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尚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是以圣人之治,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qiáng)其骨。常使民無知無欲,使夫智者不敢為也。為無為,則無不治。
本章是老子治世之道——政治觀的進(jìn)一步發(fā)揮。
老子從常見的人們爭逐名位、貪圖財貨這一現(xiàn)象出發(fā),提出了矯世之弊的方法。
他認(rèn)為,一方面治政需要滿足人們適當(dāng)?shù)纳硪螅?/span>安飽,即“實其腹”、“強(qiáng)其骨”,另一方面治政要凈化社會環(huán)境,即不尚賢,不貴貨,這樣人們就能“虛其心”、“弱其志”,就不會有爭名奪利的現(xiàn)象發(fā)生了,社會也就會太平下來。
故此章也被河上公題為“安民”。
本章被河上公題為“安民”,其方法是“不尚賢”,“不貴難得之貨”,“不見可欲”。
但實際上老子提倡“不尚賢”的方法,在世上是難以行得通的。
相反的是,有史以來,“尚賢”倒是跟隨著其始終,從先秦“尚賢”(舉賢),到漢代“舉孝廉”乃至后來的舉賢、招賢,都是“尚賢”的不同表現(xiàn)形式。
然而,歷史又證明,社會一旦需要“尚賢”、“舉孝廉”,這社會也總存在著這樣或那樣的問題。
所以同生于衰世的莊子在《莊子·大宗師》中說:“泉涸,魚相與處于陸,相呴以濕,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對此唐成玄英疏解道:“此起譬也。江湖浩瀚,游泳自在,各足深水,無復(fù)往還,彼此相忘,恩情斷絕。洎乎泉源旱涸,鳣鮪困苦,共處陸地,頳尾曝腮。于是吐沫相濡,呴氣相濕,恩愛往來,更相親附,比之江湖,去之遠(yuǎn)矣。亦猶大道之世,物各逍遙,雞犬聲聞,不相來往。淳風(fēng)既散,澆浪漸興,從理生教,圣跡斯起;矜蹩躠以為仁,踶跂以為義,父子兄弟,懷情相欺。圣人羞之,良有以也。故知魚失水所以呴濡,人喪道所以親愛之者也。”
針對社會問題而提出的“尚賢”、“舉孝廉”,效果如何呢?
老子認(rèn)為非但好不了,而且更壞:“尚賢則民爭”
對此,近人徐梵澄疏解說:“蓋賢與不賢,標(biāo)準(zhǔn)難定。人或賢于此而不賢于彼,或賢于始而不賢于終。甚或至不肖者沽名釣譽(yù)而偽為賢善,用之亦往往亂天下?!?《老子臆解》)
實際情況確實如此,請看漢代以來所謂的“舉孝廉”。
照唐顏師古說來:“孝謂善事父母者,廉謂清潔有廉隅者”(《漢書·武帝紀(jì)》注引),所以漢武帝兩次下詔“郡國舉孝廉”,目的當(dāng)然是“廣教化美風(fēng)俗”,“本仁祖義,褒德祿賢,勸善刑暴”(《漢書·武帝紀(jì)》),使天下之人“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漢書·武帝紀(jì)》注引)。
并硬性規(guī)定“二千石(郡國長官)舉孝廉,所以化元元,移風(fēng)易俗也。不舉孝不奉詔,當(dāng)以不敬論。不察廉不勝任也當(dāng)免”(《漢書·武帝紀(jì)》)。
同時為了拔高這些榜樣的作用,漢朝還將被樹為榜樣的人委以官職,清趙翼在《廿二史札記》“賢良方正茂材直言多舉現(xiàn)任官”中講道:“舉孝者少而察廉者多(按:這說明當(dāng)時作為清廉反面的貪污現(xiàn)象盛行)。如平陵令薛恭乃本縣孝者,不能繁劇。其他如趙廣漢以察廉為陽翟令尹;翁歸舉廉為緱氏尉,又舉廉為宏農(nóng)尉;張敞察廉為泉倉長;蕭望之察廉為大行治禮丞……”
然而就是這樣尚賢、樹榜樣、委官職,天下之人究竟怎樣“擇其善者而從之”,則不得而知,“天下之善皆歸也”也不得而知,相反倒是因舉孝廉而能進(jìn)仕做官使“不肖者沽名釣譽(yù)、偽為善賢”卻被白紙黑字地記錄下來。
如《后漢書·許荊傳》就講到許武被舉為孝廉,而他的兩個弟弟還未出名,于是許武就故意搞分家,自取肥田廣宅奴婢而讓兩個弟弟少得財產(chǎn),從而使弟弟們獲得“克讓”的聲譽(yù)后被舉為孝廉,然后許武又將他多得的財產(chǎn)讓給弟弟們,為自己博得更高的聲譽(yù),并因此官至長樂少府。
以今度古,老子時代也必是如此,所以看得多了的老子就認(rèn)為“尚賢”只能使人爭斗,敗壞風(fēng)氣,如《莊子·庚桑楚》中所言“舉賢則民相軋”,為使民不爭,唯有“不尚賢”。
然而這畢竟行不通,剩下的也只是希望“尚賢”真能“尚”出“賢者”、“能者”來。
由“不尚賢,使民不爭”,老子進(jìn)而提出“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
這“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被河上公注解為:“言人君不御好珍寶,黃金棄于山,珠玉棄于淵也。上化清凈,下無貪人?!?/span>
這里且不說“難得之貨”,就是一般“物”,如被“上行”,“下行”也必定仿效,《晉書·謝安傳》說到謝安為“唯有葵扇五萬”的同鄉(xiāng)集資,率先使用其葵扇,下面競相效仿,使這扇子的價格上漲好多倍。
在這里,還僅僅是“扇子”,如真是“上貴難得之貨”、“稀奇之物”,如春秋象箸玉杯、魏晉烷布瑪瑙……
不真要使下面競相偷盜搶劫?
到時候這“難得之貨”、“稀奇之物”就是“攝緘縢、固扃鐍”也必定會被盜(《莊子·胠篋》)。
意識到這點的老子故此提出“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心不亂”。
而莊子則說得更透徹絕對:“擿玉毀珠,小盜不起。焚符破璽,而民樸鄙。掊斗折衡,而民不爭?!?《莊子·胠篋》)
從這方方面面防設(shè),就能虛寂凈化人之心思,減弱人之紛爭,社會就會太平。
當(dāng)然,老子認(rèn)為得有個先決條件,即“實其腹”,“強(qiáng)其骨”,人們先得有溫飽,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