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某個問題，你覺得理解了，但你不一定能夠“說”清楚；你能夠說得清楚，不一定能夠寫得清楚。這里就涉及到在學習過程中的讀、說、寫的關系問題。一般說來人們把學哲學看作是寫哲學論文的前提。這當然是對的。不學習，自然不能寫哲學論文。但是，人們卻沒有看到問題的另一面，即說和寫也是學習哲學的前提和條件。沒有“說”和“寫”，也不能學好哲學。
我們經常看到這種現(xiàn)象：參加了工作的學生在理解哲學問題時往往比那些還沒有工作過的應屆學生理解得要好一些。為什么？其原因就是工作過的學生（如做過教師，講過課，寫過文章，搞過某些課題研究）由于在工作中逼迫他們去“講”、去“寫”，并通過他們的“講”和“寫”的過程，逼迫他們去“思考”。這時他們在一定程度上頭腦中有了問題意識，并對一些哲學問題做過了自己的“思考”，因而在他們以后的讀書或聽課時，就具有某種研究問題的興趣或能力。而應屆本科畢業(yè)生來讀研究生，他們往往還是延續(xù)了本科時的學習方法，即：記筆記、背筆記、考試時抄筆記的學習方法。本科生的學習目的被應試教育制度引導到死記硬背的邪路上去了。學習的直接目的是考試時得到高分，而得高分的唯一方法就是死記硬背，其后果就是不會思維。為什么哲學專業(yè)的研究生女生總是多于男生（特別是保送上來的研究生，大部分都是女生）？就是因為女生背得好。而某些看過一些哲學書籍，而且善于思考問題的男生反而達不到保送的分數(shù)線。
“說”與“寫”能夠逼迫你對所讀的書（包括理解教師的講稿）進行真正的理解。為什么你覺得理解了，卻不能說得清楚？因為你的理解還僅僅停留在“字面”的理解上。對于一本書，或教師的講課內容，由于沒有語言障礙，你很容易地知道了字面的意思是什么。對于不了解哲學特點的人來說，往往就輕易地認為已經理解了書和講課中所論的思想。這就是一種“假理解”。如果你不讓他把他所學的內容說清楚，那么他可能永遠就停留在這種假理解的階段。處在這個階段的學習，往往是學生只能重述原著或教師的“原話”，離開書中的話就不能說出任何東西，不能用自己的語言把書中的思想講清楚。只要稍稍離開書的原話，肯定就會出現(xiàn)錯誤，因為他并沒有真正理解書的“思想”。
對哲學的學習它一般要經過三個階段：
第一，只能用別人的話說別人的思想（一點也沒有理解）；
第二，用自己的話說別人的思想（理解了別人的思想，但還沒有自己的思想）；
第三，用自己的話說自己的思想（理解了哲學，并且有了自己的思想）。
人們在剛剛做教師時也往往出現(xiàn)這種情況：講稿是搜集材料形成的，講的都是別人的思想，因為他自己沒有自己的思想。為什么不能把哲學家的思想用自己的話講清楚？因為他還是沒有真正理解，就是說他還沒有“消化”他所“吃”的“東西”。只有“消化”了他所“吃”的東西時，他所吃的東西才真正變成了自己的血肉。
人們常說，哲學有哲學的專用概念，因而我們只有用那些晦澀的語言才能講清楚哲學；如果你用日常語言就不能講清楚哲學思想，你講的就不是哲學。這其實是誤解。海德格爾的《存在與時間》可以說是晦澀難懂的。但是，當海德格爾在書信或對別人談他的思想時，他卻能夠用簡潔易懂的話把自己的思想說得清楚明白。有些哲學家在寫他的著作時，使用的概念確實是令人難以理解的晦澀的專用概念。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用簡練的語言把深奧的哲學思想說出來。如果這時要求哲學家用大眾能夠聽得懂的語言寫書，那么幾萬字的著作就可能需要幾百萬字才能說得清楚。由于這些哲學著作是專為哲學同行寫的，所以他完全可以使用同行能夠聽得懂的語言（或哲學專用詞匯）去寫他的著作（學術討論會）。但是，你要對不是你的同行的大眾（包括學生）講你的思想時，你就必須用大眾（學生）能夠聽懂的語言講述你的思想。你的目的不是讓別人聽不懂，而是讓別人聽得懂，你就必須這樣做。這時，你就必須把哲學的專用詞匯“翻譯”成學生能夠聽得懂的語言講清楚。這可能是最困難的，因為要能夠做到這一點，你就必須真正理解你要講的東西。如果你不是假理解，而是真理解了你要講的東西，你就應該能夠做到這一點。
教學中的課堂討論，就是要通過“說清楚”逼迫學生去理解他所學的內容。當我們要求學生對教師講的問題說清楚時，學生在理解中存在的問題才能暴露出來，才能使學生知道自己沒有理解，才能逼迫學生去思考，去“真理解”。通過學生自己的思考，會有助于學生的理解。討論的作用就在于：以學生自己的思考取代教師的思考。講稿只是教師思考的結果，在沒有經過討論時，還只是教師的思考。通過討論，就可以逼迫學生思考，用學生自己的思考取代教師的思考，這樣才能把本是教師的思想變成學生自己的思想。討論就是要通過讓學生“說”，逼迫學生思考，使教師的思想轉變?yōu)閷W會上的思想，使學生真正理解和學到哲學。可見，“說”對于“學”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一個環(huán)節(jié)。
“寫”可能是比“說”更高級的逼迫你進行思考的手段。討論中的“說”，還是談論別人的思想，即談論哲學家的或教師的思想，而“寫”（論文）則應該是講自己的思想了。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你未曾寫過論文，你就不可能知道怎么讀哲學著作和怎么學習哲學。我之所以反對碩士到博士的“直博”，也是基于我對哲學以及如何學習哲學的理解?！爸辈钡膶W生，沒有寫過碩士學位論文，這不僅使他不知道如何寫論文，而且也不知道如何學習。
寫論文，首先就要確定選題。這就逼迫學生了解與選題相關的領域的基本現(xiàn)狀：現(xiàn)在的研究達到什么程度，有多少不同的觀點，我要論述的選題必須回答哪些問題，哪些問題是關鍵的必須回答和側重回答的問題，這些問題之間的邏輯關系是什么，別人的理解存在什么問題，我的理解與別人有什么不同，我應該怎么回答不同的觀點和論述我的創(chuàng)新性思想等等。這就逼迫你必須從研究的立場重新解讀有關專著，按照自己的立場重新去理解已有的哲學。這個過程，不僅是寫的過程，而且是一個重新學習的過程。這種學習，離開“寫”是不行的。
寫的過程就是進行哲學論證的過程，如果你對你要論證的問題沒有真正理解，你就不可能進行論證，只能在表面上進行描述或敘述。你要進行論證，你就必須弄清上述全部關系，然后才能去寫。通過寫論文，你的問題意識增強了，因為寫論文就是要提出和論證哲學問題。通過寫論文的實際過程，學生才會知道按照“寫”的要求去看書、去聽課，才具有了問題意識，也才真正知道了要理解一個問題必須重復寫作過程所進行的思考，才破除了過去只滿足于字面理解的錯誤觀念。同時，提高寫論文，往往使你在哲學的某一點上獲得突破性的深入的理解。由點及面，在一點上的突破往往會帶動你對哲學的全面深入的理解，在“山重水復疑無路”的困難形勢下，進入“柳岸花明又一村”的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