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記
吳林鎖
寸草心是朋友圈里一位好友，不僅文章寫的好，蓋樓建屋的工匠技藝也很高超。他把常年漂泊在外身背瓦刀、大鏟、小錛三件套工具的工匠，比作仗刀走天涯快意恩仇的刀客，把揮舞刀鏟砌磚壘墻蓋樓的技藝比作高超的刀功刀法，本來苦行僧般的工匠生活經(jīng)他一寫也浪漫了許多。
我關(guān)注寸草心筆下的刀客并非我也當(dāng)過刀客，我只是給刀客有過短暫的提刀攜鏟的經(jīng)歷，準確地說是工匠們壘墻砌磚時給他們搬磚和泥搭架。
那是1986年暑期的事。當(dāng)時在農(nóng)村老家流行打工潮，凡是身體強壯的男女勞力，家里又無牽掛的，都奔赴在建筑工地。建筑工地是鍋大雜燴，啥樣的人才都需要，有能耐的當(dāng)技術(shù)員、匠人、跑釆購，沒能耐的當(dāng)小工、挖土、打打雜，在工地只要身子動一動，就有鈔票掙，村子里一部人迅速富了起來。眼看著人家起高樓，眼看著人家買家電，眼看著人家晏賓客，心里難免產(chǎn)生羨慕嫉妒恨。那時一般的工薪階層，月資也就百二八十來塊，微薄的工資維持全家的日常生活常常寅吃卯糧捉襟見肘，對于過上小康生活簡直是奢想。妻子說:“錢是掙來的，自己不去掙錢沒人給咱送??！”一句話提醒夢中人，我決定利用暑期到建筑工地打工掙錢補貼家用。
對于工地打工的情況，我聽鄰居王二介紹過。王二20多歲，讀完初中上了建筑工地，現(xiàn)在已是獨擋一面的刀客，每年春節(jié)回家，西裝革履領(lǐng)帶，我問他工地累不累，他說:“比在家種莊稼輕巧多了，想干就干，想睡就睡，一年掙的錢比種地的收入高好幾倍。"還有同學(xué)李三，在家總嫌老婆做的飯菜沒口味，雖然在工地干了好多年還是個小工，但說起工地的飯菜，他夸道:"饃大肉肥菜香，六涼六熱是平常，想吃那樣有那樣?！甭犓麄冞@么一說，我認為:打工也是件很愜意舒服的事，好吃好喝還不累，何樂而不為？
吳雪山是從村里走出去跨省承包工程的工程隊長，在陽泉市建筑業(yè)界口碑有加，這幾年做的風(fēng)生水起，紅紅火火。他的工地多數(shù)是本村人，去投奔他是不錯的選擇。
工地上主要的工種有瓦工、鋼筋工、和木工，能熟練掌握一種工種的操作技巧的被稱作匠人，也叫大工。瓦工在起大樓主體時就是砌磚，也就是刀客，給匠人工作打雜當(dāng)幫手的被稱作小工，也叫力工，顯然，對于技術(shù)含金量較高的匠人活我是做不來的，只能給匠人們當(dāng)小工了。我選擇了給刀客當(dāng)小工，也就是搬磚和泥。
當(dāng)時的小型建筑工地機械化程度不高，塔吊、龍門架、鏟車還沒廣泛運用，工地只有一臺小型的攪伴機，上下料用的是滑輪組，一切活計全靠人工搬運。
給刀客做小工，一般是一工二作，就是一個小工給二個瓦工供料，我想這并不難，應(yīng)該是小菜一碟手到擒來的事。當(dāng)?shù)犊头啪€找平排底磚的時候，我就開始準備磚、泥材料了。
一塊一塊地把磚裝進小鐵車，用力推到要砌的墻跟前，一塊塊地從鐵車里卸下，一塊塊立著擺在手腳架上，再去推泥，一鏟一鏟地把泥鏟到灰斗里，等待刀客們的壘砌。
刀客們站在墻頭上，就像老師站在講臺上，就像騎士跨上了戰(zhàn)馬，一聲“開砌”，“沙”的一聲，大鏟已伸到灰斗里鏟出一鏟泥，兩點一攤，“啪”的一聲，一塊磚已端端正正地砌好了，接著第二塊，第三塊…一層磚已砌好。小錛“噼噼啪啪”一陣響，二寸磚頭已穩(wěn)穩(wěn)地砍好，鏟泥，放磚，一陣神操作，眨眼功夫用完了一車磚。
匠人上了墻，小工忙斷腸。這話一點不假，我馬不停蹄的推磚、搬磚、和泥、鏟泥，剛給這個刀客上完料，那邊的刀客就喊了:“上泥，上磚?！壁s緊跑過去。這邊的剛上好，那邊的又喊:“泥硬了，上水?！狈畔率种械拇u就去找水，水找來了，兩邊的磚用完了，灰斗里的泥又需要添加，真是手無一時閑，腳無一時停，剛好料有了剩余，想著抽支煙歇歇吧，又要起架了，忙著找架板，找架桿，捆綁，架抬高了，上料的難度更大了，一會鉆到架下，一會站到架上，汗水順著頭發(fā)、面頰流下，衣裳留下了一片片白花花的汗?jié)n，手上磨的退了皮，只要刀客不停，小工就不能有喘息的機會。
最怕的是臨近中午，火辣辣的太陽照射著，曬得小鐵車把燙手，磚上沾一點水就"嗞嗞"地響，再加上饑腸轆轆。心想:能下工了?？墒堑犊驼f再砌兩層，只能強忍著饑餓，頂著驕陽，一趟一趟的推磚，一鏟一鏟鏟泥。刀客們一天二千塊磚，早砌完就能早下工，我也盼著搬完四千塊磚，這一天就算熬過去了。
夜里躺在床上，只覺得暈暈乎乎的，十指麻木，胳膊疼痛，雙腳脹大，腰快折下來，渾身要散了架。就像坐過老虎凳，灌過辣椒水，被用鋼鞭抽打過，身上的每一塊肌肉都疼痛得厲害。不覺得一陣陣的心酸涌上心頭。
我想起了鄰居王二、同學(xué)李三說過的工地干活不累，飯菜六涼六熱的話。恨不得立馬罵他個狗血噴頭，讓他們胡說八道。要不是他們說工地打工有多好，我也不會產(chǎn)生到工地打工的念頭，不產(chǎn)生念頭，也就不會來受這番罪。但轉(zhuǎn)念一想，古人云:“天將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困乏其身”的千古名言，覺得磨煉一下也沒什么，況且勞累一天，一天的現(xiàn)錢就掙到手了，胡思亂想中心情也就平靜了許多。
有一天，工地同村的發(fā)小偷偷地告訴我一個能讓刀客砌磚速度慢下來的絕招，他說如果供料供不上，又想歇歇的時候，就抓一把石子攪到灰斗里，刀客不能把泥攤平，就得停下來揀泥里的石子，就能乘機休息一會。這話雖有一定道理，但只到打工結(jié)束始終沒有嘗試過這個絕招。
之所以沒有嘗試這一絕招，是因為幾天后與二位刀客混熟了。偶爾我會給他們遞支煙，拉拉家常，釋放些糖衣炮彈，還時不時的冒兩句“我與工長是同村同族同宗，關(guān)系好得很”的話來讓他倆聽。還真有效，兩位刀客很快就放下了身架，我供不上料的時侯也不再作壁上觀，有空兒就主動的幫我往灰斗里鏟泥，摞磚，我的工作量自然減了下來，輕巧多了。
一個月時間匆匆而過，工程已接近尾聲，妻子打來了電話說單位有事，讓我回去。我心知肚明這是托辭，還是心急火燎地打道回府了。遺憾的是:同學(xué)李三說的六涼六熱的酒菜終究未在工地品嘗到。
作者：吳林鎖，教師，用笨拙的筆記錄生活的美好和點滴。有多篇文章發(fā)表于《安陽日報》、巜紅旗渠報》和網(wǎng)絡(luò)平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