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仙去,舉世為之傷悼。飛雪連天,誰人再彎射鹿之弓?江湖神俠,何人再挈笑書之筆?然笑傲江湖,余音振耳;神雕俠侶,佳話長存;倚天屠龍,神采宛在。
余忝為查公鐵粉,資深金迷,中夜挑燈,撫書長嘆,痛悼之余,唯有以字為奠,奮筆當哭,此為稍快胸臆。
很多人說——“金庸去世,世間再無大俠”!
寫武俠小說者多如牛毛,為何獨金庸被各方公認為“大俠”和“武林盟主”?我想是因為他用他的小說,創(chuàng)造了一個富有文化氣息而又奇幻精彩的武俠世界。
金庸在這個武俠世界里,把中華傳統(tǒng)中的“俠文化”提升到了一個新的境界,并用卷秩浩繁的文字使中華俠義精神傳揚四海。
試解金先生的武俠思想,當是以傳統(tǒng)文化為根,以千年歷史為枝,以武術之學為花,以江湖幫會為葉,以俠義精神為果。有底蘊有傳承有創(chuàng)新有精華,無怪乎郁郁蔥蔥,枝繁葉茂而果盛。
小說只是載體。無論哪種小說,載的是思想,說的是故事。然而武俠小說的故事比較特別,所以在說故事的時候,必須營造一個可以代入的武俠世界。
也就是說,每個武俠小說作家都要建一個屬于自己的江湖,而這其中最成功的人,正是金庸。六十年來最為人所接受的,也正是金庸筆下的江湖。
恕我直言,未有金庸之前,作為新派武俠小說開山者梁羽生的小說乍一看也算不錯,他擺脫了傳統(tǒng)武俠中仇殺和嗜血的陳腐套路,提出了先“俠”后“武”的新派思想。
但梁的筆力似乎稍欠,他的小說越往下讀,越覺得連篇累牘,枯燥空洞,以至于我現(xiàn)在想不起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人物或讓人難忘的場景。
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新舊文化交替碰撞的時期,梁羽生對武俠小說的貢獻已經(jīng)難以可貴,只是他的武俠世界還是略顯蒼白陳舊,作為小說遠不夠精彩。
再說古龍,這是一個武俠小說的奇才。時至今日,就算沒看過武俠小說的人,也多半聽過“小李飛刀”這四個字。我認為古龍甚至可以算是武俠美學的開創(chuàng)者。
只是你細細看,其實古龍寫的只是一種人——浪子。感覺就象007電影,不同的年代換一批道具、行頭和演員,換湯不換藥,寫的故事其實沒有什么不同,甚至有些功利,感覺只是在不停跟風追趕潮流而已。
沈浪和葉開,楚留香和陸小鳳,傅紅雪和西門吹雪……古龍也在不斷嘗試、創(chuàng)新與挑戰(zhàn),但還是擺脫不了重復。
雖然他創(chuàng)造了李尋歡為代表的精典浪子英雄,并為李尋歡打造了“小李飛刀”這樣膾炙人口的招牌道具,也曾勾畫出“決戰(zhàn)紫金之巔”這般絕美的武俠場景,但美學上的成功,還是難以擺脫格局上的限制。
古龍的武俠世界里充滿浪子、醇酒,充滿千篇一律的辣妹和拼生赴義的好友,充滿了酷炫、緊張、刺激、冒險還有很多很多噱頭……可古龍的武俠世界還是很單薄。
他作為風行一時的作家已經(jīng)足夠好,但他只停留在“術”,要說上升到“道”,被稱為真正意義上的大師,還是不夠??傮w而言,古龍的書如奇花異卉,好看但不雋永。
小說家拼到底,拼的還是思想、底蘊和文化,欲窮千里目,只有更上一層樓。換言之,無論梁羽生還是古龍,甚或至于臥龍生、諸葛青云、溫瑞安、黃易、步非煙等人,于武俠小說中稱之為一門一派之高手還可說得過去,而武林盟主則非金庸莫屬。
只有金庸的小說,提煉出了傳統(tǒng)文化中的精髓,讓“武俠”二字不但有了豐滿的血肉,更有了峻撥高格的風骨,讓武俠小說徹底擺脫了刀光劍影和打打殺殺的低層次趣味。
金庸締造的武俠世界,將通俗做到了極致,使中國傳統(tǒng)的俠文化,真正上升到了一個新境界。
金庸的讀者,下至中小學生,上至公卿首腦,低者見其低,高者識其高,雅著賞其雅,俗者樂其俗。
楊瀾在其訪談中稱金庸為——近五十年來擁有讀者最多的作家。所以有人說:有華人的地方就有金庸,此話并不夸張。
上世紀八十年代初,金庸得到海峽兩岸鄧公與蔣公的連番接見,這一殊榮為武俠小說作家中所僅見(當然金庸除了武俠小說家,還有其香港《明報》當家人的身份在里面),其影響之大,不言自明。武林盟主之銜,無可爭議矣。
金庸的武俠世界,以武為表,以俠為里,里面既有忠孝節(jié)義、經(jīng)世致用的儒文化,又有沖淡清虛、萬法自然的道文化,以及明心見性、普渡眾生的釋文化,更兼政治歷史地理經(jīng)濟諸子百家……
刀槍劍棒拳腿掌,琴棋書畫詩酒花,縱橫千載詩與話,如此之大的格局,非惟前無古人,恐后亦難有來者。
金庸封筆已近五十年,五十年來最為人接受和樂道的,仍然是金庸的武俠世界和金庸筆下的江湖。
從《書劍恩仇錄》、《碧血劍》的青澀,到《射雕英雄傳》、《神雕俠侶》、《倚天屠龍記》的日趨成熟,從《俠客行》、《飛狐外傳》、《雪山飛狐》、《白馬嘯西風》的兜兜轉轉,再到《連城訣》、《天龍八部》、《笑傲江湖》、《鹿鼎記》的爐火純青。
金庸不是神仙,他的江湖也是從模糊到清晰,慢慢造就的,十幾年辛苦并不尋常。而且影視業(yè)的推廣也功不可沒,比如82版黃日華、翁美玲的《射雕英雄傳》還有95版古天樂、李若彤的《神雕俠侶》。
這些作品都異常地受歡迎,甚至連審美有問題的張紀中在失敗了多次后,終于選對了演員,拍出了2003版林志穎、劉亦菲的《天龍八部》。
五十年來,金庸的武俠和江湖已經(jīng)深入人心,也難以被取代。武林盟主的地位五十年無人撼動,這對武俠小說的發(fā)展不知是喜還是憂,但這只能說明金先生太成功,好的東西足夠好,一代代讀者樂于接受,也沒有什么不對。
金先生雖然五十年不寫,但其人在,讀者的念想就在,如今大俠一朝仙去,武俠傳奇誰人再續(xù)?所以“金庸去世,世間再無大俠”之說,也不是沒有道理。
金庸先生曾說,希望一二百年之后,仍有讀者看他的小說。我想兩百多年來,《紅樓夢》仍然經(jīng)久不衰;五六百年來,《西游記》《三國演議》還為人津津樂道。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生命力就是這般強大。金先生的武俠已成精典,斷然不會為歲月湮沒。
金庸的武俠世界博大精深,難以略約言盡。談到金庸武俠,不可能不提及金庸自己的人生,為免文長累目,請看下一篇拙作《金庸的武俠人物——挑燈看劍話金庸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