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于飲食,海鮮可能是許多人的心頭好,我卻一直不以為然。面對琳瑯滿目的海鮮,我的食欲一貫淡薄,所以會以為,高端海鮮大部分時候吃的不過是一個排場,日常蝦蟹又嫌它剝皮去殼太麻煩而懶得投箸。
一次參與宴請,席間上來一道位菜,長約十五公分、黑黢黢的一只海參,趴在盤子里栩栩如生,只看一眼已是寒毛直豎,腸胃也很明確的表示拒絕,無奈菜品昂貴,盛情難卻之下強忍惡心切了兩片品嘗,味道倒還不是特別反常,只是感覺始終不妙。
魚翅更是讓人無語的一道菜品,以老雞、肉排、板根、赤肉、金華火腿制湯,魚翅入湯蒸燉。就好像《紅樓夢》中的茄鯗,以十數(shù)只雞佐以香菌、新筍、蘑菇、各色干果烹制。如此,別說是魚翅或者茄子,就是一把稻草似這般炮制,大概也可成為獨步天下的美味吧!
關(guān)于飲食偏好,有時會想到,是否一個人的出身會決定口味呢?從七八十年代的物質(zhì)匱乏到新世紀的豐儉隨意,吃的問題早已不稱其為問題了,想怎么吃大約也是不會將人吃窮了。
小時候因為貧窮并沒有什么零食可以供給品嘗,及至成年以后,自然養(yǎng)成不喜零食、不沾宵夜的習慣。飲食于我不過就是一日三餐飯而已,這也有可能是年逾不惑而體型并未大變的原因吧!
而且,近一二十年以來,讓我情有獨鐘的飲食始終只是清粥小菜而已。一年四季之中,讓我百吃不厭的菜品唯有白菜。十幾二十年前,曾經(jīng)在一戶人家的灶房門前看過一副檻聯(lián),下聯(lián)曰:百菜不如白菜香,這一句正是我口味的寫照,所以若干年過去還會對這一句記憶猶新。
日常之外,最喜歡在四季之中,去山坡、河灘、田間、地頭采摘野菜。野菜或清秀或肥美,看起來新鮮自然;野菜或清辛或濃郁,吃起來鮮香饞人;野菜親手采摘并親手烹制,按照自己的想象滿足自己的味口!
因此,只要一盤野菜,總能讓我的唇齒為之傾倒,高大上的饕餮盛宴,在我心里總不及山鄉(xiāng)野菜來得清新怡人。
臘月里,去野外轉(zhuǎn)悠時,發(fā)現(xiàn)閑置的田地間已有星星點點的地菜分布著。地菜葉片散開,緊貼著地面生長,經(jīng)霜后的葉片陽面呈紅褐色,陰面卻還是青綠色。有時拿不準眼下這一棵究竟是不是地菜?于是挖起來嗅一嗅,地菜鮮明而又粗獷的清香味道,自然會幫我做出這一道選擇題。
貼地而生的地菜因水分不足,并不適合清炒,且只適合素菜葷吃,通常我會拿來作餡包餃子或者春卷。個人喜好使用偏肥的五花肉手工剁碎(固執(zhí)地認為機器絞碎的肉末其口感差了不止一星半點)。地菜于清水中漂洗七八回,瀝干后切碎即可,并不需要剁得稀巴爛,否則,入口的滋味會失去質(zhì)感。
地菜餡要做到鮮、嫩、香,是要講究一點訣竅的,在常規(guī)調(diào)料之外,敲三兩個雞蛋、撒三兩勺淀粉,與肉末、地菜一起拌勻,如此保證餡子的鮮嫩口感。個人以為,煎蛋餃、包餃子、炸春卷,沒有比地菜餡更好的選擇,那唇齒間的香脆和舌尖上的清新,都帶著原野的味道,咀嚼間都能使心情變得純樸和簡單。
就在地菜漸漸老到不可食用的時候,野蒜,已在田坡上還枯萎著的茅草叢里抽出青秀又修長的葉子。好像是在五六年前的清明節(jié),去祖墳地里掃墓時,在墓地周圍第一次注意到這種像韭菜又像大蒜的野草,青白的莖上抽出幾片長長的葉片,看起來很是鮮嫩,家里姊妹說這是“小蒜”,果然是一種可以食用的野菜。
當即采了一把回家,家里姊妹對這小蒜都是一見如故,只我感覺新奇,一直盯著她們?nèi)绾闻腼?。原來也蠻簡單,就跟韭菜炒雞蛋一樣的做法。少頃,餐桌上就端來一盤色澤鮮艷的菜肴,菜是野菜,蛋是土蛋,青翠里裝飾著金黃,不用嘗,只看一眼,食欲立馬就被勾了起來,搛一筷子,入口的那個香喲,從此就愛上了這一口。
之后每年的這個季節(jié)回到鄉(xiāng)下,總是熱衷于在田坡上流連,扯一大把野蒜回家,敲幾個土雞蛋,或者野蒜炒雞蛋,一遍遍回味第一次吃這菜肴的饞相;或者將野蒜切碎,與蛋液混合拌勻煎蛋餅。無論哪一種做法,都覺著,只要野蒜和土雞蛋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美味。
清明過后不久,野蒜就該退出餐桌了,此時,河灘邊沿水一帶也已冒出一叢叢的水草,葉形如芹菜,莖卻是空心,香味也與芹菜相似,但更濃烈一些,這就是野芹菜,又名“水芹”。若干年前在餐館吃過一次水芹炒黃牛肉,一吃就喜歡上那烈烈的野菜香,直到近幾年在菜場發(fā)現(xiàn)有得賣,然后才在鄉(xiāng)間覓得蹤影。
前幾年去長嶺的姐姐家做客,離房屋不遠處有一個漁塘,塘沿鋪滿了葉肥莖壯的野芹菜。姊妹們根本不需要一棵棵地摘起來,直接就拿了鐮刀,象割稻谷一樣,三把兩下就掃蕩了一大片,分分鐘滿載而歸。
老家河灘的野芹菜雖不及長嶺姐家的那么肥嫩,但在水底掐斷空心的根莖時發(fā)出“?!钡囊宦暎材芨杏X到相對細弱的莖葉夠水嫩。
鄉(xiāng)間野菜好象有一個共同點,都可與雞蛋搭配作菜,或者說雞蛋本就是萬能的配菜,與任何一種菜肴搭配都能激發(fā)出那菜肴最極致的口感?野芹菜也不例外,一般做法也都是炒雞蛋。
特別強調(diào)要用土雞蛋入菜,因為土雞蛋金黃的色澤與野菜的青秀正好是絕配。野芹菜炒臘肉也有相當不錯的口感,正與雞蛋是萬能配菜一樣,豬肉更是萬能調(diào)料,潤滑香濃全可靠它勾引食欲。
清明前后,山里應該還有一味野菜,說是野菜其實降低了幾個檔次的品格,叫做“山珍”應該更貼切一些,那就是“松毛菌”,鄉(xiāng)間稱為“黃絲菇”,與松樹根共生且不可人工培植,其珍貴可見一斑。
黃絲菇本是春秋兩季生長,但春季蕈中的小蟲子特別多,不易存放,而且許多年來,春季時并未在山中發(fā)現(xiàn)蹤跡,于是深秋時節(jié)就成了唯一上山采蘑菇的機會。
上山采蘑菇在鄉(xiāng)間說法為上山“找”菇子,一個“找“字,描繪出為饗美食所要付出的辛苦。今人少有上山砍柴,以致山中茅草叢生、刺藤密布,穿行在其中,磕磕絆絆、拉拉扯扯也是十分艱難的一件事情。
即使山坡上步履蹣跚滑倒無數(shù)回,即使刺叢中無處躲避劃開許多傷,但是,在漫山遍野的茅草黃里跳躍著烈焰一般的椿葉紅,在茂密的松樹林下找到一叢叢鮮肥的黃蘑菇,這些美好的景致,又怎能不叫人忽略了辛苦而心花怒放呢?
去年十一月的一個周末,隨著同志哥姊妹三人上山找菇子,那一天,其實是我人生第一次采蘑菇。發(fā)現(xiàn)第一只蘑菇的欣喜,撞見一叢蘑菇的尖叫,那都是最為純真和直接的開心。
在我的認知里,黃絲菇的味道擔當了對于“鮮美”二字的詮釋,或爆炒或入湯,天然食材中無可匹敵。那天晚上,躺上床上就開始琢磨明天早餐要吃這么一碗面:黃絲菇用肥肉丁丁榨油炒出香味,土雞蛋快起鍋時打進去裹成流黃,然后將后門破缽子里栽的香蔥灑一層,哎呦,其鮮美滑嫩是多少年難得一嘗的美味??!
我愛野菜的清香,更愛曠野山巒間尋尋覓覓的樂趣、滿載而歸的歡喜。所以在季節(jié)之中,總會在周末奔著田地間的野菜而歸鄉(xiāng),會貪心地采回一籃又一籃,即使有些吃不完,最終難免當垃圾一般扔掉,但在田野間的采摘總是讓我樂此不疲。
從萬物凋零氣候到春暖花開時節(jié),再到山色迷人的深秋,在田地間挑挑撿撿、踟躕而行,翻開是泥土香、拈起是野菜肥,怎不叫人愛上這大自然的饋贈?
肚子飽飽胃暖暖,對人生的滿足感油然而生,在繁復的生存問題前,在浮燥的世相人情里,這般庸俗而簡單的幸福,卻不是時時都可以享有。
大多數(shù)的人,終其一生的追求不過是快樂和自由,所以,走過長長的人生路以后,漸漸覺悟到:本就是一個庸俗的人,就該安于庸俗的日子,于是快樂就有了;本就是一段簡陋的人生,就別想點綴太多的花樣,于是自由也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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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作者 靜水微瀾,女,造價工程師,長堰姑娘,石門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