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臘月,窗外的天空寒風(fēng)肆虐,雪花紛飛,凍得人袖手縮腳,出手不得;窗戶里面溫暖如春、暖意融融,幾盆花卉忘記了時令的變遷和季節(jié)的更迭正在燦然怒放。一層薄薄的玻璃隔開了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站在溫暖敞亮的陽臺前看外面紛飛的雪片,我的思緒飄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
對火爐的最早記憶是從爺爺哪兒開始的。每當(dāng)我閉目沉思的時候,在半睡半醒,或似睡而醒的迷糊狀態(tài)之中,一位身材高大、衣著破舊的白胡子老人拄著兩根手杖,“當(dāng)兒、當(dāng)兒、”地敲擊著時光的河床,從歲月深處緩緩走來。
爺爺?shù)目谎厣铣7胖粋€紅膠泥土爐。只要土爐里有火,整個房間根本看不見人,只能聽見幾聲蒼老而無力的咳嗽聲,灰黑色的煙霧在房間里升騰、盤旋、彌漫。走進(jìn)房屋不由得眼睛干澀,喉嚨發(fā)癢,繼而咳嗽流淚,站上一會兒,眼睛稍微適應(yīng)一些,才會看到炕沿邊上冒出濃煙的土爐以及土爐后面咳嗽流淚的老人,還有漆黑的屋頂、漆黑的墻面、漆黑的門窗、漆黑的老式木柜和黑乎乎的吃飯碗。
爺爺做飯的時候,我常常跑到爺爺?shù)拈T口窺探。炕沿上火爐的旁邊放著一張炕桌,炕桌山攤開著一張比碗口稍大一點的已經(jīng)搟開的飯面。爺爺盤腿坐在火爐后邊,時不時地往火爐里添加一塊硬柴。有時不見火焰只有濃煙從火爐里升起,爺爺就會咳嗽著爬到火爐旁邊,撅起嘴唇,對準(zhǔn)火爐腰部的小孔“噗、噗——”地吹氣,吹著吹著,“轟”地一聲,火焰從爐口和鍋底的縫隙噴出,伴隨著胡須被火焰燒著的焦糊味,爺爺?shù)陌脒吥樕下錆M了灰塵。等到鍋里煮飯水的燒開,炕桌上搟開的飯面上覆了薄薄的一層灰塵。爺爺也不管這些,只是對著灰塵象征性地吹幾下,就切碎下到鍋里。
這就是爺爺留給我最深刻的印象,也是火爐最初留給我的心酸記憶。爺爺年輕的時候是很能干的,憑著會做木活的手藝和強(qiáng)健的體魄,白手起家置辦了豐厚的家業(yè),誰知晚年卻如此的孤獨、凄慘,他獨自一人生活,就用這簡陋的土爐煙熏火燎地做了多年的飯,直到最后得病去世。
后來偶然一次到鄰居家去玩耍,鄰居大伯正在喝罐罐茶。一盤小巧玲瓏的鐵皮火爐里忽閃忽閃地冒著橘黃色的火苗。爐子里燒的是一種叫做“香渣子”的煤炭,雖然也沒有煙筒,但沒有嗆人的黑煙,只有一絲若有若無的淡藍(lán)色青煙慢慢飄浮。爐盤上烤著半塊黃橙橙的穈面碗坨散發(fā)著一股幽幽的香味,茶罐里熱氣騰騰、呲呲作響。鄰居大伯吃一口饃饃,喝一口茶水,悠然自得的享受神態(tài)令我無比向往。比起爺爺?shù)耐翣t來,那簡直是天壤之別。要是爺爺擁有這樣的小鐵爐該多好啊!那一次爐火留給我的美好印象,就像一輪紅日長久地駐留在記憶的天空,溫暖著貧饑苦寒的歲月。
以后不知是什么時候,大概是包產(chǎn)到戶以后幾年吧,父親終于給家里買了一個“甘谷”牌方盤爐子。也許是為了和以前燉罐罐茶的土爐子區(qū)別吧,人們把這種爐子叫做“洋爐子”?!把鬆t子”比以前爺爺?shù)耐翣t子和鄰居家的鐵皮爐子洋氣多了,簡直是一個顛覆性的改進(jìn)。不僅尺寸大了很多,而且還有排煙的煙筒,有搭鍋燉氺的爐盤?!把鬆t子”的作用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出了搗罐罐的范疇,既能做飯燒水,也能取暖。一頓飯做熟以后,整個房子里暖烘烘的,給人一種別樣的舒適。下雪了,一股淡藍(lán)色的青煙從煙筒里徐徐飄出,在白雪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顯眼、溫暖。在爐圈下邊或者灰匣里面放幾個洋芋,不過一個時辰,洋芋熟了,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取出洋芋,撣掉灰塵,剝?nèi)ソ蛊?,就會露出黃燦燦的肉質(zhì)來,咬一口香甜酥軟,令人口舌生津、怡然陶醉。
我參加工作的第二年就給家里買了一個“大象山”牌烤箱。比起父親的“洋爐子”又前進(jìn)了一大步。爐盤大了許多,有兩套爐圈,一面做飯,一面可以燉水。爐體上還安裝了兩層爐倉,里面可以烤饃饃也可以燉飯,下面還有專門接灰的抽匣。農(nóng)村人活忙、食物也粗糙,容易餓。吃剩的飯菜燉在烤箱里,挑兩擔(dān)水,鍘一會兒草,肚子餓了,跑進(jìn)房門端出來,就能吃到熱乎乎的飯。但還是沒有擺脫“洋爐子”的局限,添炭掏灰的時候,動作再輕柔、再小心還是避免不了灰塵亂飛。一天下來床上、桌子上、衣服上、頭發(fā)上落一層細(xì)細(xì)的灰塵,人的鼻孔里始終有一些黑黑的東西清理不干凈,更可怕的是遇上逆風(fēng),排煙不暢,會造成煤煙中毒,在附近的一些村落時不時會發(fā)生悲劇,真是令人揪心。
十年前,搬進(jìn)了單元樓房,用上了“土暖”,在一個單獨的小房子里安鍋爐生火,其他房間的暖氣片熱乎乎的,整個房間暖烘烘的。把生火區(qū)和住人區(qū)分割開來,避免了灰塵騷擾,也不怕煤煙傷人,和以前的火爐相比,“土暖”具有無可替代的優(yōu)勢,但美中不足的是上下樓提炭、倒灰麻煩、費事不說,還是件耗費體力的活計,非身強(qiáng)力壯不能勝任。我的對門住著兩位年過古稀的老人,老人的兒子時不時過來提幾筐炭,有時炭燒完了,就會陷入困境,我讓兒子幫著提幾桶以解燃眉之急。
最近,適逢棚戶區(qū)改造惠民政策的實施,我們居住的舊樓房列在改造之列。丈量、評估、補(bǔ)償,干脆利落、一氣呵成,隨即遷入了新居。新的住所集中供熱,干凈整潔、溫暖舒適,沒有了煙灰紛飛之煩惱、解除了煤煙中毒之擔(dān)憂、也免去了提炭倒灰之勞累。窗子外面寒風(fēng)凜冽,雪片紛飛,里面卻鮮花盛開,溫暖如春。窗里窗外,兩個世界。大自然的風(fēng)霜雨雪,絲毫阻擋不住一些愛美人士追趕優(yōu)雅生活的決心、阻擋不了一些盆景花卉燦然開放的熱情,也影響不到家里的幸福和溫暖。
時代在變遷,社會在發(fā)展。火爐也在不斷進(jìn)步,不斷變遷,由小到大,由簡陋到完善。小小的火爐,見證了時代的進(jìn)步和變化也記載著社會發(fā)展的軌跡和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