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孫煥宇老師 河洲翔魚 圖/孫煥宇老師
社旗縣橋頭鎮(zhèn)明章村,有座存世二百余年的清代民居。它建造精美堅固,主體部分保存完好,至今仍由創(chuàng)建者后人居住。這座古民居被人們稱作“樓院”,是鄉(xiāng)村古建筑的經(jīng)典之作。而今,像這樣的建筑在鄉(xiāng)村已很難找到。那么,它由誰建成,有何特色,其家族有哪些鮮為人知的故事?帶著這些問題,近日,我們橋頭文化發(fā)掘研究小組的同志,興致勃勃地走進該村,進行了探訪。
樓院坐落在村中心,遠遠看去,突兀高聳,古樸典雅,與周邊的土瓦房平房一比,馬上就能看出它是一座歷史相對久遠的古宅院。
樓院現(xiàn)在的主人是創(chuàng)建者后人,名叫張長玉。他年近八旬,腰板硬朗,耳不聾眼不花。知道我們的來意后,他馬上搬座,讓茶,與我們話起了家常。他說,他從1971年開始當生產(chǎn)隊長,改革開放后改任村組長,如今已近耄耋之年,仍在管理村組事務。農(nóng)忙時,他與老伴一起幫孩子們干活;農(nóng)閑時,在溝邊地頭放羊。十里八里有廟會唱戲,他常會趕去湊熱鬧。他有兩個兒子,大兒子在村西居住,老兩口跟二兒子住在樓院里。一陣閑聊后,話題轉(zhuǎn)到了樓院。
老人站起身,指著院子北邊的樓房和南邊的瓦屋說,原先的樓院是一宅三進,由南北三個四合院連接而成,分為后院、中院、前院?,F(xiàn)存的樓院,只剩下這兩排房子了。其他建筑有的早有的晚被陸續(xù)拆掉了。后院的主體建筑就是現(xiàn)存的樓房,俗稱“上房屋”,也叫“正房”、“堂屋”。它坐北朝南,高約九米,里外臥磚到頂,白灰勾縫。樓房的頂上原有花脊,飛禽走獸,高聳其上,文革時被紅衛(wèi)兵扒掉了,如今只剩下正脊底部。
順著老人的指向,我們看到:山墻與前后坡的銜接處,依不同側面,排列了五行磚頭,下面的三行磚頭經(jīng)過了精心打磨。不同行的磚頭或凹或凸,排列有序,第二行末端還雕有精美圖案。這種用了五道磚石裝飾的山墻,用行話說叫“五封山”。山墻前后坡夾角處用白灰膏繪有“山花兒”。前墻兩端屋檐下飾有七層磚構成的 “梢子座”,“梢子座”如古色古香的宮燈,上面雕刻有精美的花卉圖案,素雅逼真,生動傳神。再看那二樓的一門兩窗,設計得古色古香,奪人眼目。中間的小門,下面為門板樣式,上面為窗格樣式,亦門亦窗,別具特色。小門之上飾有半圓形的磚雕拱券。小門上圓下方,與下邊的正門相映成趣。兩邊的小窗,對稱設有兩個圓形小窗。小窗邊框為圓形磚雕圖案,中心為木質(zhì)窗格。遠遠望去,如一雙大眼睛,神秘深邃,引人遐思。
一樓的堂屋大門和舊式的普通門沒什么兩樣。門板厚重結實,沒采用花格門形式,可能是為了安全吧。門楣用長條石代替了橫木。門框下為石質(zhì)門墩,兩門墩間設活門檻,門檻下是延入墻基的兩層條石。條石錯落鋪設,既是地基,又是臺階。
左右兩窗呈方形,是極少見的磚木雙層窗。朝外的一面是由磨制的長薄磚有序排列而成的磚窗;朝里的一面是木質(zhì)窗,形狀跟外窗一樣。兩層窗緊緊相貼,使主房既嚴謹又透光。
走進堂屋,滿屋的新式擺設,使這座古樓充滿了現(xiàn)代氣息。我們四下看,發(fā)現(xiàn)室內(nèi)沒有樓板和樓梯,目光可直達二樓房頂。房頂?shù)拇诱R劃一,椽子之上是密密排列的薄方磚,這就使得樓房的屋頂比一般的民居結實得多,難怪它歷經(jīng)數(shù)百年而完好如初。老人說,原來的樓板樓梯都是選用上等松木搭建的,1957年,明章村明華高級社木工組因急用木材把它拆掉了。1958年,各村各戶大搬家時,張姓族人從整個樓院搬出來,主房曾當過幼兒園。老人又說,過去祖上住房有規(guī)制,堂屋給長門的老爺、老太太居住,次門及其他晚輩只能住在廂房。
老人又指著樓房西邊的單間瓦屋說,原來東邊也有這樣的瓦屋,高度偏小,像主房的兩只耳朵,稱為“耳房”。這是老祖宗蓋房時在外邊學來的,后代祖上說我們這里不興這個蓋法,說中間高兩頭低是“鬼抬轎”,不吉利。于是,不知啥時候,把東邊的耳房扒掉了,現(xiàn)在還能看到東耳房在樓房山墻上留下的痕跡。老人又說,西邊耳房也不是原來的模樣,幾經(jīng)修復,變低了,前墻也變成坯墻了。
后院有東西廂房各三間,都是一明兩暗,中間開門,東西對稱。廂房磚木結構,檁、梁、椽,選用的都是上等松杉,房屋里子用方薄磚鋪墊??上У氖?,西廂房在長玉老人不記事前扒掉了,東廂房十幾年前才扒,被長玉老人的堂弟蓋新房用了。院里鋪的地磚保存完好,這是后院大小的見證。
樓院的中院現(xiàn)已不復存在。老人手指它的方位,描述了它的外觀。中院的主房稱“腰房”,坐北朝南,和堂屋、過廳在南北一條軸線上。腰房不是重樓高閣,它的深度、高度比不上后面的樓房,也不及前面的過廳。但蓋得風雅別致、小巧玲瓏。遺憾的是,腰房及其東西廂房在二十世紀六十年代被拆除了。
看罷后院、中院,我們一起來看過廳。過廳是樓院保存下來的第二座建筑。它面闊三間,青磚灰瓦,隆脊封山,那古色古香的花格門,使這座建筑顯得既古樸又典雅。屋檐兩端的梢子座分別雕飾著精美的“?!弊帧皦邸弊?,山墻的封山末端裝飾有精致的“卍”字符。這些字符表達了張家祖先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走進過廳室內(nèi),向上看,房子里坡椽子平整,上鋪方磚,顯得既美觀,又結實。而重梁木柱,木枋槅板,把室內(nèi)裝飾得格外氣派。據(jù)說,過廳兩側原有工藝精美的木隔扇,不知什么時間拆除了。老人說,解放后,過廳分給了張長庚,張長庚去世后,因孩子都在外地工作,此房無人居住,成了閑房。過廳東廂房解放后分給了張長林、張長坡兄弟,西廂房分給了張漢文。東西廂房生產(chǎn)隊時先后被拆除,磚瓦、木料用以蓋新房了。1955年—1957年,過廳曾當過明華高級社的辦公室,社里的一些重要的會議常在這里召開。
據(jù)說,過廳正南建有花樓門,重脊高檐,上有垂花木雕,下有青石鋪地,兩扇大門上飾有精美圖案。每逢過年,花樓門張燈結彩,三院大門敞開,從花樓門向北望去,能清楚地看到上房屋的祖先牌位和上香作揖的人群??上Щ情T拆除得早,連長玉老人也沒見過。
談話間,族人張玉甫、張長順兩位老人聞訊走來,寒暄后,我們一起回后院坐下。當問到樓院是哪一代祖上建造的時,他們誰也說不準。問起張家祖先的遷徙情況,張玉甫、張長順兩位老人做了比較清楚的介紹。
原來,張家是在明朝末年從山西遷到河南的,來時是弟兄三人。三人中,老大去了舞陽縣北舞渡鎮(zhèn),老三去了方城縣博望鎮(zhèn)的白莊村,老二來到了橋頭鎮(zhèn)北十二里處安身。來時是“占業(yè)”,政府給分一定的土地。因是明代遷來的,村上又只有自己一家張姓,故起村名為“明張”。如今的村名“明章”是后來改的?,F(xiàn)在村上張姓占大半,有幾百口人。
張玉甫老人說,初來明章的前幾代祖先埋在村東,小時候還見到那片墳前立有兩塊碑,不是墓碑,是記事碑,上面記述了張家的祖籍、變遷和先祖功德??上?,這兩塊碑在1958年修許莊水庫時建水閘用了。水庫根本就沒發(fā)揮作用,水閘早廢棄了,石碑卻不知去向。
村東祖墳大致埋了五六代,后代人拔墳到村南和村北。村北祖墳中葬的是張廷桂,村南祖墳中葬的是張廷眷。他們是一對胞兄弟,現(xiàn)在村上的張姓人都是弟兄倆的后代。張廷眷有兩個兒子,長子張偉,次子張倫。張倫是清朝中期北京國子監(jiān)的太學生,現(xiàn)在住樓院的人便是他的后代。據(jù)推測,樓院很有可能是張倫所建,若是如此,樓院距今應有二百多年的歷史。
兩位老人還講了有關樓院的一些逸聞軼事。
傳說,蓋樓院時,張家童子淘氣,用棍子擔著兩只?;\頭,籠頭里各放磚瓦,吆喝道:“賣了,賣了!誰買,誰買?”其父認為不吉利:房沒蓋好,就吵著要賣?一氣之下打了孩子。孩子害怕了,哭著喊道:“我不賣了,我不賣了!”其父這才罷休。
建樓院大概經(jīng)歷了數(shù)年,傳說蓋腰廳時,磚瓦緊缺,祖上主事人對窯主說:“這一窯我非要不可,就是燒成紅的我也要?!辈磺傻氖?,這一窯真的沒燒成。全是紅磚紅瓦,張家自認倒霉,用紅磚瓦蓋了腰房。后來張家家道衰微,人們都說這是腰房惹的禍,因為腰房居樓院中心,這叫“火燒心”。
張家祖上有個人不務農(nóng)事,嗜好賭博。有一年,輸了錢欠了帳覺得沒面子,心生岐念,與債主約定在村西麥場交付欠錢。討債人來到麥場,他正在用騾子耙場。看到債主來,就回家拿錢。不一會,背過來幾串銅錢,往地上一撂,說:“點點吧。”來人數(shù)過錢,正想收起,張家祖上說:“慢!我欠你們錢,不欠你們錢串。”說時遲那時快,隨即抽了那些錢串繩,把銅錢拋扔一地。緊接著,揚鞭對著騾子重重一抽。騾子受驚,飛瘋般奔跑,把銅錢耙得四散。來人好生惱怒,但見張家人多勢眾,只得悻悻而去。
閑聊間,我們問起張家近現(xiàn)代對社會有較大影響的人物時,張長玉老人拿出一份烈士證。一問,這名烈士是他的父親張換文。這中間又有怎樣的故事呢?
1947年,張換文在時任宛東縣獨立營副營長的焦文典手下當戰(zhàn)士。是年冬,焦文典犧牲。1948年,張換文隨所在的獨立營參加了宛東戰(zhàn)役。南陽解放后,張換文受命到家鄉(xiāng)招募新兵,當時年僅14歲的長玉要隨父參軍,母親不允。最后,長玉的堂兄長聚和村上的幾個年青人隨換文南下了。不幸的是,換文和長聚在解放廣西的戰(zhàn)役中犧牲了。消息傳來,母子倆大哭一場。從此,母子相依為命,依靠父親的一次性80元撫恤金和母親每月的4元遺屬補助費在村子務農(nóng)生活。在以后的歲月,無論生活多么困難,母子倆也沒向政府要過一分錢。聽著老人的敘述,我們的鼻子酸酸的,心里久久不能平靜。
天近傍晚,鳥雀入林,落日耀金,樓院里一片祥和、滿目清輝。張長玉老人的家人回來了,兒子兒媳走來走去拾掇院子,孫兒孫女圍著爺奶笑著鬧著,整個樓院顯得那么古樸溫馨。生活于此的張長玉一家,既駐足于先祖的歷史,又開辟著子孫的未來,比其他人多份恬淡,多份怡然,多份厚重。要回去了,看著幸福的一家人,我們請一家人坐在一起,以樓院為背景,咔嚓一聲,按動快門,把他們定格于歷史與現(xiàn)實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