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巍的父母都是老師,
父親期望他能進(jìn)中科院,
從小就對他嚴(yán)加管束。
幼年許巍對考試分?jǐn)?shù)特別敏感,
連考88分回家都會挨揍。
16歲那年,一把吉他的出現(xiàn),
為他打開了一個嶄新的世界。
少年的心被指尖的弦音叩擊著,
所有幻夢都從那里一涌而出。
1986年,他和一個朋友參加,
西安碑林區(qū)文化館舉辦的吉他大賽,
在2000多名參賽者中,
毫無懸念拿下第一名。
因為許巍對吉他的癡迷,
父親非常不理解乃至憤怒,
好幾次差點把吉他給砸了。
高考前,叛逆的許巍跟著一個表演隊走穴。
17歲,跑遍了湖北、四川、河南幾個省,
一路風(fēng)餐露宿,每天跟著搬樂器,
演完一個地方,連夜拆舞臺,
拆到凌晨再坐卡車去下一個城市,
每個月只能拿到25塊錢。
在這樣動蕩的生活中,少年許巍,
第一次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氣。
當(dāng)時表演隊里一個樂手問他:
"你知道爵士樂嗎?"許巍搖搖頭,
對方又問:"那布魯斯呢?"
許巍還是搖頭,對方就彈了一段。
這時他才知道,自己太嫩了。
流浪一年回家后,
父親堅持讓他參加高考。
許巍不愿走那條路,
陜西省軍區(qū)來招文藝兵,
他主動提出去當(dāng)兵。
父親勉為其難答應(yīng)了。
當(dāng)時崔健在工體公開演唱《一無所有》,
一夜之間席卷整個中國,
成為全國青年的精神領(lǐng)袖。
看到舞臺上光芒萬丈的崔健,
許巍心中的理想破殼而出。
"沒別的,就想成為崔健那樣的人。"
進(jìn)入軍隊后,他本來有機(jī)會保送大學(xué),
卻跑去跟領(lǐng)導(dǎo)說自己要當(dāng)崔健。
領(lǐng)導(dǎo)問他:"你怎么知道你能行?"
許巍說:"我不知道行不行,
但我想試試。"
復(fù)員前,
許巍得到部隊特許,
曾在歌廳當(dāng)過樂手。
帶著父母花5000元積蓄,
給他買的電吉他,再次遠(yuǎn)行,
在燈紅酒綠中看盡人間冷暖。
當(dāng)時不少暴發(fā)戶會為了女歌手斗富,
幾萬塊錢的花籃往臺上送,
也會把錢拍桌上灌歌手洋酒。
許巍每天從夜里8點站到凌晨4點,
不能歇氣地演奏,讓他特別郁悶。
突然有一天,他聽到黑豹的歌,
立馬覺得自己不能再待了,
"我不是為掙這個錢,
才放棄大學(xué)的。"
1993年,許巍回西安,
組建了"飛樂隊",
他聽"涅槃",聽"槍炮與玫瑰",
他想做出那種撕裂的,
充滿金屬味道的搖滾樂。
他對未來的憧憬很直接,
無非就是功成名就,
在聚光燈下受到千萬簇?fù)怼?/span>
他在歌里直白地寫出自己的理想,
也就是后來田震唱紅的《執(zhí)著》。
那是寫給身在部隊的女朋友的,
兩人談戀愛,一個月才見一次面,
為了音樂,許巍覺得虧欠女友太多。
所以在歌里,他向她傾訴了一切,
開唱當(dāng)晚,現(xiàn)場擠了3000多人,
當(dāng)許巍唱到那句:
"我想超越這平凡的生活,
注定現(xiàn)在就是漂泊,
無法停止我內(nèi)心的狂熱,
對未來的執(zhí)著…"時,
女友站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
頓時淚如雨下。
樂隊成員并不像許巍,
沒想著非要成為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
他們不想在凍死人的屋子里排練,
到頭來只能去街上吃一碗湯面。
9個月后,"飛樂隊"解散。
哥兒幾個各奔東西,留下許巍一人。
突如其來的解散令他無比迷茫。
在這種巨大的絕望中,
他將灰暗的心情寫成了兩首歌,
一首《青鳥》,一首《兩天》。
在《兩天》里他寫道:
"我只有兩天,一天用來出生,
一天用來死亡,我只有兩天,
一天用來希望,一天用來絕望。"
1994年,帶著這兩首歌,
許巍來到了北京紅星社,
聽了小樣的都覺得非常棒,
曾捧紅王菲的紅星老板陳健添,
聽完之后卻沒有馬上表態(tài)。
在他這個商人的眼里看來,
許巍的音樂灰暗、小眾,
盡管當(dāng)時鄭鈞正鬧著解約,
他也無意將許巍培養(yǎng)成接班人:
"你的形象沒有鄭鈞那么偶像,
另外,你的音樂太另類了。"
這對許巍來說又是個打擊,
他原本是想和崔健比肩的,
結(jié)果受到的重視還比不上鄭鈞。
在他的心里,自己的作品,
比鄭鈞有力量多了。
"當(dāng)時我喜歡柯本,
把他當(dāng)做自己的偶像,
希望像他那樣青史留名。
有很多瘋狂的大的念頭。"
柯本自殺時,許巍特別難過。
1995年,他和紅星簽約,
兩年后推出專輯《在別處》,
噪音墻的形式,充滿美感的旋律,
歌詞卻總帶著頹廢和憂傷,
令人聽來心頭布滿了孤獨。
生命的彷徨無措、理想失落,
猶如蛛絲一樣密集交織在曲中,
一如《我思念的城市》里寫的:
"風(fēng)吹過的時候,沒能吹走,
這個城市太厚的灰塵,
多少次的雨水,從來沒有,
沖掉你那沉重的憂傷,
你的憂傷,像我的絕望,
那樣漫長。"
他對"垃圾搖滾"的喜愛,
讓《在別處》充滿了失意色彩。
但這并不意味著,
許巍的心里就是晦暗的,
他是向上的,期待理想趕緊實現(xiàn)。
錄制完成時,張亞東聽了好多遍,
逢人就說:"沒問題,許巍要火了。"
結(jié)果出來,并沒引起多大波瀾,
專輯的影響和許巍想象中的,
完全是兩個世界。
接下來那四個年頭,
許巍窩在6平米的宿舍里,
拼命地寫歌、練琴,做專輯。
經(jīng)歷了人生理想徹頭徹尾的幻滅。
很快,抑郁癥就找上門來了,
這對他有點命中注定的意思。
畢竟他對自己的期望非常高,
而現(xiàn)實一次次把他拍倒在地。
錄制《那一年》時,
許巍精神沒有寄托,
徹夜失眠,只能靠藥物支撐。
只要一拿起吉他彈奏,
豐富的情感瞬間就會決堤,
讓他整個人身心面臨崩潰。
為了買琴,他又要透支版稅,
當(dāng)時沒有演出,也就沒有收入,
偶爾去酒吧趕場,拿三五百塊,
活上那么一陣子。在圈子里,
大家都覺他音樂牛,可這時,
他連基本的生存都維持不下去,
無奈之下只能去蹭飯。
離他來北京快5年了,
別說遙不可及的理想,
連穩(wěn)定的收入都沒有。
這期間,朋友欒樹,
幫他在青海找了場演出,
讓他過去演一場。
結(jié)果許巍說:"還是不來了,
來了我也回不去,身上沒錢。"
但最后他還是去了,
演出當(dāng)晚,人們在臺下瘋狂呼喊,
離場時,歌迷圍追堵截,
夾道包抄他坐的那輛面包車,
把車玻璃都給拍碎了。
但身處抑郁癥的許巍,
對這一切都毫無感覺。
1998年,在北京nasa disco舉辦的,
紀(jì)念科特·柯本的音樂會上,
許巍演唱了音樂大師王洛賓,
創(chuàng)作的《一江水》。
他用撕裂的嗓音,唱得特別倔強,
一字一句唱出那段歌詞:
"我的生活和希望,
總是相違背,
我和你是河兩岸,
永隔一江水。"
《那一年》發(fā)行后,
賣不動,許巍徹底崩了。
他對自己的音樂失去了信心。
馬上就要30歲,一事無成,
抑郁癥一天比一天嚴(yán)重。
曾經(jīng)許巍一直覺得自己有才華,
結(jié)果這兩張專輯下來,
所有的驕傲和尊嚴(yán)都消失了。
和紅星解約后,許巍回到西安。
整整一年,他連琴都沒碰,
"根本就不能碰,一碰就流淚,
這么多年了,一個巨大的理想,
推著你不斷往前走,突然就沒了,
人生的全部支撐都崩塌了。"
一切就像他在歌里寫的:
"我站在這繁華的街上,
找不到我該去的方向,
我站在這繁華的街上,
找不到我曾擁有的力量。"
許巍變得非常自閉,
誰也不想見,每天睡不著。
天一亮,臉也不洗牙也不刷,
就到街邊上坐著看車來車往。
實在撐不住,就出去跑步,
從兩三圈到十幾圈,瘋了一樣。
諷刺的是,人家以為他火了,
可碰見熟人,根本不敢打招呼,
人家問他在北京怎么樣。
他說著"挺好挺好"趕緊走了。
他把理想放在特別高的位置上,
結(jié)果一切都是空幻的,
是一個根本不可觸及的夢。
慢慢地,他想通了,不做音樂了,
開個小賣部,能養(yǎng)家糊口就行。
當(dāng)初自己擰著要當(dāng)巨星,
這些年里,對于家人和妻子,
許巍覺得虧欠太多。
這期間,他碰見一個戰(zhàn)友,
對方是個很成功的生意人。
許巍說自己不想干音樂了,
問能不能跟他學(xué)著做生意,
對方聽了,就勸他:
"在部隊時,我是看著你,
每天苦練十幾個小時的吉他,
你要做生意,我保證你能掙到錢,
但我不贊同你走這條路。"
很多朋友都勸,別不干了,
但不干又能怎么辦呢?
迷茫時,他和妻子出去散步,
有一次,在鐘樓的地下通道里,
看到好多人圍在一起看熱鬧,
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是兩個青年人,
抱著吉他,一首一首在唱他的歌,
唱得特別深情,特別投入,
許巍當(dāng)時眼睛就紅了。
在西安,許巍開始自省,
"是不是我人生態(tài)度出了問題?"
此前,他曾去過一次大理,
發(fā)現(xiàn)很多開小店的夫婦,自在安然,
沒有什么大追求,但他們非常知足。
許巍就問自己:"為什么我從小到大,
就沒有這樣的心態(tài)?總覺得自己,
非要懷揣一個很大的理想抱負(fù),
一定要成為什么什么樣的人?"
他做好一切打算,不干了,
好好規(guī)劃人生,踏實過一輩子。
就在這時,北京來了電話,
原在"紅星"做企劃的姜弘,
想讓他跟一家新公司簽約。
許巍心灰意冷,"我考慮一下吧。"
姜弘勸他:"別考慮了,
你在家待著干嘛?"
就這樣,許巍回到了北京。
再次簽約時,他沒有任何幻想,
"就想再做兩三張專輯,
掙點錢過簡單的生活,
一個月幾千塊錢也行。"
結(jié)果,命運開了個玩笑,
2002年出版的《時光·漫步》,
徹底改變了許巍的生活。
《禮物》《藍(lán)蓮花》《完美生活》,
每首都成了傳唱度極高的歌。
作家王朔在《致女兒書》里寫道,
聽到"沒有什么能夠阻擋"時,
當(dāng)時心里就給跪了。
"這么多年,只有崔健的《一無所有》,
能一下子把內(nèi)心穿擊到那種程度。"
《時光·漫步》充滿了溫暖,
聽眾面一下子擴(kuò)大的好幾倍。
可就像鮑勃·迪倫去搞搖滾時,
粉絲罵他背叛了民謠一樣。
當(dāng)初聽《在路上》《那一年》的人,
都認(rèn)為許巍背叛了搖滾,
罵他開始為錢寫歌了。
實際上,寫《時光·漫步》,
許巍的抑郁癥依舊很嚴(yán)重。
當(dāng)時他接觸到了新的音樂,
一個是U2,一個是披頭士。
和早年的涅槃、槍花不同,
從這些音樂里,他獲得了救治。
每天早上起床,都要聽它們,
不然這一天根本沒辦法度過。
以前覺得特別酷的、炫技的音樂,
根本無法將自己解救出來。
很快,在音樂的態(tài)度上,
許巍也漸漸發(fā)生了轉(zhuǎn)變。
"不是那種聲嘶力竭的,
吶喊式的東西就是有力量的,
溫暖的東西照樣可以有力量。"
因為抑郁癥,許巍看了好多紀(jì)錄片,
聽巴赫,聽那些光明的,治愈的,
這才明白,文學(xué)、音樂、電影,
之所以偉大,是因為它們,
可以救贖很多人。
既是度己,也是度人,
《時光·漫步》就這么火了,
許巍一下子拿獎拿到手軟。
就在他心態(tài)歸入沉穩(wěn)的階段,
潦倒落寞了這么多年的他,
開始以精神引領(lǐng)者的姿態(tài),
站在舞臺上享受眾人的歡呼。
可他與當(dāng)初那個心高氣傲的許巍,
內(nèi)心深處已是判若兩人,
不再幻想自己如何呼風(fēng)喚雨。
真的做到"超越平凡的生活"時,
整個人的心態(tài)卻180度地轉(zhuǎn)變:
"就想踏實安穩(wěn)地活著,
當(dāng)個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珍惜自己眼前的每一天。"
2005年,他舉辦第一次演唱會,
在萬眾矚目的巨大舞臺上,
不知道該跟觀眾們說什么,
許巍懷抱著吉他,
沉靜地唱出多年的理想,
"一切就像夢一樣。"
到了《愛如少年》,
許巍激烈的姿態(tài)徹底消失,
代之而起的是寧靜與平和。
就像余華在《活著》序言里寫的:
"一個人遲早要跟自己的命運和解。"
歷經(jīng)了理想失落的掙扎苦痛后,
許巍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往前沖,
從來沒有沉下心來好好生活。
"我喜歡列儂,也喜歡麥卡特尼,
他倆的區(qū)別就是,列儂比較激進(jìn),
總把自己當(dāng)回事,而麥科特尼,
始終認(rèn)為自己是個平頭百姓,
熱愛生活,腳踏實地,
所以你看他唱歌唱了很久。
當(dāng)你活得越久,你就會發(fā)現(xiàn),
其實所有人都是普通人。"
這時,許巍不再追求榮光,
不再追求如何被眾生崇拜,
而是回歸到了內(nèi)心。
《時光·漫步》后,
他的歌詞里少了憂傷絕望,
多了山水、陽光和風(fēng)雨、感恩,
旋律永遠(yuǎn)給人溫暖的感覺。
經(jīng)紀(jì)人虞潔也經(jīng)常問他:
"你怎么不去批判社會?"
許巍說:"難道你看不到,
世界的問題已經(jīng)很多了嗎?
生命不能總停留在抱怨上,
罵街誰不會?但沒有意義。"
許巍開始規(guī)律、踏實的生活,
喝茶、爬山,讀傳統(tǒng)文化。
從《論語》到《道德經(jīng)》,
從《太上感應(yīng)篇》到禪宗,
尋求那個讓心靈停駐的世界,
通過反省自己,他想用音樂,
幫助到更多的人。
樂迷質(zhì)疑他變了,
但許巍說:"我沒有變,
音樂始終是我最喜歡的,
我只是更寬廣了。抑郁癥后,
我開始意識到,音樂是可以救人的,
那才是真正偉大的音樂。"
有次在北京演出結(jié)束后,
虞潔給他拿了一個微博看,
上面說:"你知道嗎,全國每年,
因為抑郁癥而自殺的人有28萬。"
而在下面回帖里有人說:
"如果沒有許巍的歌,
我不可能走到今天,
早就跳樓自殺了。"
許巍看了特別感動,
他沒想到自己會有這么大的力量,
"以前我的理想很大,要如何如何,
非要干出怎樣了不起的事,
現(xiàn)在我才明白,只要能成為世界,
眾多美好人和事物的一部分,
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
夢實現(xiàn)了,
真正走到這個舞臺上,
許巍發(fā)現(xiàn)自己不喜歡媒體。
選秀、真人秀他統(tǒng)統(tǒng)拒絕了。
甚至后來連領(lǐng)獎他都不去了。
"覺得太別扭了,完全不符合我的性格。
選秀也不行,我肯定特別難受。"
《此時此刻》制作耗費200萬,
發(fā)行前許巍拒絕媒體采訪,
也不搞任何形式的宣傳。
每次巡演前,公司都要說服他,
給他足夠的準(zhǔn)備去面對媒體。
虞潔為此磨破了嘴皮子,
不曝光就意味著商演和代言減少,
很多高端品牌找他拍廣告,許巍都不干。
在這件事上,只有多年以來,
跟他合作最久的李廷亮理解:
"他多少有一些精神潔癖,
不想被這個世界的某些東西污染,
所以他只能選擇躲避。"
私下里,
大家管許巍叫許少年。
魯豫有一次問他,
如果能回過頭去,
想對當(dāng)初的自己說點什么,
許巍笑著說:"別折騰,
好好的,把每一天過好。"
魯豫說這不像是少年應(yīng)有的心態(tài),
許巍當(dāng)時哈哈一樂:
"就不能有一個內(nèi)心平靜的少年嗎?"
當(dāng)初的許巍,是那么想風(fēng)光地活著,
活在世人的矚目中,
成為一個時代的精神領(lǐng)袖,
在走過漫長的旅途之后才發(fā)現(xiàn),
尋求內(nèi)心的舒適與自在,
用心去度過生命的每一天,
比贏得虛名浮華來得真實得多。
讓內(nèi)心更安穩(wěn)、靈魂更自由,
才是人生最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