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平叔
做菜,是另一種碼字行為。都需要認(rèn)真和用心,都要想盡一切辦法將食材(文字)用最好的切割、最好的火候、最好的拿捏,才能烹飪出一道最好的篇章。
上個世紀(jì)七十年代初,忽然號召批林批孔,批林算是人家弟兄間狂蠱,算是家事,你我外人就不去管他了。但把圣人蔑稱為孔老二,卻是張狂得很,欺師滅祖?。?/span>
大批判要展開就得準(zhǔn)備批判材料,畢竟年代相隔太久,調(diào)查取證頗為不便,或者夫子原本就沒什么可供你說三道四的,于是只得拿孔先生收弟子來說事,說圣人教學(xué)生不是免費是要收學(xué)費的,而學(xué)費不收現(xiàn)錢只收臘肉。臘肉這件事很嚴(yán)重。
親歷批林批孔運動,一直覺得這些熱衷于批判的人實在荒謬,人家孔夫子吃是了塊春秋年間的老臘肉而已,管你現(xiàn)在的人啥子事嘛!你可以喜歡紅燒肉,人家為啥子不能喜歡老臘肉喃?吃多了沒事干,管得實在是有點寬,跨度還有點大。再說,收學(xué)費這件事也算不得啥子大驚小怪的事,畢竟人家夫子也要吃飯,吃飽了才能搞好教學(xué)工作。才能周游列國傳播儒家思想。又不像現(xiàn)在的小夫子些,一邊國家工資拿起,一邊在外辦補(bǔ)習(xí)班吃野錢,上下幾千年一比較,才曉得啥子叫教育品質(zhì)淪喪。不過通過批林批孔這件事,我好像有點弄明白了,凡是有大文化的人都是喜歡吃肉,而且最喜歡的就是那種至少四指厚的大肥肉。這樣的人很多,我不一一列舉了。孟子先生也是有大文化的,而且我還偵查到了孟子先生也是喜歡吃肉的,因為他說過一句讓天下吃貨都很興奮的一句話:食色,性也。這兩句話啥子意思?意思就是說想整就放開整,人整人不對,但人整肉正常得很,沒毛?。?/span>作為兩大圣人的孔、孟二先生,我覺得是值得我們大家去盡情尊重的,因為他們不僅有大文化而且不虛偽,他們喜歡吃肉就說喜歡吃肉,有啥說啥,喜歡講真話。食也好,色也罷,愛就是愛,不口是心非,也不陰陽怪氣。我最討厭陰陽怪氣的人,一直認(rèn)為陰心子最難打交道,因為你實在不曉得他哪句話是真,哪句話又是假,說一套做一套的人最容易讓你我手腳冰涼。如今像孔孟這樣的人實在稀缺,雖然還是有許多標(biāo)榜圣人出現(xiàn),皆是自詡,或是經(jīng)水軍鼓噪出來的怪物。這些人莫說圣人,就連真人也算不算上,最多是瘆人。
江湖過于紛爭凌亂,就讓人難免心焦頗煩,于是覺得還不如找個世外桃源讓自己陷落。
如今的世外桃源太難尋找,相比之下,或許廚房勉強(qiáng)還算是一個。有人間煙火氣的地方,才可以讓人呆的住。不是有句話這樣說嗎: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喜歡廚房的人,總會心甘情愿地沉迷其中。一旦沉迷,必定再難有心思多事去管天下之事,且還能竊竊自喜,能與廚房結(jié)緣終是不幸中的萬幸。
人生,就要愛生活。愛生活,就要喜愛做菜。江河湖海,做菜與愛,盡在廚房天地之中。換句話說,有了廚房才會有愛的展示、愛的盡心如意,就如同想寫字就有了紙墨筆硯一樣,就可以在文字間肆意揮灑愛的心跡。
我是一個煮夫,我認(rèn)為碼字和煮飯,在很多地方都是相通的、如出一轍。
一個從文字出發(fā),一個從食物出發(fā),都是可以直接長驅(qū)直入到生活最根本的地方,最撓人癢癢肉的地方。一個是可以填飽肚子,一個是可以慰籍精神,都是從空虛走向充實。二者殊途同歸,同樣是可以讓人心安理得,安穩(wěn)踏實。沉醉自我的世界,有時候是愜意無比的。但我們強(qiáng)調(diào)自我,并不意味著孤立,不想孤立,心靜的人仍然需要煙火氣。而廚房就是這個世界上最能制造煙火氣的地方。我不是神仙,但我覺得,會過日子的神仙,一定也是離不開煙火氣的。否則,哪需要如此多的香蠟錢紙。
遇著心血來潮或是寫字煩了的時候,身為煮夫的我就想要做多幾碗厚實的咸燒白,這樣可以很好的調(diào)節(jié)一下枯竭的心理。程序照例是依傳統(tǒng)章法而行。見方的五花大肉坨子先洗個熱水澡,不過心即可撈出;周身趁熱涂抹糖色,頓時百里透紅宛若浪子燕青;然后皮朝下肉朝上在火紅的鐵鍋里面烙印一下,猶如在渣滓洞上刑,“呲啦”聲中,燕青臉?biāo)查g變李逵臉,緊接著又令其學(xué)“浪里白條”入溫湯中反思悔過后,再安排其上岸納涼。此時再看,五花肉表皮早已是吊睛白眉之虎皮也!同時,用于配合五花肉的紅辣椒蔥姜蒜各類大料以及炒制過的鹽菜早已備好,將虎皮大肉切不薄之片成一字書碼在不上釉的土碗里,蒸熟。一切大功告成。趁熱吃掉一碗紅亮且肥瘦相間的大片肉,其余皆趕入冰箱存放,美其名曰留給客人來時吃。其實,這大多都是留給我自己的。家里的小資產(chǎn)階級分子很少會吃,嫌其油膩,也有瘦得像猴兒似的客人也不愿吃,說是怕長胖了。無理論調(diào)時常沉渣泛起讓人匪夷所思。但我內(nèi)心卻是高興得很,這余下的蒸碗原本就是屬于我的口糧。
盡管我秀麗的身材早已變形為肚腩肥碩,但我說過我從來五行缺肉。五行缺肉對于像咸燒白這樣天賜之物自然是無中可以想辦法生有、來者可以完全不拒。最終,這些蒸碗里的肉都掉進(jìn)了我暖暖的肚皮。
我其實也是怕死,但我覺得人的胖瘦與吃肥肉并沒有太多必然的聯(lián)系。我見到許多肥得放倒能當(dāng)球踢的人并不吃多少肉卻可以飛速上膘;而許多大肉饕餮者依然骨瘦如柴讓人憐憫。
我覺得人的胖瘦是因基因或者身體內(nèi)某個尚不能知的器官在作怪,就和我們不知道量子糾纏以前對待神鬼的態(tài)度是一樣的。無視肥肉的清香存在,就如同無視神鬼的存在一樣。
做菜和文章異曲同工。眼睛不要只望著珍貴食材,海參鮑魚雖好,不恰當(dāng)?shù)呐胫笞屍湫Ч詿o。田園小菜,倘若用心烹煮,也有難得的一片原野風(fēng)光出現(xiàn)。關(guān)鍵在于,是否有那份用心與恰當(dāng)。
做菜,是另一種碼字行為。都需要認(rèn)真和用心,都要想盡一切辦法將食材(文字)用最好的切割、最好的火候、最好的拿捏,才能烹飪出一道最好的篇章。食材如同單詞,沒有任何的高低貴賤之分,有區(qū)別的,就是廚師對待它們的態(tài)度,如何將它們有趣有機(jī)的拿捏在一起。
我想當(dāng)好作者,也想做一個好煮夫。筆墨鍵盤,鍋碗瓢勺,都是我的最愛。因為最撫凡人心的,還得是人間煙火氣。
只是煮夫前行的路,好遠(yuǎn),好遠(yuǎn)……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