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威特蘭諾夫指揮蘇聯(lián)國交演奏“肖十”1968年8月21日倫敦現(xiàn)場錄音
古典音樂和現(xiàn)實政治,兩個看似不相干的東西,卻在1968年8月21日晚上,形成幾近燃點的火爆對峙。
地點:倫敦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
事件:蘇聯(lián)國家交響樂團首演倫敦逍遙音樂節(jié)
音樂家:斯威特蘭諾夫指揮 羅斯特羅波維奇獨奏
音樂:德沃夏克《大提琴協(xié)奏曲》 肖斯塔科維奇《第十交響曲》
政治:蘇聯(lián)及華約國家軍隊入侵捷克,終結(jié)“布拉格之春”
8月20日深夜,20萬華約軍隊突襲捷克,到了21日上午,整個捷克已經(jīng)淪陷。倫敦當天晚報以醒目頭條報道了入侵的消息。正巧來訪的蘇聯(lián)國家交響樂團成了眾矢之的,音樂廳門前聚集起抗議的人群,高呼著“滾回去!”逍遙音樂節(jié)的觀眾素以自由熱情、不拘禮節(jié)著稱,入場的觀眾也分成了兩派,一派要示威,一派要音樂。臺上的蘇聯(lián)樂手茫然不知所措,他們對入侵知道得并不比英國聽眾多。一個龐大的蘇聯(lián)官方代表團坐在舞臺后方的合唱席上,那些官員緊張地陰沉著臉。
某種諷刺性的巧合,或者說是天作之合,羅斯特羅波維奇將要演奏的是捷克音樂中的經(jīng)典,德沃夏克的《大提琴協(xié)奏曲》,他曾在捷克指揮巨匠塔里希(Václav Talich)棒下學習演奏此曲,從塔里希處得到作曲家的真?zhèn)?,和此曲的因緣非同一般。老羅在掌聲和抗議聲中登場,最后激烈的掌聲壓倒了抗議聲,音樂隨后起奏。在全曲結(jié)束后,老羅有一個非同尋常的姿態(tài),后來被載入史冊——他起身從指揮臺上拿起總譜,高舉過頭。此舉征服了現(xiàn)場觀眾的心,老羅還在熱烈鼓掌中,加演了巴赫《無伴奏第二大提琴組曲》中的薩拉班德。
羅斯特羅波維奇演奏德沃夏克《大提琴協(xié)奏曲》1968年8月21日倫敦現(xiàn)場錄音
不過,場內(nèi)的火藥味并未就此消停,抗議活躍分子依然期望展示力量,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音樂會由英國廣播公司直播,他們的聲音可以實時傳遍整個英國。下半場,當斯威特蘭諾夫走上臺,指揮肖斯塔科維奇《第十交響曲》開頭陰沉的引子時,臺下又掀起一浪抗議,但相比開場,這波抗議顯得零星,底氣不足,很快被一片噓聲鎮(zhèn)住。老肖的音樂常被人形容為“神經(jīng)電流”,似乎天然契合這個出奇緊張的氛圍。在第四樂章狂熱的尾聲中,斯威特蘭諾夫帶著蘇聯(lián)樂手幾乎進入癲狂狀態(tài),整個音樂廳也像通了電似地沸騰起來!
這場不同尋常的音樂會留下了歷史錄音,如今由BBC Legends和ICA發(fā)行商業(yè)CD面世。錄音忠實保留了兩首現(xiàn)場曲目開始前的抗議聲浪,一聲聲“Go Home”清晰可聞,令聽者仿佛重回1968年8月的夜晚。
我讀過一篇悼念老羅的文章,甚至活靈活現(xiàn)地提到老羅演奏時當場流下眼淚,來說明這位總和政治走得相當近的“音樂斗士”的情懷。這種思路讓我覺得廉價牽強,就像老羅的那個姿態(tài),哪怕放到當時,若以合唱席上的蘇聯(lián)官員的角度看來,也具有某種“政治正確”。其實,為眼淚和姿態(tài)贏得正當性的,恰恰是德沃夏克的音樂,而非基于現(xiàn)實利益的盤算和沖突。更為吊詭和曖昧的,倒是蘇聯(lián)人演奏的“肖十”,若加以政治化的過度詮釋,音樂中那種肆無忌憚的粗野和力量,豈不可被說成來自東方的一次“野蠻入侵”,令現(xiàn)場英帝國子民無不臣服?
所以,聆聽這兩張專輯,讓我感到驚訝的,恰恰是音樂在特殊環(huán)境下,顯示出的獨立品格。另外就是西方音樂廳演奏的禮儀習慣,的確具有不一般的強制力和凈化力。當音樂響起,聽者就不再身處這個世界和政治中,直至音樂把自己帶至狂喜的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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