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一棵菜?誰沒有種過一棵菜?誰只種過一棵菜?誰第一次種菜只種一棵白菜?萬千紅塵中,你也許找不到第二個,唯一的就是我。
那是一個陽光和旭的下午,如果我沒有記錯,應(yīng)該是秋收的季節(jié)。三姨把一截吃得只剩下菜根的白菜根從廚房的窗口扔到房外,恰巧我在窗外老墻里掏土蜂,正從那里路過。只聽“咚”的一聲,一棵圓圓的、足有我胳膊粗細(xì)的白菜根從窗口飛了出來,幸虧我躲得及時,那菜根才沒有砸中我的毛頭。只見那菜根隨著三姨無意使出的慣力,一蹦三跳、非常賣力地向著坡底滾去,快到池塘水邊的時候嘎然而止。
我一開始并沒有看清是一棵菜根,以為是一只鳥,或者一枚雞蛋,或者一塊石頭,總之,不會想到是一棵白菜根,可它就是一棵白菜根。我走到近前,發(fā)現(xiàn)是一顆白菜根,就有點(diǎn)后悔。待我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去時,卻又詫異地發(fā)現(xiàn),雖然它只是一棵白菜根,可它又不同于我以往見過的白菜根。這棵白菜根還很新鮮,被三姨洗得也很白凈,特別是根的頂部還有幾片微弱的嫩葉,比指甲蓋還要小一點(diǎn),正倔強(qiáng)地生長著,絲毫看不出剛被三姨屠戮、丟棄的痛苦,你不走到近前是絕對看不見的。這些屑小,本不值錢,微弱到看不見,又連在根部,被三姨忽略全在情理之中。我拾起菜根,如獲至寶。我尋思,三姨故意也好,無意也罷,反正它現(xiàn)在握在我的手上,我有權(quán)任意處置。
我決定把這棵菜根種下,期望它長成一棵大白菜,等過年的時候就可以吃了。這種想法也在一念之間,而且迅即產(chǎn)生,特別是發(fā)現(xiàn)菜根下邊的皺褶里也長著許多將要面見陽光的嫩芽時,更加堅定了我的這種想法。
有了想法趕緊就要行動。于是我找了一截較大的樹枝,開始在三姨廚房外的濕地上掘土,一下一下,很堅實地向著地球的心臟挖去。也就半天的工夫,臨傍晚的時候,兩個碗口那么大的“耕地”被我翻了個底朝天。我把菜根像供奉我爺爺靈位那樣很莊重立在“田地”中央,然后又用雙手從水塘邊一趟一趟地給它們灌溉,等我覺得菜根已經(jīng)“喝”得足夠飽的時候,我又用小樹枝在外邊密密麻麻地圍過一圈,算是柵欄。
這樣的柵欄至少可以抵擋雞們、鴨們的啄食,我當(dāng)然也期望它們可以抵擋住三姨家大黑豬的翻拱。興許,大人見了這樣的標(biāo)記,心里不由得驚叫:“哎呀,快來瞧,有一棵大白菜呢!”然后故意繞過去不去破壞,臨走了還不忘回轉(zhuǎn)身“嘖嘖”稱贊。他們也許不知道這菜根是我裁種,但這也沒有關(guān)系,我認(rèn)定,凡是對我菜根真誠的贊許就是對我本人最高的夸獎。
我就是在這樣的期許中心滿意足地離開那片“菜地”的,我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實際上已經(jīng)是一身泥、一身土。我只慶幸它是一棵干凈的白菜根,否則就不會被我愛惜關(guān)注;我也慶幸我來得正及時,否則就會被豬們、雞們搶了先,對它們來說,這可是不錯的晚餐果點(diǎn)。我還慶幸三姨扔這菜根扔得正是時候,我每天都在村子里瞎轉(zhuǎn),但不是每天都會路過這里;即使我每天都會路過這里,也不一定就在這個時候路過。
當(dāng)然我也更慶幸自己不知為什么就閑逛到這里了。許久以來,我經(jīng)常一個人在村子里閑逛著,好像從沒有人關(guān)注過我。父母生大哥時,還沒有我,那時的事我也管不了。父母關(guān)不關(guān)注大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等我閃亮登場來到這個物俗世界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父母關(guān)不關(guān)注我,反正我吃奶吃到五歲,六歲那年還吱吱呀呀講不清話。我以為講不清話就可以阻止小弟來到這個世上,可有些事情并不以我的意志為轉(zhuǎn)移,這起碼要看父母的意志,當(dāng)然也包括他們的心情。
六歲那年,小弟在我不知不覺的時候來到世上,我沒有采取一點(diǎn)措施去阻止。母親要生小弟那天,三舅母陰陽怪氣地沖我說:“看著吧,以后你就不再寶貝了!”,說著還沖我斜眼鬼笑,完全是見風(fēng)使舵、落井下石的腔調(diào)。她怎么可以對一個六歲的孩子用這樣的語氣,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弄明白。但三舅母說的是實話,確實是從弟弟出生那一天開始,我就再也沒有吃過母親的奶,我這才相信父母真的移情別戀了。
比這還要離譜的是,大哥整天懷揣著上學(xué)的理由故意與我疏遠(yuǎn),這在以前我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今天看來是我眼拙。疏遠(yuǎn)就疏遠(yuǎn)吧,反正有父母管我,我才不稀罕呢??涩F(xiàn)在不同了,自從弟弟出生以后,我才知道哥哥到底對我有多疏遠(yuǎn),我覺得哥哥的疏遠(yuǎn)要多遠(yuǎn)就有多遠(yuǎn)。我在心里蔑視地哼過一聲:“哼!上學(xué)有什么了不起!我才不上呢!”我對書本上的文字天生厭煩。
既然大哥顧不了我,父母不管,小弟又小,我就只能一個人閑逛。一個人閑逛沒有什么不好,至少沒有人干撓。沒有人干撓真是難得的清靜,我可以用一個下午的時間去看椿樹下的螞蟻搬家,也可以用一個早晨的時間去看自家的黃狗啃骨頭,當(dāng)然,我還可以靜靜地躺在村東池塘堤壩的草皮上看大人們忙進(jìn)忙出。辛大爺傻啊,到處問“白發(fā)誰家翁媼?”這也看不清嘛,是我隔壁二表大爺。
有一天,父母又沒有關(guān)注我,我就爬到屋頂上摘紅棗吃!有捏不住的紅棗,順著房頂?shù)募t瓦很有節(jié)奏地一路滾下去,越滾越快,滾到地上時又連彈三下,有的就和豬糞、雞糞擠在一起。我也不管,下了房頂撿起來隨便往衣襟上一抹,再放進(jìn)嘴里,不由得嘆了一聲:“真甜??!”只甜得我兩顆腮片滾滾地泛著酸水,我只慶幸自己沒有在房頂揭瓦。
還有一天,我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覺得鬧鐘很奇怪,居然可以自己走動很長時間,于是我就把它拆開,想看看里邊到底是些什么東西,剛拆到一半,父親從外邊耕地歸來,我趕緊慌亂地把鬧鐘后蓋合上放歸原處,螺絲已儼然來不及擰上。好在我拆卸得還不夠徹底,那鬧鐘在原處仍然“嘀噠嘀噠”地鬧著,一如我氣地神閑。我奇怪,父親居然沒有發(fā)現(xiàn),否則又少不了皮肉之苦。
我就這樣一直閑逛著,今天正好閑逛到三姨廚房的窗下。小時候母親把這種“無所謂有、也無所謂無”的閑逛叫“沒事兒自個玩去”;等我稍長大了,三姨又把這種閑逛叫著“瞎球轉(zhuǎn)”,也有人叫《蝦球傳》,但無論那種“轉(zhuǎn)”法,都是顯得我不夠清閑。到現(xiàn)在,人們又把這種“沒事找事干”叫“閑得蛋疼”!
這可不是嘛,自從弟弟出生那一天起,我就一直蛋疼。我今天蛋疼得受不了,就又來三姨家的土墻外掏土蜂了。這土蜂可不好惹,身子骨要比家蜂大三倍,我也不知它們什么時候在土墻上挖了那么多洞?怎么挖的?臨半晚上的時候,陽光正打在墻壁上,它們就在身下腹部挾著不知是泥還是蜂蜜的濁物,一趟一趟地飛進(jìn)飛出。那么多洞口,我擔(dān)心它們?nèi)菀鬃咤e自家的門,但我終究也沒有發(fā)現(xiàn)它們到底有沒有走錯自家的門,因為我也分不清到底哪家是它們自家的門。
在我眼里,它們都是土蜂,蜂中的“土豪”,一個比一個不好惹。它們飛到洞口時,總是先伏在洞口下邊,先向四周略作觀察,然后再把兩根觸角左右一低,一頭扎進(jìn)洞里,旁若無人。兩只蜂眼占了一半的大腦袋剛進(jìn)去的時候,肥大的屁股還在外邊一拱一拱的,像是跳著探戈。
我最近蛋疼的時候不怎么打棗了,偶爾打一下,也多是下雨天打孩子,有事沒事折騰一下。我最近喜歡上掏土蜂了,這些飛翔的物種,比紅棗更有靈性,況且那棗也不多了,稀疏的幾顆掛在樹頂,無論我怎么努力也夠不上了,所以我決定最近多掏掏土蜂。我嘴上說是去掏土蜂,實際上我并不是真的去掏土蜂。我只是用一大把時間去看它們從洞口飛進(jìn)飛出,況且這樣的光景只有夏末秋初才有,不珍惜都不行。
不像我堂叔,看就看了,還要摸人家的屁股,結(jié)果被赦了一下,渾身紅腫發(fā)熱,衣服全被扒光也無濟(jì)于事,眼睛迷成一條縫睜不開,脖子有我腰這么粗,醫(yī)生過來折騰了大半天才緩過第一口氣。三姨在旁邊哭天搶地,對堂叔抱怨不停,吵得我耳朵要聾。三姨也是堂姨,自從嫁給堂叔后,還沒見過她那樣抱怨堂叔,簡直快把地上的雞都給羅嗦死了。堂叔至此再也不敢去摸土蜂的屁股了,不知他是更怕三姨羅嗦,還是更怕那一幫土蜂赦殺了。
老家有一句俗語叫“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钡艿荛_始不信,等他也到了閑得蛋疼的年齡,他就和我一樣也去掏土蜂。我是只看不掏,他是又看又掏。有一天,他趁一只土蜂剛把頭插進(jìn)洞口時,就真的揪下那土蜂的屁股在嘴里舔起來,說是想嘗嘗有沒有蜂蜜??上攵蹧]吃上,反被赦了一下,嘴腫得跟豬八戒似的,晚飯都沒法吃。父親看見,用白眼足足看了弟弟五分鐘。我倒不以為然,我認(rèn)為這是青春成長要付的本錢,不值得大驚小怪。我直想說,弟弟哎,你哪輩子沒有吃過蜂蜜喲!
不扯土蜂了,回到菜地。今天我就這樣把白菜根種好,心滿意足地往回走。因為我認(rèn)為我今天已做了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完全忘記了觀察土蜂,有點(diǎn)像擼草打兔子,意外的收獲。
我也感覺今天特別神清氣爽,因為我發(fā)現(xiàn)那棵白菜根上的小菜葉雖然微弱,但卻是那樣的旺盛而充滿朝氣,我能聽得到它們的呼喊,類似于“我要生長”,仿佛是心靈間的默契。我覺得只要隨便把它往哪兒一放,它就可以長成一棵大大的白菜。以我那時的眼力,我已看到生命的勃勃生機(jī)。它讓我看到希望,我就應(yīng)該給它期許,就像我現(xiàn)在一不小心跨進(jìn)幼兒園,看到一張張稚嫩的臉,滿心歡喜。況且,這也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做主、第一次獨(dú)立完成的大事。對我來說,這就是大事。
我無比興奮而自足。我大步流星往回走,心里盤算著一棵大白菜的模樣。我想象著,要是有一天我抱著一棵大白菜突然出現(xiàn)在母親面前,母親的笑容應(yīng)該是多么燦爛啊。在這漫無邊際的想象中,我就這樣有驚無奇地過完這一天。
第二天早飯過后,我趕緊去看我的白菜根,我想像那菜葉已鮮花般綻開。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的“菜地”一片狼藉,它不是雞啄,也不像豬拱,它是一只大大的腳印扎扎實實地踩在上面,而菜根已滾落一旁。三姨正在不遠(yuǎn)處洗衣物,我問了一聲:“三姨,是你把我的菜踩了嗎?”三姨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只應(yīng)了一句:“傻蛋孩子,菜根能長出菜來,我頭割下來讓你當(dāng)球踢!”聞聽三姨此言,我昨天的那些期許一下子變成了虛無、變成了委屈,進(jìn)而又轉(zhuǎn)換成眼淚在鼻腔里打轉(zhuǎn)。
我再看那白菜根,灰溜溜的,滿身泥土,已沒了昨日的光鮮,那些微弱的小菜葉已然看不清面孔。它們再也沒有一定要生長的寓示了,而我絲毫也沒有一定要繼續(xù)裁種下去的沖動了。我像來時一樣,又氣沖沖、大步流星地飛奔而去。我心里說:“好!三姨你有種!看我哪天給你種一火車來!”
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種菜,只種一棵菜,嚴(yán)格地說,是種一棵白菜根。它雖然沒能種在三姨的后院里,但卻種在我的心里。它雖然沒能生長成一棵大白菜,卻在我心里長成了一棵大大的白菜。這么多年,無論怎樣切割,這白菜恍如得了神助,在我心里愈割愈大、愈割愈白。
自那以后,我也種過許多次菜,有白的蘿卜、紅的辣椒,有長的豆角、短的土豆,也有半人高的西紅柿,隨便想一想,總會有很多,不計其數(shù)。但自那以后,我再也種不出心情、種不出盡興、種不出期許、種不出心甘情愿了。父親每次讓我種菜時,我不是借故不去,就是故意拉在后邊,因為我覺得這是勞動,有一種逼迫,有一種困苦,也有一種生計沒有著落、不知何時是盡頭的無奈。
父親帶我們種菜時,有時驕陽似火,從早上一直種到中午,除了中間可以借口喝水,決不能歇息。渴,倒是其次,我只是覺得悶熱,喘不出氣,一彎腰就像趴在火爐上。風(fēng)也不知瘋到哪里去了,菜苗都曬成死狗了,草帽都快著火了,而我們家的死狗正躲在樹蔭里張著嘴喘氣,父親就是不說回家。有時想想,人活得真不如一條狗。我往遠(yuǎn)處一看,日光的炫暈中,大地正冒著虛幻的熱氣,影影綽綽的,除了稻田還是稻田,漫無邊際。等父親終于說:“吃飯了!”我的小腿回跑得比七月天里投胎奔命的野鬼還快!
母親也種菜。母親帶我們種菜一般在傍晚。母親種菜很精細(xì),總是把那溝渠修了再修,一棵雜草也不能剩下。有時她擔(dān)了雞糞到菜地,一把一把地撒在菜苗中間,全然不顧雞糞的臊氣。
雞糞在所有農(nóng)家肥里有最糟糕透頂?shù)某魵?,簡直是臭名昭著,比臭氣熏天還臭氣熏天,是人造垃圾臭氣的十倍當(dāng)量級。如果你哪一天路過雞舍時又不小心聞了一下,你那一天就不再想吃飯。我只聽說過“賤男春”厲害,一泡尿可以撲滅一場星星之火,沒想到這些雞婆們更厲害,拉出來的東西都能臭死人!要是野雞,那臭氣得有多么不可思議。
母親告訴我說,別看雞糞臭,但肥力大,撤在韭菜上,可以管到來年。豬糞比較溫和,對辣椒、豆角、青菜和茄子來說,都是上等的肥料,足可以讓它們根肥苗壯。至于草木灰,則是天然的殺蟲劑,等青菜剛要生蟲的時候,一籮筐撲蓋上去,連蟲毛都不見了。我們跟在母親身后,有時撿拾母親剛摘下來的菜葉,有時幫母親挑水澆菜。我們在池塘里爬上爬下,顧不上蚊蠅叮咬,一擔(dān)一擔(dān)地挑,一瓢一瓢地潑,日復(fù)一日,一不小心那些菜們就長大了。有一年,有一棵雪里蕻被我施肥施過了頭,竟長到半人高,大姑把它割回家,請聽著是“割”,而不是“拔”,足足腌了兩瓦盆。表哥聽說后說了聲:“哎喲,我的乖乖!”
我還和哥哥一起種過菜,但隨著我的心思不斷叛變、出走,我的種菜漸漸成了風(fēng)景和應(yīng)酬。我在這無盡的種菜光景中,也漸漸學(xué)會了思考,指不定哪一天,突然就有一個頓悟,不信我說給你聽。有人說,人生就像剝洋蔥,只要你認(rèn)真剝,總會有讓你淚流滿面的時候。而我認(rèn)為,人生要趕早,正如菜苗,一定要趁年輕出手,不能等到老來再賣,等老的時候就真的沒有人要了。
老黃瓜刷綠漆,假扮年輕,瞞得過初一,瞞不過十五,總有露出黃臉那一天。特別是罷了市的蘿卜,白送都沒人要了。為什么?挑回家嫌重!吃起來屁多!時代真是變了,以前沒有人吃的地瓜葉、南瓜苗、芝麻條,現(xiàn)在都成了好菜;現(xiàn)代人放著大魚大肉不吃,非要去吃又苦又澀的野菜!這叫我如何種菜!我又該種什么菜?
我還發(fā)現(xiàn),有些菜,比如地瓜、大蒜一類,長在地上的和長在地下的都可以吃,不同的時節(jié)、不同的生長階段,有不同的吃法。初長時吃上面的,成熟后吃下面的,這就如每一個男人一生中必遇的兩個女人,一個是老娘,一個是新娘,年幼時吃老娘,是為了生長的需要;壯年時吃新娘,則是身體需要。
你如果非要做韭菜,你只能吃上面的,那你就吃不了下面的,只能打一輩子光棍;你如果一定要做洋蔥,那么你前半輩子就像沒娘的孩子,沒什么可吃的,只能等到后半輩子洋蔥長到拳頭那么大了再一層層地扒皮。你若下了決心做蘿卜,雖然上面的、下面的都可以吃,但不是枯燥、就是辛辣,這樣你永遠(yuǎn)也不會知道山珍海味是什么東西了。這樣的一輩子豈不委屈?孟子曰:“食、色,性也!”無論上面的、下面的,都不過物欲的追求。
前兩天我讀南京楊衛(wèi)澤和他女朋友的新聞,我覺得他們就像我前文大姑割倒的“雪里蕻”一樣囂張,只要有土壤,再給它們足夠的肥料,它就真的可以瘋狂到死。簡單說,上世紀(jì)還是“日后再說”,新世紀(jì)就成了“日后提拔”,連一點(diǎn)推讓和謙虛都沒有了。女性對權(quán)利名譽(yù)越來越急不可耐,男性對女色禍水越來越變本加利,這不是瘋狂到死又是什么!但回到本質(zhì),仍是動物本性的體現(xiàn)。我這樣胡思亂想著,就更沒有興致種菜了。
人在少年時的記憶總是刻骨銘心的,好的也罷,惡的也罷,他們總要記一輩子,比如初戀。種菜也不例外,何況這中間又挾裹了我最初的感情。我母親病重那些年,我的姑們、舅們,也包括我的三姨,他們都給我們家送過菜。每次我都隨便看一眼,也不管是什么菜,只往地上一扔,連聲“謝謝”都不說,心里蔑視得就像黃世仁看見楊白勞,除非那是一棵白菜。這就是我厭惡種菜的種種惡劣表現(xiàn)。
我也去過集市許多次,我不是去買菜,我是去看我的某一個女同學(xué),也想順便再找點(diǎn)酒喝。今年早些時候,我在自家的陽臺上種蒜苗,這不過是為了給兒子展示植物生長的漫長過程,這要比我用嘴巴去解釋什么叫“生根發(fā)芽”更直觀且有說服力。現(xiàn)在我有時也會爬到幾十層樓高的天臺上去看一畦波菜,你千萬不要以為我窮得已經(jīng)買不起菜了要去“順手牽羊”,或者故意跑到那里背著老婆和誰幽會,都不是,我不過是為了陶冶我所謂的性情,這似乎又無關(guān)種菜本身。
三國時,劉備在許昌種菜,自從喝酒被曹操嚇尿以后,他從我中原大地使命地往南逃,他心里也一定不會再想起他的菜了,他想念的始終是他的江山。而我又有些不同,雖然我人生中第一次種菜的激情受到無情打擊,但在我所有關(guān)于種菜的惡劣表現(xiàn)中,我始終戀戀不忘的還是我的大白菜。我與劉備的區(qū)別在于我是真種、他是假種!所以我成不了劉備,我只會初戀般熱愛著我當(dāng)初的大白菜,這也是我種菜這么多年唯一的例外。
朱元璋做和尚時,在我們老家討飯,有人也許是我祖上送他一碗“珍珠翡翠白玉湯”,也就白菜燉豆腐,外加一把鹽,連肉沫都不放,他吃得跟山珍似的,可見白菜有多大的魅力?。?/span>
我始終以為,大白菜不僅有翡翠般的氣質(zhì),而且還有白玉般的貞潔,不僅有富態(tài)的內(nèi)涵,還有文靜的外在,不僅有含而不露的素雅,也不缺人間煙火淡泊。無論是春過柳梢,還是雁過山河,大白菜始終不慌不忙地展現(xiàn)在我們的生活中。它不像辣椒,火爆脾氣,不容易接近;也不像豆角,瘦而無形,抱起來沒有質(zhì)感;更不像韭菜,左右搖擺,經(jīng)不起信任;當(dāng)然也不似那土豆,躲在地下,像個小媳婦,永遠(yuǎn)拿不出手。
而我的大白菜,一睹它的芳容,我就容易想到貂蟬;一睹它的華貴,我就又想到貴妃;再一睹它的落落大方,我就突然看見大觀園里走出了王熙風(fēng)、薛寶釵……
看著看著,我心里的白菜又生長出來了。我不由得說:我愛大白菜,像我親愛的!我也愛茄子,它們像我親愛的乳房!茄子掛在白菜身上,這就是我日思夜想、完美無缺的女神!
作者簡介
風(fēng)生水起,姓名楊保志,1968年10月生于河南省潢川縣。1987年高考入軍校就讀,戎馬26年,轉(zhuǎn)戰(zhàn)大江南北,足跡遍布祖國大好河山,曾在新疆、甘肅、廣東、廣西、海南等省操槍投彈,從事新聞、組織、宣傳、人事工作多年,2013年底,轉(zhuǎn)業(yè)至廣東省工作。發(fā)表作品散見于《人民日報》《光明日報》《中國青年報》《檢查日報》《紀(jì)檢監(jiān)察報》《法制日報》《解放軍報》《中國民航報》等中央報紙副刊,以及各地方報紙及各軍兵種報紙副刊,《新華文摘》等部分雜志、電臺、文學(xué)期刊亦有采用,獲得“中國新聞獎”副刊獎銀獎、銅獎各一次,總體不超過500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