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說一件事。聞聽俊義君即將調離赤峰學院,到大連民族大學執(zhí)教鞭、拓新土,從此平臺得以放大、資源得以增容、視野得以延擴,這無論如何都是一件快意之事。作為老友兼同道,我要首先向他表達濃郁的祝賀之情,預祝他在大連這座濱海之城再展慧業(yè)。赤峰學院的教授似乎一向都有奔赴遼寧的沖動(我記憶中至少已有田廣林、李曉峰、王惠德、滕海鍵四位學者先后調往遼寧省內高校工作),赤峰籍作家也喜歡把遼寧當作棲居靈魂之地(最典型的就是鮑爾吉·原野),究其緣由,概因赤峰的前身昭烏達盟在一九六九年至一九七九年曾歸遼寧管轄,赤峰人心里懷有一份難以割舍的、“前女友”般的“十年屬地情結”;同時,赤峰的區(qū)位緊鄰遼寧,風馬牛相及,不但風物習俗接近(譬如都特別愛吃酸菜),市井方言接近(譬如都慣說“扯犢子”、“嘚瑟”、“揍相”、“潮了吧唧”、“你瞅啥”),古文化遺存遺跡遺韻也共享著(譬如馳名中外的紅山文化),東北地域文化的認同感很強。大連在赤峰的東南方向,俊義君的這次“有機跳槽”也屬于一次標準的“孔雀東南飛”,但我相信他這只學術孔雀對故鄉(xiāng)赤峰的感情會始終保持在“五里一徘徊”的程度上。而且,他因為離開了故鄉(xiāng),反而更能擁有一個親切溫暖的故鄉(xiāng)。
李俊義(左)、張阿泉、陳海(右)三好友在赤峰市元寶山區(qū)平莊鎮(zhèn)相聚(程輝攝于2006年1月25日)
李俊義教授十三年前在內蒙古大學圖書館查閱文獻資料(張阿泉攝于2007年1月6日)
再說一本書?!稇c陵:內蒙古遼代帝王陵及其壁畫的考古學調查報告》這本大書的付梓,可謂俊義君獻給故鄉(xiāng)的又一份厚禮,也是他在赤峰學院敬業(yè)做工五年來的一個階段性收束。作為產品頻出、學風篤實的“非著名學者”,他所帶領的學術攻堅隊(含他的愛子、青年日文譯者李彥樸)近年來只爭朝夕、不舍晝夜,極具戰(zhàn)斗力,小的項目不算,光是開創(chuàng)式的重點項目就已完成了三大項,即日文版《赤峰紅山后:熱河省赤峰紅山后史前遺跡》(一厚冊)的譯注出版、日文版《慶陵:內蒙古遼代帝王陵及其壁畫的考古學調查報告》(兩厚冊)的譯注出版,以及《草原金枝:元朝魯國大長公主祥哥剌吉研究》(兩厚冊)的編著出版,分別深植于紅山文化、契丹遼文化和蒙元文化三大赤峰精華文化領域?!稇c陵:內蒙古遼代帝王陵及其壁畫的考古學調查報告》與《赤峰紅山后:熱河省赤峰紅山后史前遺跡》非常相似,也是出自兩位日本著名學者之手的考古學名著(系迄今為止有關遼慶陵發(fā)掘材料中最為完整的一份報告),也是首次被翻譯成中文出版。日滿文化協(xié)會對遼慶陵持續(xù)進行于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全方位考古活動,雖被后世貶斥為“專業(yè)盜掘”,但也客觀上為世界考古學界留下了極其珍貴的考古成果。我在以前的文章中就談過下面這個感受,即學問是公器、是陽光,一旦公之于眾,便不分民族和國界,任誰也不能獨貪和壟斷。那么用“拿來主義”的思維把日本學者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搶先采獲的關于紅山文化、遼文化的優(yōu)質考古成果譯介成雅馴中文,彌補國內考古缺失,嘉惠華夏學林,未嘗不是一件富于建設性的學術盛事。日本學者精于勘察、勤于著述,想來有關紅山文化、契丹遼文化的日文版學術著作還有很多未被譯介,俊義君的學術攻堅隊雖只是“嘗鼎二臠”,但已經打開局面,醞釀出了好氣勢。
《慶陵:內蒙古遼代帝王陵及其壁畫的考古學調查報告Ⅰ》中文譯注本,(日)田村實造、小林行雄著,李彥樸等譯,李俊義等校注。
《慶陵:內蒙古遼代帝王陵及其壁畫的考古學調查報告Ⅰ》中文譯注本內文版樣
《慶陵:內蒙古遼代帝王陵及其壁畫的考古學調查報告Ⅱ》中文譯注本內文附錄五版樣
最后說一個態(tài)勢。《慶陵:內蒙古遼代帝王陵及其壁畫的考古學調查報告》由李彥樸領銜翻譯、李俊義領銜校注,積累多年,工程浩大,不但把原著精準地譯介過來,還搜集附錄了大量主題鏈接圖文資訊,包括遼慶陵(東陵)出土壁畫摹本、遼慶陵陪葬墓出土文物選輯、遼寧省博物館藏遼慶陵出土文物綜述、遼永慶陵發(fā)掘紀實、圍繞計算機影像復原遼慶陵(東陵)的考察、遼慶陵壁畫的顏料等等。相較原著,中文譯注本新增加了二百三十馀幅黑白與彩色插圖(主要集中在第一冊)、八十馀幅彩色圖版(主要集中在第二冊),為破譯慶陵這座契丹遼文化的地下寶庫提供了更多的側面和維度,從而進一步印證了田村實造、小林行雄兩位日本學者的考古發(fā)現(xiàn):“農耕民族與游牧民族根據各自生活的地域因俗而治,其結果是使契丹文化不可避免地融合了契丹、中原和中亞各文化因素。有的人可能會認為,契丹文化只是對中原文明的模仿,因為后者明顯優(yōu)越于前者,這種觀點是片面的。如我們在慶陵壁畫和文物中所見,契丹人成功地創(chuàng)造了本民族特有的文化,其緣由恰巧在于遼朝特殊的社會結構?!笨×x君的學術攻堅隊不慕浮華選題,專攻珍稀史料與文獻的整理復原和譯介,像工程師、筑路工一樣為行路者疏浚阻塞、鋪架道橋,路可謂正焉,功可謂大焉。去年夏天,在呼和浩特海航酒店,俊義君作為赤峰學院教授接受了我執(zhí)導的大型紀錄片《尋歸之旅》的專家采訪。在片中,俊義君說:“對于歷史文化研究,我覺得應當以文獻為基礎,就是要深入地挖掘檔案資料,同時還要做一些田野調查,將田野調查要和檔案資料結合起來。作為學人,在研究的時候一定要嚴謹、求實,同時還要下大功夫,你不能不下大功夫就隨便提出一個奇談怪論來,那樣就經不起歷史的考驗?!边@段話,可謂清晰闡明了俊義君一慣的治學態(tài)勢,提煉一下就是“盯緊檔案文獻+輔以調查發(fā)現(xiàn)+撲倒身子苦干”,這個道理不新鮮,說起來其實誰都懂,但要做起來乃至做成功則殊為不易,個中無言無限的冷暖甘苦非業(yè)內人士不能感同身受也。歸根結底,高品質的學術研究走的是寂寞之路、開的是寂寞之花,它的寂寞就是它的本色,它的寂寞就是它的燦爛,其漫長枯燥艱苦的過程始終灌注著一脈超拔孤絕、力求完美的“匠人精神”。
二〇二〇年十一月七日至八日,斷續(xù)寫于呼和浩特。正值秋末冬初,黃葉盡凋,寒氣漸甚,晴天朗日之??呻S時貪享。
編 輯:孟 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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