌酒作餞,厚贈盤費,不忍相舍,灑淚沾襟。關(guān)防曰:“非不欲常侍左右,幫做生理,奈被勢迫,恐負(fù)累耳!此去若得寸進(jìn),即來相請,望惟莫卻。如無進(jìn)身,還當(dāng)再來相投。”靳準(zhǔn)應(yīng)諾,遂乃分手。七人策馬向前而去。靳準(zhǔn)回店,命收拾床鋪,見防等留下房錢、謝柬,辭藻俊雅,志氣慷慨,嘆賞不已,欲要趕上,又恐去遠(yuǎn),只得收留,藏于篋中,不在話下。

  且說孔萇回到家中,盛稱四人之勇,嘆羨至再。桃豹亦曰:“小弟常時自謂頗有粗力,伸手去扯他們,猶如攀石一般,拽他不倒,用拳去打他,就似打在石塊上一般,真好漢也!這些沒用的東西,不曾有一個近得他身,木棍打去,都反轉(zhuǎn)打在自家頭上,十馀人被四個人打得七歪八倒,此氣甚是難消?!比O曰:“不然。他本是好言勸你,不要行兇打人,恐怕誤傷,你就是一壺打去,還道他們不是。”此乃孔萇故意制閘桃豹,思要結(jié)好數(shù)人,以為心腹黨友,日后報復(fù)曹氏、郄氏之仇,以伸祖冤耳。桃豹見萇說他不是,即忿然曰:“兄長每日傲物氣高,逢強硬之人,必要反復(fù)勝他,方肯甘休。今見此輩,何乃怯之甚也?”萇曰:“豈有是理!古言好漢惜好漢。吾與賢弟每欲結(jié)好英雄,以圖后舉,今遇此等武勇雙全之人,不一識其姓名,是自棄奇材而失良朋也。賢弟莫念舊惡,來早陪吾前去,結(jié)好此人,日后好行高志?!北唬骸肮旁埔缘聢笤?,兄長既有此心,小弟敢不從命?”二人次早攜酒持觴,徑到靳準(zhǔn)店中問時,小童出對曰:“一行人恐大官怪他,俱已去了?!笨兹O聽說,如有所失,郁郁不樂,急忙叫問曰:“靳兄何在?眾好漢從何而往,去幾時了?”準(zhǔn)自出應(yīng)曰:“其人收拾已早,是吾熱幾壺酒作餞,耽閣一會,適間才別,往北而去,遠(yuǎn)亦不過五里之程。”孔萇聽說,即先策馬前行,如飛趕去,桃豹與眾人跟于后面。將及二十馀里,遙見關(guān)防等在前不遠(yuǎn),孔萇高聲大呼曰:“列位兄長,暫請少??!小弟特故輕身趕來,與兄相見,聽吾一言相告。昨因酒后有誤,冒犯尊顏,小弟已自慚愧,特來謝罪,不須遠(yuǎn)去?!标P(guān)防聽孔萇言語卑遜,乃駐馬不行。萇至近,遂下馬步行而前,防亦下馬立伺。萇隔數(shù)步,納頭便拜,關(guān)防慌忙回答,曰:“昨因肉眼不識英雄大德,以致誤犯,誠得罪萬萬。后詢靳公,始知其詳,愧難見面,故此背辭暫去,以圖他日再來謝罪,心實欲接耿光者也,希赦而宥之?!笨兹O曰:“多是吾弟有眼無珠,不識好歹,致觸尊怒,乞恕愚鹵?!蹦藛栮P(guān)防曰:“兄等貴鄉(xiāng)何處,高姓尊名,今欲何往?”防曰:“某等自成都而來,以避仇家,欲圖報恨雪冤,特到此間探訪故舊耳?!笨兹O曰:“既是避仇覓舊,恐一時未能尋獲,徒自奔競窮途,不若同到我家,權(quán)且安身,打聽的實,去亦未遲?!标P(guān)防見萇勤誠,料無他意,乃喚彌等六人拜見,孔萇言甚謙敬。須臾,桃豹等皆到,向前恭拜,謝罪曰:“早知義士是此慷慨丈夫,怎敢少有干冒?過后方知,乞恕肉眼,今愿托附后塵,望洗前恨,屈兄等少敘片時,尊意以為何如?”眾人亦各伏罪。豹欲擺下酒肴,孔萇曰:“此非敘話之所,且請諸兄長到家中慢慢歡飲,卻不好也?”二人喚從者帶過馬匹。王、關(guān)等見其意思之虔,遂皆一同轉(zhuǎn)到萇家。當(dāng)晚小酌,各照年齒兄弟相呼,眾人方將姓名并始末來由,從頭道達(dá)明白。萇等復(fù)起身再拜曰:“誰知諸兄皆是麟兒虎子、玉樹瓊枝,小子幾做淮陰惡少矣?!庇谑巧罴泳粗亍H障υ诩覄t談?wù)擁w略,議報宿仇之事;出外則演習(xí)武藝,彎弓射獵。遣伶俐人往西北雍秦等處,訪察劉璩、張、黃、趙、馬、諸葛、魏、廖等人下落不提。后人有詩贊嘆曰:

  孔萇桃豹素強橫,陡遇王關(guān)抱不平。惡打一番成至契,方信英雄義氣深。

  不說王彌、關(guān)防等七人與孔萇、桃豹、靳準(zhǔn)等二家馬邑城中結(jié)為豪友,再說諸葛宣于與府中撫恤馬謖幼子馬寧、魏家兄弟三人,自從離了成都,一路無事,直至梁州外境酒泉地方一小戶人家居住,往往有人前來盤問姓名,宣于能辯,盡皆含糊回答,心不自安。一日,與魏晏計議曰:“我等為因惡受仇人之祿,棄家逃難,幸脫虎口。今在此間數(shù)年,不得眾親友消息,欲往他方,亦恐未然。所慮者,皆是曹魏之地,分司縣治悉彼臣屬,但只怕一朝被他瞧破我等蹤跡,察出姓名,豈肯輕放我等乎?”馬寧曰:“若此奈何?”宣于曰:“依我之見,不若權(quán)時更改舊日姓名,待日后天見憫,桃園復(fù)聚,古城再合,復(fù)卻魏之深仇,報得漢之大恩,那時再還原姓,標(biāo)寫史書,亦無愧于祖先矣,豈不美哉!”寧曰:“只可移山不可改姓,亦必有因而后可?!蔽贺唬骸按艘酂o妨,乃處變之權(quán)宜耳!我是決然要改的了。且魏今奪漢為不世之深仇,當(dāng)去之一也。我祖以此姓歸昭烈皇帝,后以丞相不用出子午谷襲長安之奇謀,忿勿得志,遂與相忤。及楊儀專兵,吾祖懷怨成隙,致得逆名,當(dāng)去之二也。今來在此胡地之邊界,意欲去仇就胡,假此為姓可乎?”宣于曰:“是則是矣,但亦不可全棄祖宗姓字,使失其本。汝祖名延字文長,今但去魏之惡,存延之實,斯不背忘其祖矣。依兄之言,即以胡延二字為氏,改名胡延晏字伯寧,胡延攸字叔達(dá),胡延顥字季淳。若此則他人不知我之根源,無所避諱矣。三位以為何如?”三人大喜,謝而識之。宣于又曰:“今日為始,我則秘藏其姓,即改姓宣名于字修之。馬寧自襁褓,吾丞相撫如嫡親,以屬我等,且汝父早亡,不可改易姓名,且魏人不知,但取一表字呼喚為便,茲后只叫做惟康即是?!弊源四烁鲗ど頎I運,積聚資本,移于市上。宣于開一鋪算命卜卦,人信其靈,門無虛刻,日盈千錢,遠(yuǎn)近稱遵,咸不知其為漢氏亡臣也。后人有詩嘆曰:

  虎豹熊羆出蜀川,潛蹤隱跡到腥膻。一朝霧變南山里,攪亂乾坤踏破天。

第九回 劉璩改名投元度

 

  此是平吳前之話,不先敘晉,難舉大綱,故錯綜成帙,布其由耳。再說劉璩等一行五人,自離漢中,于路且行且住,出至安定地方,不得居止之處,心中煩惱,乃與齊萬年商議曰:“我等棄家避仇,思圖報復(fù),必得一個旺處安身,方才可以展志。若只區(qū)區(qū)奔走于四方,焉能發(fā)達(dá)?”劉靈曰:“來此他鄉(xiāng)異地,誰人知我?縱有旺處,無路可入,如之奈何?”齊萬年曰:“小主等有所不知。昔先帝在日,多有恩于羌胡,羌胡之人每懷漢德,伐吳敵魏之時,皆屬調(diào)遣。況吾丞相善于撫字,馬孟起將軍鎮(zhèn)守此方,不事征戰(zhàn),羌民樂業(yè)。去任以后,鄉(xiāng)人立祠拜祀。我今至此,無家可居,無國可守,何不徑去投他?他見我是漢裔,必加敬禮,那時于中取事,說他起兵,共霸西北,以復(fù)仇恥,有何難處?”劉伯根曰:“汝言亦是,若不投入羌胡,一時那得兵馬?”劉璩曰:“事亦覺可,既已至此,顧不得名色矣。一面同去,但有一節(jié),我見路途之上,人恒問我姓名,甚是不好答應(yīng)。且我弟兄?jǐn)?shù)人之名,生之日先帝即曾頒詔,告報于外,人皆通曉。今若只以原名去投,倘若羌人利魏之賞,于中有變,豈不悔乎?”廖全曰:“主公心中既疑,何不暫改一名而往,焉用慮為?”璩曰:“吾母當(dāng)日孕我之時,夢一大魚投胎。既而生我,掌中有一淵字之文,莫非神天有寓意在焉?我心即欲將此為名,汝等以為何如?”劉伯根曰:“兆天之淵,應(yīng)魚之投,祥莫幸矣。即當(dāng)改名為劉淵,字元海,必有滅仇興漢之征。我昨打聽,羌胡與匈奴之地,曹魏將來分作五部:左部即左國城,今在晉陽,左賢主帥姓劉名豹,乃吾蜀陽泉侯也,姜都督調(diào)他撫按羌胡,黃皓用事,索豹寶物不遂,不許還朝。羌人立為匈奴部之帥,稱左賢公,乃是我漢舊臣,理合去就,此去較遠(yuǎn)。北部主帥姓郝名元度,乃涼州北境人,頗深文墨,敬賢禮士,亦有中土之風(fēng)。此去甚近,可以相就?!?br>
  按《晉史》:郝元度字中立,祖貫西涼人氏,幼習(xí)詩書,及長,善能騎射,極有勇力,乃棄文就武。因與鄰里構(gòu)爭,揮拳打死人命,逃羌中投入北部,北部大人敬其才,令贊軍務(wù)。后因魏朝調(diào)遣北部征討遼西、陰山諸處,與胡兵極戰(zhàn),中箭而亡。北部無主,因見元度勇而有文,待眾以寬,恩威兼篤,遂推為北部之主。轄下所統(tǒng),有馮翊羌胡撫帥馬蘭、北郡羌胡撫帥盧水。盧水乃川中老將張翼之孫,魏怪其中心忠漢,求其子姓誅之。水名張瀘,以其父乃祖翼渡瀘之日所生,母痛其父早喪,因命名焉。及蜀亡,魏搜求急,其母同其弟負(fù)此甥逃于羌中,去張姓,拆瀘字為盧水。北郡留守見水乃蜀功臣之裔,人物端莊,乞以為子,而供其母與舅,以此得繼為帥長。馬蘭字國馨,乃馬超兄馬鐵之孫。馬氏世守西涼,族黨甚盛,世稱喬林。及蜀亡,魏易鎮(zhèn)臣,遷馬氏之廟,馬蘭乃叛入羌胡,投于盧水。水念漢舊,薦為馮翊撫帥。于是各擁兵數(shù)萬,不附于晉。晉北郡太守張損怪之,表奏于朝,欲行剿討,使人問罪于郝元度。元度懼,乃合二部先掠北地,郡守張損出兵相戰(zhàn)被殺,元度乃盡并其眾,復(fù)又攻掠馮翊,太守歐陽逮出兵,凡三戰(zhàn),皆大敗,逮遂棄城而走,二郡盡陷于三部。雍州刺史解系知之,練兵繕甲,欲討三部以復(fù)二郡。元度等探得,暗以兵三道攻之,解系又為所破,僅以身免。晉武帝荒于政事,忽于邊防,自知因罷守兵之失,乃不復(fù)征討,反封元度為北地諸郡總帥、羌胡都督,馬、盧二人皆為撫帥,使鎮(zhèn)一方,不許侵?jǐn)_。

  劉璩當(dāng)日聽劉伯根之言,改了名字,即便俱往北部而去。入界將近二十馀里,淵恐不知心腹拒納何如,乃令劉伯根帶領(lǐng)廖全送些金珠禮物,作為贄儀,先往拜見。詢知土人,言有總管兀哈臺承事,凡百賞罰予奪,皆渠行移,淵乃另備金寶賂見哈臺,然后再見元度,冀有贊成之意。伯根領(lǐng)命,直至都帥府前,尋看總管廳衙,進(jìn)見哈臺,送上啟柬。哈臺一看,見是中朝禮物,心中大喜,令人收了,即引伯根同至帥府。哈臺先入道達(dá),元度命開中門延入。伯根進(jìn)見禮畢,即令廖全捧過禮單送上,全向前開言就稟曰:“某等乃蜀漢舊臣,劉巴之族,今因鄧艾襲我成都,恐怕臣宰之家被其戮,以故逃避至此。今來大王麾蓋之下,不敢擅便,聊具微禮贄敬求見大王,乞借一丸之地,暫作安身之所,伏望擴開天地之仁,少假屋烏之愛,愿日傾心伏役,不敢有違。”元度大悅,曰:“既是大國故舊,漢氏忠良,何須賜禮?今來我這地方,汝等悉皆放心,誰敢到此來訪?”即命兀哈臺同劉伯根引接劉淵等俱入大營相見。眾人進(jìn)營,齊下禮拜倒,元度慌令兀哈臺扶住,謂曰:“公等系大國臣僚,俱有貴職。我們祖父亦是漢臣。小將今雖叨為羌主,亦曾受惠汝漢,列位不須行此大禮,今后相見,止是一揖可矣。”元度逐個看過,盡皆豐姿英偉,豪邁過人。齊萬年又生得身長九尺有六,面如紫玉,鼻似狻猊,雙眉斜豎,闊口高顴,目如烈炬,風(fēng)神凜凜,氣岸堂堂,與廖全二人行坐皆退后一步,似有等殺之差。乃問之曰:“此位是誰?”劉淵曰:“此乃吾弟劉靈之契兄,姓齊名萬年,字永齡,齊田單之后,改國姓為齊。久聞大王高義,有拯溺救民之心,故同吾來相投,愿為步卒,冀垂鞭效力耳!”元度曰:“看此人狀貌魁梧,豐英雄杰,乃將帥之材,非兵卒之列,真好漢也?!睖Y答曰:“他也頗有些須武藝,能使八十斤大刀,上馬登山,如履平地,能射百步外連珠三箭,彈打空中飛鳥,應(yīng)手而落,成都人稱他為擊飛將軍。因我后主寵用黃皓,崇信巫蠱,輕忽武功,以故與劉靈二人不愿在軍,告病歸家。今避魏出蜀,揮鞭千里,聞知大王欲募英勇,兼并西涼,特來相助,欲立尺寸之功,少報魏晉之仇?!痹仍唬骸昂脻h有此高藝,的乎,否乎?”劉淵曰:“此乃可試之事,敢誑言也?”元度曰:“果如君言,有此奇能,則是由基再出、李廣復(fù)生矣。我有兩個鄰友,是此地東西二部大人,亦皆精于騎射。明日乃黃道吉期,天氣晴明,邀他同來試一操演,如果武藝超群,小帥當(dāng)分部眾,君為總督,另居一處,鎮(zhèn)守地方。若其謬妄,當(dāng)于外境住扎,編戶當(dāng)差,莫以為小帥不重賢也?!眲Y唯諾。

  元度命兀哈臺安排筵席相款,一面遣飛騎去請馬、盧二部。使者領(lǐng)書前去,馬蘭與盧水二部長正約會至于寧平崗打圍,適在布場,忽見北部有使來到,呈上書札。二人開看,乃是相邀操演之事。馬、盧問曰:“操演自有月期,我等豈容相召?今非時之約,必有甚故?!笔拐咴唬骸白蛘呶掖笸踉跔I中監(jiān)造弓箭,有一起中國人來相投,內(nèi)有一大漢,名齊萬年,身材雄偉,氣宇軒昂,道他刀法邁眾,箭矢超神,人所罕及。特來相請二位大人同去看操,比試箭法,望收圍場早去,我主專待?!瘪R、盧二人曰:“既有這等英雄好漢來投,此乃莫非天意助我北地有當(dāng)興之兆也?吾當(dāng)收拾回營,整頓齊備,一同前去。”于是每部各點精勇羌兵三百名,揀選鋒利器械,鮮明鎧甲,駿馬強弓,嚴(yán)裝謹(jǐn)束,揚威示武,徑至北部。元度差人迎接,二部帥至軍門下馬,入?yún)⒃?。禮畢,元度曰:“今有一端勝事,特請二位前來會議。昨者所投一班客人,共五個,稱是故漢遺臣,被魏侵伐,特來至此。內(nèi)有兩個好漢,云是結(jié)拜刎頸之交,一名劉靈,一名齊萬年。言其武勇絕倫,能射飛鳥。我欲演試他真否,故邀二位來此同看。如其箭法果奇,不必道也;若只平常,敢勞二位聊顯高手,以見我北地弓馬熟閑之妙。未審尊意以為何如?”馬蘭曰:“操演小事,可喜兄長今有得賢之慶,是天助我等兆昌北地,使居民獲安耶!不然,何以得中國英雄至此邊鄙乎?”盧水曰:“我等來此胡界,粗得自逞,又被晉國倚大,授以職任,以致彼之藩將常來打圍擾害,驅(qū)我民畜,本方之人野無所獵,地鮮所收,日加貧瘠,鄰郡守陳朋、方球等又無仁心,年年四季月,來索土產(chǎn)、羊馬皮氈、貂弓等物,甚是受他挾制。屢思少集兵糧以報漢仇,奈乎將寡力微,未能輕展。今一聞有中國賢豪來投,天意可知矣。我等承啟,恨不得插翅飛至。佳客何在?可先請出相見,設(shè)席相款,慢慢操演,免致道我輕僥?!痹纫姥?,命兀哈臺請劉淵等與馬、盧相見。眾人入營,下以大禮。蘭、水亦陪半禮,親自扶起。淵乃送上蜀錦浦珠以為贄禮,二人謝領(lǐng)。馬蘭曰:“足下是漢之親屬,吾亦漢之故臣,馬孟起乃嫡親叔祖,實馬鐵之孫也?!北R水曰:“我亦漢中人氏,忿魏奪川,逃遁至此。今聞魏雖為晉所篡,而中心恨曹未少忘也。列位既到此間,同是一朝僚裔,今后只以常禮相敘,弟兄相呼,協(xié)力共圖報仇,不負(fù)祖宗可也。”淵等謝曰:“若得三部大人肯相提挈,漢朝二十四帝,九冥亦感大德也?!痹仍唬骸按酥绢H立,但恐蔑才不能耳?!备鹘跃妥>浦翑?shù)巡,馬、盧二帥細(xì)看數(shù)人,皆非凡相。密謂郝元度曰:“不獨齊萬年一個雄偉可稱,這劉淵、劉靈等盡是英杰、王侯之資,須要善養(yǎng)他們,若得傾心,不愁不興伯業(yè)也?!痹仍唬骸翱磥碛行┩饷?,內(nèi)才亦必相當(dāng)。明日教場試看,然后委以軍旅,則可以御敵晉兵矣。”盧水開言曰:“某等久居邊境,習(xí)成粗鄙之性,一向罕見中朝妙技,今日酒后,不敢有勞,來早煩齊將軍放一回刀馬,射一回弓箭,借某等觀看觀看,未審肯無吝乎?”萬年曰:“辱臣不才,不能保國救民,亡命至此,荷蒙收錄,理合奉令,但恐黔驢之技,難展于熊虎之側(cè),徒取掩鼻耳!”元度曰:“不必太謙,將軍英雄武略,觀其外可以知其內(nèi)矣?!比f年曰:“既蒙鈞令,今日尚早,何待來朝?乞借刀馬弓箭一用,請主帥等教之?!痹仍唬骸扒暗迷率向E馬一匹,勢雄力猛,無人可馭,久閑在廄,今特送與將軍乘跨,少壯神威?!彼烀〉冒绊\,與萬年親自披控。不移時,一員鬼將赤發(fā)黃鬢,熊眉碧眼,裸臂赤胸,帶著番馬,嘶鳴咆哮而至。劉淵等抬頭一看,但見自足至背,約高八尺,從頭至尾,挺長一丈,鬃如黑漆,身似丹珠,龍軀火目,巨口方蹄,勢如彪迅,正是:越火不須夸赤兔,沖波何必羨烏騅。

  萬年拜賜以畢,披上鞍轡齊整,謂元度曰:“小將平昔所用之刀,重有八十二斤。日前殺出成都,轉(zhuǎn)至漢中,途中無故不好帶刀行走,寄在友家,一時不能到此,乞大王部下將官處,有大刀借一把,先演一回刀法,與諸大人試看,好待指教。”馬蘭曰:“我營中到有一口,只有六十馀斤,原是我祖所用的,今亦無人會使,前去取來,足下將就一用何如?”元度大喜,即差飛騎前往蘭營取刀,復(fù)謂劉淵等曰:“今日晚矣,刀還未至,且與諸君再飲幾杯,明日一同操演?!庇谑菤w營盡歡暢飲,至夜而散。次日早起,各皆飽食,乘馬同到教場,觀望半時,不見取刀人至。劉靈見軍中有一長矛,張旗豎于臺前,以手去提,約有三十馀斤,似聊可用,乃向前對眾曰:“刀還未到,可借盧大人之馬,待小將先演一回槍與諸大人試教何如?”劉伯根曰:“你休輕口,恐污識者之目,見哂于眾?!瘪R蘭曰:“大漢將種不必言謙,借請一觀甚妙?!眲㈧`取矛去旗,飛身上馬,往場中演舞三番,使遍槍法,再與馬蘭借取弓箭,飛馬向前,一連六箭,俱中紅心。于是劉伯根、廖全亦皆施演一回。三部軍兵將帥,各各喝彩。劉淵自思箭法高于數(shù)人,猶能臂挽三石之弓,乃亦向前曰:“某雖不能,乞借勁弓,試射幾箭,以謝收錄之恩,待后好承委用?!北娫唬骸鞍哺以賱谧鹛??”淵固請。馬蘭將原弓付與,劉淵一拽而斷,眾皆大駭。連換三張,乃跑馬回身,左右各射二箭,不差方寸,三帥敬服。正在稱羨,只見兩騎如飛而至,將刀載入教場。齊萬年等之不到,慌忙向前接取大刀,飛身上馬。那馬久不乘跨,力猛勢獰,跑不停蹄,殊無步數(shù)。萬年恐馬生,刀法有失,乃帶住韁繩,望場中團團周轉(zhuǎn),一連馳走三匝,馬勢稍馴,乃轉(zhuǎn)頭直至將臺之前,輪動剛刀,如飛施舞。但只見目前閃閃,眼下茫茫,看者驚心震膽,盤旋環(huán)繞,似一道電光罩體,無毫破綻,東西南北四面各使一遍,乃帶馬飛馳,拖刀翻身背砍,上下三刀,羌兵齊齊喝彩一聲,震動地土。齊萬年回馬向?qū)⑴_前,按刀拱手曰:“小將亂舞,不按刀法,望三部大人不要見責(zé)?!痹仍唬骸褒R將軍妙刀高手,果然名不虛傳,但我胡地以弓馬為強,還要借取神箭一觀,便當(dāng)代吾領(lǐng)兵鎮(zhèn)守要地矣。”萬年曰:“射箭乃武夫本等,何敢不試?只要乞賜好強弓勁箭一用。”元度乃命:“取上好硬弓一張、箭一袋,將與齊將軍操場中用。”旗牌官得令,即揀弓箭送與萬年。萬年接弓,用力一拽,颯聲兩段。旗牌慌忙再送一張,拽之又?jǐn)唷T却笈?,喝曰:“我叫你取一張上好弓來,你緣何將這樣沒用之弓答應(yīng)官府?刀斧手,與吾推去砍了!”旗牌叫曰:“非是我們敢將歪弓應(yīng)役,奈緣齊將軍臂有神力,弓不能稱,故為拽斷。若是別將所用,此則又稱強硬,為上號者也!可不枉罪吾乎?”馬蘭曰:“此亦不是弓匠之罪、旗牌之過,恕了他罷。我有一張鐵胎弓,乃是左部匈奴主送與叔祖孟起者。自從鎮(zhèn)西將軍過后,我等用之不慣,常時帶在軍中,以為行威,北土之人見之,亦皆懼我,且將與他試使之,若能挽得我這寶弓,不射亦是大將矣?!痹仍唬骸凹扔辛脊?,可即將出,亦顯我北地有能用得此弓之人,使彼欽服也。弟可只言自用之物。”于是馬蘭將出錦袋寶弓、雕翎勁箭,付與元度。元度曰:“此乃馬國馨上陣之弓,不知可中用否?請將軍試之?!比f年接弓在手,控上筋弦,伸手拽之至再,乃謂馬、盧曰:“弓聊可用,微欠勁耳?!庇墒菐яR向前馳騁一回,左手持弓,右手按箭,緊伸猿臂,指定標(biāo)桿,弓弦響處,早中紅心,伏事軍兵鼓聲才起,目未轉(zhuǎn)睛,一連六箭流星似疾,已作一叢,俱插桿的。眾皆喝彩。萬年叫曰:“此猶不足為奇,看小將翻身背射,與眾大人看著?!彼炫鸟R向后而跑,約百五十馀步,叫聲“看著”,颼聲響亮,連珠三箭前后一齊俱到,都中紅心。元度等曰:“此神射也?!钡廓q未了,一陣狂風(fēng),把將臺前令旗旗竿吹得歪斜將倒。萬年大叫曰:“今初操演,令旗決不可倒,倒則必折,折則不祥,可急挽?。 北姳湎伨叟_前,扶之不住。萬年又曰:“此是有旗在上迎其風(fēng)勢故耳。須去其旗,方才無事。”乃一箭射斷拽旗之繩,旗落于地,竿遂得正。

  元度大喜,請眾并馬歸營,設(shè)席宴飲。席間,謂眾人曰:“凡為武將者,不可少荒弓馬。此處西北十里,有一閑曠地面,叫做鎖陽城,內(nèi)中柴草豐茂,獐鹿麂兔諸般野獸不可勝言,廣有五十馀里。近東有一大澤,名為鎖川海子,榆柳繁植。其間鴻雁天鵝、鳧鷗鴛鷺、鳩鵲鴉鷹,飛禽無限。晉兵路逆,從不至此。明日我等喜得無事,都到彼處打圍一番何如?”劉淵曰:“大人盛舉,謹(jǐn)當(dāng)伏侍?!北R水曰:“為武官的射箭走馬,個個都也能會,就是我們,也頗中得幾箭,只是聞得齊永齡能中空中飛鳥,實罕見者,故敢斗膽相邀同往,借妙技一觀耳?!比f年曰:“明日當(dāng)執(zhí)鞭以隨,恐負(fù)大人過獎,心中誠懷愧也。”于是一班十人,俱以弟兄相稱,盡飲而罷。馬蘭同弟馬蕙,盧水同弟盧冰,俱各別去,約定次日只于鎖川海子取齊。元度五更早起,命各飽食,帶領(lǐng)夷夏善射者五百人,裹糧執(zhí)械,同劉元海等徑至鎖陽川中而去。到得其間,但見周回數(shù)十里,平崗小阜,堆堆疊并,無陡峻嶺山之錯雜。遙看東北角上,旌旗飄動,人鬧馬嘶,乃是馬、盧二部之兵,一個個彎弓插箭,執(zhí)棍持槍,帶犬而俟。元度、兀哈臺等轉(zhuǎn)過山坡,進(jìn)平川相集。敘話已訖,乃將軍士分隊而往,至海子邊去射飛禽。眾行將近,只見鷹鳩烏鵲飛舞于林皋之間,鴻雁天鵝游泳于海川之內(nèi),悲鳴交戛,聒耳驚心;獐麋豺鹿出沒于坳塢之坡,貍狐兔麂奔走于草莽之阜,馳騁嘶號,悚神觸目。元度見禽獸多廣,必能大獲,乃下令敕眾騎士曰:“汝等眾軍不得亂動弓箭,待齊將軍先射一回,以試妙手,然后方許眾射,違者治之以法。”眾皆應(yīng)諾,毋敢妄動。分付才了,忽有軍士經(jīng)過蘆坡,闖出一群鴻雁,望南飛去。元度叫曰:“齊永齡可開弓一試,待軍人等好射?!比f年聽道,跑馬向前,拈弓搭箭,一矢一個,連發(fā)三矢,射落三雁,馀皆驚散。萬年見其去遠(yuǎn),收弓回馬,眾人齊聲喝彩,喧呼震動,驚起天鵝一陣,重疊飛鳴。馬蘭曰:“我們也是個箭中好手,列位大人請看,待小帥也射一個下來?!毖杂?,彎弓立馬而待,見天鵝直望頭頂飛來。馬蘭見其將近,正欲舉手,卻又斜飛而去。蘭慌策馬向前,展開猿臂,拽滿雕弓,望著天鵝陣中一箭射去,卻中在天鵝尾上,那天鵝盤旋飛舞,不能逃去,又不墜下。馬蘭再發(fā)一矢,竟不能中。郝元度曰:“射便射得也當(dāng)好了,只是不肯下來,還要齊永齡再加一功,方能完事?!比f年預(yù)先便欲向前,恐怕馬蘭見怪,故此只是忍看,及聞元度之言,飛馬上前,便欲發(fā)箭,忽見數(shù)只望馬前飛來,萬年自思:打下中箭的不足為奇,且先射下飛的,然后再射傷的,方為稀罕。乃拈起雕弓,一手拔箭二枝,連珠射去。誰知萬年力大,一射箭透背上而出,正中被傷的翼上,兩個一齊掉下,第二箭亦射穿一個,三個天鵝都跌在草坡之上。軍人拾起,共只有箭一枚,遂皆嚷道:“齊將軍一箭射下三只天鵝,自古及今,未之有也?!焙炔收哌B絡(luò)不斷。元度、馬、盧下鞍躬賀曰:“永齡妙箭,古之由基殆不如也。我輩敢不敬服乎?”后人有詩贊曰:

  穿楊百步羨由基,誰似將軍更出奇。一箭飛鴻三只落,威名從此服羌夷。

第十回 齊萬年鎖川打虎

 

  當(dāng)日齊萬年鎖川打圍,射下飛鴻三個,眾兵眼花,又道他一箭射下三只天鵝。三部之兵共有千馀,四下八方山阜之上,盡皆喝彩,喊聲震鬧,向西邊草崗之中,驚出一只斑斕猛虎,咆哮躑躅,草木生風(fēng),號吼之聲震動山谷。眾軍看見,驚得毛骨悚然,魂不附體,只得齊齊吶喊。那虎聽嚷,乃抖擻毛尾,徑望當(dāng)中平坡空處沖突而來,其勢猙獰可畏。當(dāng)下,北部參謀突兀海牙有詩一首為證:數(shù)陣狂風(fēng)刮地生,張牙舞爪出深林。雙睛似穴千軍懼,一吼如雷萬馬驚。那些羌兵見那虎猛大,各各聚作一堆,面皆失色,不敢少動。元度、馬、盧等亦皆慌懼,急叫軍兵放箭。此時悉各心驚膽顫,手酸腳軟,口中雖應(yīng),箭不能發(fā)。元度之馬見虎來近,倉卒跑馳,幾乎把他掀于馬下。萬年看見,乃棄馬飛步向前救護。兀哈臺、馬蘭、盧水、劉靈、廖全皆挽弓來射,以救元度。萬年看其來意,大叫曰:“不可亂射,恐誤傷人,且損壞虎皮可惜!量此小畜,何勞眾力?就作射得他倒,不足為奇。只須小將一人,獨自前去打來,取張好皮與大人襯坐?!瘪R蘭曰:“永齡不可輕意!此畜非比往常小可,我見人常殺得大虎,重者四百多斤為極。這個孽畜,長丈有馀,高四尺許,料有六七百斤之?dāng)?shù),爪牙利害,恐未易降,不宜造次向前。倘或有失,反為不美。”萬年曰:“列位大人不必懷懼,試看小將前去,唾手打來。”劉靈曰:“可取大錘一個,我與你同去,必定打倒那畜。”萬年曰:“小將軍膽量未宏,亦不須去,省得我心掛兩頭。我已出言一人空手去打,又何帶錘?量得他過,料必?zé)o妨?!毖杂?,撩衣攘臂,踏步向前。馬蘭謂郝元度曰:“今齊永齡一人獨去,倘或有失,即是我等之過,還須向前相幫,各用弓箭射那惡畜,免致有傷好漢?!痹仍唬骸暗苎杂欣?,宜各助威?!庇谑且话鄬⑹撞繋浌彩膨T,連轡持弓趕去?;⒁姳娙税l(fā)喊,跑馬齊進(jìn),乃徑望萬年一人處而去。萬年見至,乃大喝曰:“惡畜欲往那里去!齊將軍在此,不得無禮。”那虎見四處發(fā)喊,眾馬挨上,又聽得齊萬年大喝,有打他之意,乃立定平原之地,把毛一抖,舞爪張牙,作起威勢:橫開巨口似血盤,直豎雙睛如火炬。躬身縮頸,擺尾搖頭,卷舌鼓吻,伏地大吼三聲,川谷皆動,諸軍振栗,群馬驚嘶。元度、馬蘭、盧水等盡皆失色,手軟不能舉箭。惟只劉靈一人挽弓搭箭以待,馀各嘆息而已。后人看到此處,見數(shù)騎將帥畏懼一虎,有詩嘆曰:

  羌人專以獵為生,熟閑弓馬擅威聲。胡為一虎馮原出,三部魂消莫敢攖?

  當(dāng)下,齊萬年見虎作威,知其懼己,思欲御制之意。萬年乃亦抖擻精神,摩拳側(cè)立,以伺虎至。劉靈見虎將有沖撲萬年之意,亟忙挽弓出馬,緊伸猿臂,搭上狼牙,一箭射去。那虎肩上中了此箭,負(fù)痛徑望齊萬年對面撲來。萬年看定,側(cè)身一閃,虎乃從頭上跳將過去。萬年急忙扭轉(zhuǎn)身軀,以面看著那虎。那畜生翻身鼓爪,用力再撲將來。萬年立定主意,覷得停當(dāng),又躲一下,那虎攛過,空地去了。連跳兩次皆空,勢阻力疲,乃轉(zhuǎn)身仰面而看。萬年知虎少怯,復(fù)壯起神威,躍地大喝曰:“畜生還敢來否?”虎聽喝,亦振毛再起,直撲將來。萬年側(cè)身立定,揮起雄拳,望虎左肋上用力一拳聳去,虎隨人力仆地而倒。萬年思欲搶前再打,早被翻轉(zhuǎn)扒起。萬年料道降得虎倒,乃故意將拳照虎虛打一下,虎遂騰身再又撲來。萬年從容斜躲,照定原處,盡力又是一拳聳去,那虎跌去丈馀,四腳朝天,倒于草坡之上。萬年見其翻身未轉(zhuǎn),趕向前去欲打,未及動手,那虎掙挫而起,伏地攛來,萬年險被撞倒,慌忙借勢用腳膝望虎肋上著實一掂,虎亦心慌,不能展爪,跑過前坐于地上,萬年亦聊憩息。眾軍兵見虎與萬年兩皆對面坐立,人亦不敢向前打虎,虎亦不敢再來撲人,乃叫各隊曰:“如今一齊放箭,可以射殺那畜生矣?!庇谑且积R發(fā)喊張威,思欲向前。齊萬年曰:“虎將垂死,尚用汝等來吃見成飯而要見成功也?”即揚聲大喝,揮拳睜目叫曰:“孽畜何不再敢來敵齊將軍也?”虎見眾軍喊起,萬年大叫,復(fù)又起立,倒豎剛毛,躬身一撲而來,齊萬年慌忙打去,只中其頸。那虎不復(fù)再跳,乘勢望萬年面前沖來,防之不及,徑入腿跨,虎力亦猛,幾乎跌倒。萬年只得借便伏于虎背,兩手緊搦后跨,雙腳夾于前跨,任其載走?;㈦m馳去,奈萬年力大身重,走得五十馀步,漸漸不能前去。萬年知虎力憊,乃盡平生勇力緊緊一搿,虎腰頓軟,后腳漸蹶,萬年再用力連?數(shù)下,遂渾身伏倒。萬年抽手于左邊腰上打上數(shù)拳,虎又發(fā)威不起,萬年遂伸軀騎于虎背,腰上奮擊,那虎負(fù)痛,大吼一聲,前足亦蹶。萬年見倒,右手帶住虎尾,跳于地下,拽而旋轉(zhuǎn)。元度大叫曰:“齊將軍扯住虎尾在手,你眾人不向前捉住,更待何時?”眾軍兵吶喊趕去。萬年見拿尾在手,打他不著,乃丟去尾,趕向左肋連踢兩腳,又是兩拳,虎猶掙挫。劉靈趕到,生力雄拳又是兩下,側(cè)身倒地。齊萬年復(fù)于左肋連打三拳,可憐一個獸中王,不二時死于拳頭之下。后人看此,有詩嘆曰:

  足舉風(fēng)生草木號,聲揚獸遁嶺山搖。此日偶逢齊太歲,爪牙難展命潛消。

  鎖陽川里齊萬年用拳打死猛虎在地,眾兵士趕到者爭來觀看,萬年立起定息,命兵士捆縛抬至軍中,眾人向前,見其眼開足動,不敢下手。萬年大怒,喝開兵士,兩手望虎背一聳提起,欲要逞能,將至元度馬前,虎大而重,行走不得,乃故意望地下一摔曰:“還敢動否?”因倒持虎尾,一直拽到眾主帥馬前,相遇而住,約有二百馀步,略無喘息,面不改色。眾帥盡皆下馬,拱手稱贊,把萬年之臂,一齊向前看虎,只見那虎須耳猶然會動。元度曰:“虎死雄心未滅,若犯其爪牙,還將被所傷者,真劇惡之獸,可不畏哉?”萬年聽說,向前雙手提起,再是一摔,七孔皆流鮮血,氣絕而死。盧水曰:“惡蟲自有惡人磨,非齊將軍,焉能除得此等惡虎?若是軍人打得死時,也不知被他傷了多多少少矣?!瘪R蘭曰:“齊永齡神力天威,人所不及,雖孟賁、夏育難與并倫,誠古昔之惡來,當(dāng)今之烏獲也。”乃謂郝元度曰:“齊將軍勞力過多,劉元海到此數(shù)時,小弟尚然缺杯,我營不遠(yuǎn),今日且罷圍場,同到我處,少敘片時,一則與劉兄等沐塵,二則與齊將軍澆晦,三則與眾把都賀喜。今后打圍,再無驚恐矣?!痹葠傇?,遂即收拾,共頭目三十馀人,俱望東部而去,兵士各歸本營。后人有詩八句贊稱萬年打虎之勇曰:

  鎖川射獵虎馮原,三部軍兵盡膽寒。羌帥陡逢驚失色,漢靈藐視若狐猿。

  棄馬慢攘馮婦臂,丟弓輕挺卞莊拳。打翻猛獸同羊犬,贏得雄名四海傳。

  其日劉淵等同至馬蘭營中,欲行拜謁之禮,蘭再三辭拒曰:“已曾說過吾亦漢臣,今后只照自家弟兄一般,惟常禮即是,再言行古禮者,罰酒三碗?!北R水曰:“既是罰酒,我們便先行起?!痹仍唬骸澳阋衅植涣P?!北娊源笮Γ苏找滥挲X而坐,惟齊萬年與廖全二人謙讓曰:“我等雖金蘭之推,依昭穆敘論,我二人乃表侄孫之列,旁坐猶為僭矣,乞勿過推?!比龓洀钠湔?,亦不強遜。于是謳歌暢飲,直至三更,盡歡而散,其夜皆在蘭營歇息。次日早起,辭謝國馨,各欲歸營,盧水曰:“昨日東部大人相留列兄一宿,今日小弟亦要屈留少幸敝營,若其見卻,則是薄我也?!痹仍唬骸爸皇俏覀冇埩形慌c齊永齡賀喜以解晦氣,既蒙賢弟厚意,亦須領(lǐng)情,我便遲一日相迎。”于是一行人游觀山水,緩轡而行。盧水先命盧冰回寨,安排酒席,元度等同歷各處廟宇并先賢祠及馬蘭所祀伏波廟。轉(zhuǎn)過大道左側(cè),南向立一神殿,雖不甚廣,極其壯麗,門上署一扁曰:元運真君行祠。劉淵曰:“觀此處人煙稀少,景物荒涼,廟中是何神道,得稱行祠?”盧水曰:“聞知本方原有人民,今則流于他處矣。內(nèi)中神靈,是土人感念諸葛丞相善于用人,以鎮(zhèn)西將軍孟起馬公來此鎮(zhèn)撫羌胡,羌中居民盡得樂業(yè),無科差之?dāng)_、兵革之累,入川伏命日,土人立祠祀之。厥后丞相又行昭烈皇帝撫恤羌民之敕至此,故塑丞相與馬將軍神像,勒敕為碑,四時拜祭之。往往土人夢有綸巾鶴氅大士,自稱元運真君,恒以德義教化,使毋效胡夷之性。示以禍福,隨聲應(yīng)響??雌錉蠲玻次浜罟?。是以有此扁耳。土民今雖遠(yuǎn)去,香火四時無缺,故祠宇鮮有敝壞。某等下馬,同往觀之?!睖Y曰:“既是蜀漢丞相、五虎馬將軍之祠,我等合往祭之。因不曾備得香儀,且只望靈拜之,再行他意,大人等請先行,某等時刻就來?!痹仍唬骸巴菨h人,丞相先賢,當(dāng)偕往拜之。”遂皆下馬,步行入廟,果見諸葛孔明坐于上面,左側(cè)馬孟起,前面立著一碑,眾人一齊下拜,放聲大哭,三部羌帥亦皆下淚。劉淵再拜曰:“丞相能留二火初興之記,何不預(yù)置二士越此之備,使我國家遭破,公之子孫被戮,哀哉痛哉,哀哉痛哉!”元度曰:“諸葛丞相,人中龍也,能記其讖而不制其至者,抑知天數(shù)之有在也。但愿圣靈陰中默佑,再興兵革,報復(fù)國仇,重立漢基,乃以為重興之基址,好屯軍馬,任自行移,約朔望日相會議事?!眲Y拜謝,元度等乃設(shè)宴作餞。次日,合兀哈臺點撿衣甲器械、行糧兵馬,親送劉、齊一行人往柳林川而去。三部總帥俱至郊外相別,馬、盧二人自往東西兩部,元度而回。劉淵等與兀哈臺一路無辭,不日到于柳川地方,謝哈臺歸部,乃與眾共議曰:“今喜撞出基居,有可望之處了,必須擇個地面以安營寨。”于是扎下軍馬,與參軍枹菁等同上土山觀看,但見山川秀麗,草木繁繄,果是好一方世界,田饒土沃,百里之外,山如城郭,周圍固密,劉淵曰:“此地似有生息,何乃閑曠成棄?我今造城列柵,足以自守,可進(jìn)可退,何愁大事不濟乎?實天意不亡我漢耶!”乃伐木平基,前后安下四個大營,分合眾兵屯田開墾積糧,招募精壯,不在話下。后人有詩贊曰:

  避仇遠(yuǎn)遁漢劉璩,欲伸國恨慮無基。今日柳林堪召募,他時報晉可興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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