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國時在國君之外，最有勢力的封建主是封君。與此相適應的制度是食封制度。封君不像西周的奴隸主貴族、西歐的封建領主在封邑和領地上握有軍事、行政、司法、經(jīng)濟等大權，也不像地主那樣有土地私有權。封君分享著國家的土地所有權，對封邑有不同程度的土地占有權。
封君對封邑享有衣食租稅的收入，并讓封戶承擔其他相應的封建義務和服徭役等等，對封戶進行著超經(jīng)濟強制。戰(zhàn)國時封建主的食封制度在各國很盛行。如：孟嘗君" 相齊，封萬戶于薛".趙國平原君封于" 東武城".魏國信陵君封于" 信陵".春申君封淮北" 十二縣".商鞅變法后，秦國設二十等爵制，第九等爵王大夫" 則稅邑三百家" ，即有三百家封邑和租稅。十六等爵大上造到二十等爵徹侯食邑更多，如商鞅爵大上造，因軍功封" 於、商(二縣名，在弘農(nóng)）十五邑".文信侯呂不韋食河南洛陽十萬戶，《國策.秦策五》則說食藍田十二縣。從封君與封邑內(nèi)封戶之間的關系來看，他們彼此之間無疑是一種封建關系。
封君除剝削封邑中的封戶分享國家的賦役外，有的封君在封邑內(nèi)招收了大量客、客民一類人供其盤剝。齊國的孟嘗君就是這樣一個典型的大封君。《史記.孟嘗君列傳》載：" 太史公曰：吾嘗過薛，其俗閭里率多暴桀子弟，與鄒、魯殊。問其故，曰：孟嘗君招致天下任俠，奸人入薛中蓋六萬余家矣。世之傳孟嘗君好客自喜，名不虛矣。" 太史公在這里指出的孟嘗君在其封邑" 薛" 中招致的這" 六萬余家" 是些什么人呢.從有關記載中可以看出：第一，這" 六萬余家"不可能是脫離生產(chǎn)的賓客、食客?！妒酚?/span>.孟嘗君列傳》載：" 孟嘗君時相齊，封萬戶于薛。其食客三千人，邑入不足以奉客".封邑內(nèi)的收入要養(yǎng)活脫離生產(chǎn)的" 食客三千" 還有困難，要養(yǎng)活這" 六萬余家" 自然更非可能，所以這" 六萬余家" 不可能脫離生產(chǎn)。第二，這" 六萬余家" 與奴婢也不同。孟嘗君家有奴婢，這些奴婢不僅不生產(chǎn)，生活還很奢侈。孟嘗君曾對其父田嬰說他們家" 富累萬金" ，" 后宮蹈綺縠而士不得短褐，仆妾余梁肉而士不厭糟糠" 就說明了這一點。第三，這" 六萬余家" 是屬于客民、客一類的人。太史公所說" 世之傳孟嘗君好客自喜，名不虛矣" 這就明了這一點。這" 六萬余家" 客民被招誘到封邑后，占有、使用的土地是孟嘗君給的。在孟嘗君庇護下，他們逃避了國家賦役。孟嘗君招這些人是為了壯大自己的政治、經(jīng)濟勢力，所以這些人應對孟嘗君承擔一定的義務。因此，這些人當然是孟嘗君隱庇下的一種封建依附人口?！俄n非子.詭使篇》說：" 悉租稅，所以備難充倉府也。而士卒之逃事伏匿、附托有威之門以避徭賦，而上不得者，萬數(shù)。" 孟嘗君就正是這樣一個隱蔽大量客民、客的典型封建主的代表人物。
此外，封君還養(yǎng)了數(shù)量可觀的脫離生產(chǎn)的賓客、食客。這類客春秋時已出現(xiàn)，晏子以越石父為" 上客" 就是明證。戰(zhàn)國時養(yǎng)客之風日盛，尤以封君養(yǎng)客最令人注目?？褪怯韶毧嗥矫?、市民和士階層轉(zhuǎn)化而來的。封君則是以封建特權的享有者和對封邑內(nèi)土地占有者的身分而養(yǎng)客的。養(yǎng)客的數(shù)量動輒數(shù)千。《史記.孟嘗君列傳》：" 孟嘗君在薛，招致諸侯賓客及亡人有罪者，……頃天下士。食客數(shù)千人" ，又載孟嘗君有" 食客三千人".這說明" 食客三千" 是食客很多之意，并非確數(shù)。其他，如平原君" 賓客蓋至者數(shù)千人" ，信陵君、呂不韋各有" 食客三千人" ，春申君則有" 客三千人".稱謂上雖有" 賓客" 、" 食客" 、" 客" 之分，實際上均指同一身分的人?！墩f文解字》：" 賓，所敬也" ，所以稱" 賓客" 是從主人對客的態(tài)度方面講的。而稱"食客" 則是從主人需供給" 客" 衣食等生活費用方面講的。因此，稱謂的差別并不表示" 客" 的身份性質(zhì)有什么差異。客有等級之分，孟嘗君的客分上、中、下三等。分別住在" 傳舍" 、" 幸舍" 、" 代舍" 三種房間之中，衣食器用均有差別。其他封君也皆如此，如春申君其" 上客皆躡珠履" ，毛遂被平原君奉為" 上客" 等等。" 客" 日常生活中的一個重要作用就是充當封君剝削壓迫民眾的工具。《史記.孟嘗君列傳》載" 其舍人魏子為孟嘗君收邑入(租稅）"." 舍人" 就是賓客或從賓客中選任的小吏。再如孟嘗君曾讓賓客馮驩去封邑為其收高利貸等等。" 賓客" 日常的另一作用就是充當封君的武裝侍從：" 如孟嘗君過趙，趙人說他" 乃小丈夫耳" ，其客" 斫擊殺數(shù)百人，遂滅一縣以去".封君能在封邑內(nèi)收租稅并進行有效的統(tǒng)治與這種武裝侍從是有關系的。
在封君進行的政治、軍事、外交活動中，賓客常常出謀劃策、參與執(zhí)行、奔走效命，在其中起重大作用。如，孟嘗君使秦就是靠賓客中的雞鳴狗盜之徒而逃離秦國的，平原君與楚合縱、信陵君奪晉鄙兵權救趙等等都是靠" 客" 的力量取得成功的。此外，" 客" 還有種種其他作用。這些事實說明，" 客" 是為封建政治、經(jīng)濟服務的力量。" 客" 投靠主人后一般在法律上保留著平民身分，人身較為自由，可以離開其主人，如平原君的客與其美妾發(fā)生沖突，客以其愛妾賤士，去者過半，后殺美妾，賓客復歸。再如孟嘗君為齊相被廢，賓客皆去，唯馮驩一人留，等等。然而，決不能由此類事實得出結(jié)論說，客的人身是完全自由的，和主人法律地位是平等的。事實上只要" 客" 投靠主人，接受其供養(yǎng)、饋贈，就必然要不同程度地喪失其人身自由，為主人盡種種的封建義務?？屯犊恐魅撕箅m然在法律地位上還保留著平民身份，但和有種種封建特權的封君談不上什么平等，在實際生活中，" 客" 的內(nèi)部都有貴賤尊卑的等級之分，客與主人講平等自然更非可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有的客為主人而死節(jié)，如智伯的客豫讓、信陵君的客侯贏、田橫的客五百壯士等等都是如此。這正說明客與主人的封建人身依附關系是強烈的。因此，戰(zhàn)國時封君的" 賓客" 、" 食客" 是一種封建依附人口。
總之，封君與封戶、客民和賓客、食客的關系均屬封建性的關系。這點應無疑問。
戰(zhàn)國時，一方面封建國家實行受田制，一方面土地占有的不平均和土地私有制又在發(fā)展。不承認這種矛盾的現(xiàn)象，許多史實無法解釋。如銀雀山漢墓出土《田法》在說明土地耕墾與國家盛衰的關系時說：" 什八人作者王，什七人作者(霸），什伍人作者存，什四人作者亡。一人而田大畝廿(畝者王，一人而）田十九畝者(霸），［一人而田十］四畝者存，一人而田九畝者亡。" 這里把勞動力數(shù)與從事農(nóng)耕的人數(shù)比例與國家興亡的關系分為四種情況：十人中有八人從事耕作的國家稱王；十人中有七人從事耕作的國家稱霸；十人中有五人耕作的國家還可以存在；十人中四人耕作的國家滅亡。同時又把每個勞力墾田的畝數(shù)與國家興衰的關系也分作四種情況：一人耕田二十大畝的國家稱王；一人耕田十九畝的國家稱霸，一人耕田十四畝的國家可以存在；一人而耕田九畝的國家亡國。從這些情況可以看出：有的國家從事耕田的勞動力占勞動力總數(shù)的比例達到了十分之七、八，而有的國家才達到十分之四、五。有的國家每個墾田的勞動力耕田二十大畝，而有的國家才耕田九畝。這種狀況的出現(xiàn)當然是和土地占有的不平均和土地私有制的發(fā)展聯(lián)系在一起的。
戰(zhàn)國時，各國都用田宅獎勵戰(zhàn)士，用田宅獎勵有功之士，這對私有制的發(fā)展無疑起了重大作用?！豆茏?/span>.侈靡篇》：" 甲兵之本，必先于田宅".《管子.八觀篇》：" 良田不在戰(zhàn)士，三年而兵弱。" 《荀子.議兵篇》：" 魏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服矢五十個，置戈其上，冠(胄，頭盔）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里。中試則復其戶，利其田宅。" 這就是說魏國被選中當武卒可以得到上好田宅，并復免賦役。戰(zhàn)國時魏國在幾次戰(zhàn)爭中動用的兵力都在十萬人左右，所以魏國的武卒是不會少于十多萬人的。這十多萬到二十萬的武卒就成了魏國農(nóng)民中條件好的富裕農(nóng)民，如果條件具備，很容易上升為地主?！俄n非子.詭使篇》也說：" 陳善田利宅，所以厲戰(zhàn)士也。" 這里說的應是戰(zhàn)國時各國的一般情況，韓非是韓國人，韓國的情況也是如此應無疑問。這里說" 善田利宅，所以厲戰(zhàn)士" 應是指戰(zhàn)士在戰(zhàn)爭中立功要用好的田宅來獎賞。這方面其他東方各國是如何作的不甚了解，秦國可以說是這方面一個有代表性的國家了。
秦在商鞅變法后獎勵耕戰(zhàn)?！渡叹龝?/span>.境內(nèi)篇》載商鞅變法后規(guī)定士兵作戰(zhàn)時" 能得爵首一者，賞爵一級，益田一頃，宅九畝".《史記.商君列傳》說："有軍功者，各以率受上爵。……明尊卑爵秩等級，各以差次名田宅。" 此外，商鞅變法后又獎勵耕織，規(guī)定" 僇力本業(yè)耕織，致粟帛多者復其身".而" 致粟帛多" 的一條重要途徑就是擴大耕地面積。在上述情況下，秦國內(nèi)立有軍功的戰(zhàn)士和軍官，及耕織有成績的人，都可以多占有土地變?yōu)榈刂?。所以杜佑說秦在商鞅變法后" 任其所耕，不限多少，數(shù)年之間，國富兵強".此外，秦國還通過對高級官僚和將領的賞賜造就了一批大地主?！妒酚?/span>.王翦列傳》載王翦滅楚前" 請美田宅園池甚眾。始皇曰：將軍行矣，何患貧乎.王翦曰：為大王將，有功終不得封侯，……臣亦及時以請園池為子孫業(yè)耳。" 這一記載說明至少在戰(zhàn)國未年，秦國一般不封功臣為列侯衣食封邑中的租稅，所以王翦要及時" 請美田宅園池甚眾……為子孫業(yè)" ，也就是向秦王要土地作私有財產(chǎn)以傳給子孫。這自然大大促進了地主階級的發(fā)展。《漢書.食貨志》載董仲舒說秦" 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買賣" ，正說明商鞅變法在土地私有制發(fā)展方面所起的重大作用。
戰(zhàn)國時，除秦國之外，趙國的土地私有制也比較發(fā)展。春秋末，趙鞅在前線誓師說" 克敵者，……士田十萬" ，開了軍功賞田的先例。趙鞅(趙簡子）曾賜名醫(yī)扁鵲" 田四萬畝".按照張政烺先生的解釋這里的田是步為單位的，即一方步為一田。周代一畝為一百方步。所以" 田十萬" 應為"田十田" ，即一千畝。賜扁鵲" 田四萬畝" ，應為四百畝。《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載戰(zhàn)國初，趙襄子任中牟二賢士中章、胥已為中大夫，隨" 予之田宅".此事在當?shù)匾疝Z動，導致了" 中牟之人，棄其田耘，賣宅圃而隨文學者，邑之半".現(xiàn)在，有的研究者認為" 棄其田耘，賣宅圃" 說明當時耕地尚不能買賣，只能"賣宅圃".此論難以服人。因為，" 棄其田耘" 一語，并不能說明當時耕地不可以買賣。耕地可以買賣，但不一定什么時候都可以賣出去。由于當時中牟之人隨文學者" 邑之半" ，丟棄耕地的人很多，人們無法耕種，自然不必去買。況且，按照周代的慣例，授田宅是聯(lián)系在一起的，這時趙國" 宅圃" 可以買賣了，而耕地不能買賣，又沒有其他史實作根據(jù)，怎么能讓人相信。戰(zhàn)國后期，趙國是" 田宅" 聯(lián)在一齊都是可以買賣的。如秦趙長平之戰(zhàn)前夕，趙" 括將行，其母上書言於王曰：………今括一旦為將，………王所賜金帛，歸藏於家，而日視便利田宅可買者買之" ，就說明田宅連在一齊可以買賣已成一種習慣。
大約從戰(zhàn)國中期后，北方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土地私有制日漸發(fā)展，并出現(xiàn)了中小地主，應無疑問。戰(zhàn)國中期人蘇秦曾說：" 且使我有陽負郭田二頃，吾豈能佩六國相印乎." 此記載所反映的時間是蘇秦佩六國相印前的青少年時期，正是戰(zhàn)國中期以后；所說的地區(qū)是東周王室的所在地洛陽郊區(qū)。這里土地肥沃、交通方便，有" 二頃" 土地可能就是個令人羨慕的小地主了，所以蘇秦說他家如果有二頃地過安定富裕的生活，他就不會去從聿政治活動" 佩六國相印" 了。這正反映了戰(zhàn)國中期后經(jīng)濟發(fā)達地區(qū)土地私有制與中小地主的發(fā)展情況。
隨著土地私有制的產(chǎn)生與其相適應的封建依附關系也出現(xiàn)了?！渡叹龝?/span>.境內(nèi)篇》載：" 其有爵者乞無爵者以為庶子，級乞一人。其無役事也，其庶子役其大夫月六日。其役事也，隨而養(yǎng)子。" 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有爵者可以得無爵者作庶子，每一級爵可得到一個；有爵者沒特殊役事時，庶子每月給大夫服役六天；有爵者有特殊役事時，要供給服役的庶子糧食等生活用品?！渡叹龝?/span>.境內(nèi)篇》又載：戰(zhàn)爭中能斬敵甲首一者" 賞爵一級，益田一頃，益宅九畝；除庶子一人".這說明秦代因軍功得到爵位的人，不僅可以得到賜田，而且還賜給服役的勞動者庶子。這種庶子就其性質(zhì)來講應屬農(nóng)奴。隨著土地私有制的發(fā)展和貧富兩極分化，社會上出現(xiàn)了" 無立錐之地" 的" 至貧" 者。這些" 至貧" 者，有的就轉(zhuǎn)化為" 耕豪民之田，見稅什伍" 的佃農(nóng)。韓非曾說：" 徭役多則民苦，民苦則權勢起，權勢起則復除重，復除重則貴人富。" 這說明當時有" 權勢" 的" 貴人" ，利用他們可以使隱蔽的人口" 復除" 徭役，招誘大量苦于" 徭役多" 的民眾逃歸他們門下，成為他們奴役剝削的對象。這些封建依附者中自然不排除佃農(nóng)的存在。有的" 至貧" 者則轉(zhuǎn)化為雇工一類的" 庸夫" ，" 庸客".此外，有的則轉(zhuǎn)化為奴婢。
從上述土地占有和階級狀況來看，戰(zhàn)國應為封建社會，而且是屬于封建地主制社會。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其一，戰(zhàn)國時庶民地主發(fā)展雖不充分，但各國統(tǒng)治者都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促進地主階級發(fā)展，整個社會在發(fā)展方向上是向著地主制軌道前進的，其二，國家是最大的地主，受田制下的廣大農(nóng)民就是國家的封建依附農(nóng)。其三，戰(zhàn)國時的各級封君、官僚衣食封邑中的租稅和俸祿，是封建地主制范疇中的特權者與官僚。
封君與既掌握著領地上的土地占有權又掌握著領地上的行政、軍事、司法等大權的封建領主是有區(qū)別的。因此戰(zhàn)國屬于封建地主制社會。戰(zhàn)國時社會上雖有役使奴婢的奴隸制經(jīng)濟成份存在，但不占統(tǒng)治地位，決定不了社會性質(zh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