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哀公問社于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zhàn)栗?!弊勇勚唬骸俺墒虏徽f,遂事不諫,既往不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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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疏即列此斷句說。以為“使民戰(zhàn)栗”乃哀公之語,似不可從。
[集解]孔曰:“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宰我不本其意,妄為之說,因周用栗,便云使民戰(zhàn)栗?!卑唬骸笆乱殉?,不可復解說。事已遂,不可復諫止。事已往,不可復追咎。孔子非宰我,故歷言此三者,欲使慎其後?!?/span>
邢疏:此章明立社所用木也?!鞍Ч珕柹珈对孜摇闭?,哀公,魯君也;社,五土之神也。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木。哀公未知其禮,故問於弟子宰我也。“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殷人以柏,周人以栗,曰使民戰(zhàn)栗”者,三代立社,各以其土所宜木,故宰我舉之以對哀公也。但宰我不本其土宜之意,因周用栗,便妄為之說,曰周人以栗者,欲使其民戰(zhàn)栗故也?!白勇勚?,曰: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者,孔子聞宰我對哀公使民戰(zhàn)栗,知其非妄,無如之何,故曰:事已成,不可復解說也;事已遂,不可復諫止也;事已往,不可復追咎也。歷言此三者,以非之,欲使慎其後也。
云“凡建邦立社,各以其土所宜之木”者,以社者,五土之總神,故凡建邦立國,必立社也。夏都安邑,宜松;殷都亳,宜柏;周都豐鎬,宜栗。是各以其土所宜木也。謂用其木以為社主。張、包、周本以為哀公問主於宰我,先儒或以為宗廟主者,杜元凱、何休用之以解《春秋》,以為宗廟主,今所不取。
皇疏:社,社稷也。哀公見社稷種樹之不同,故問宰我也。哀公,魯君也。宰我,孔子弟子,姓宰,名予,字子我也。鄭論本云“問主也”。宰我答社稷樹三代所居不同,故有松柏之異也,然夏稱后氏,殷周稱人者,《白虎通》曰:“夏以揖讓受禪為君,故褒之稱后。后,君也,又重其世,故氏系之也。殷周以干戈取天下,故貶稱人也?!薄栋谆⑼ā酚衷疲骸跋牡枚U授是君與之,故稱后也。殷周從人民之心而伐取之,是由人得之,故曰人也?!?/span>
“曰:使民戰(zhàn)栗”,曰者謂也。宰我見哀公失德,民不畏服,無戰(zhàn)栗悚敬之心,今欲微諷哀公使改德修行,故因于答三代木竟,而又矯周樹用栗之義也,言周人所以用栗,謂種栗而欲使民戰(zhàn)栗故也。今君是周人而社既種栗,而民不戰(zhàn)栗,何也?然謂曰為謂者,猶曰者未仁,及不曰如何之類也。
出周禮也。然社樹必用其土所宜之木者,社主土生,土生必令得宜,故用土所宜木也。夏居河東,河東宜松;殷居亳,亳宜柏;周居酆鎬,酆鎬宜栗也。木在隨土所宜,而宰我妄說其義,是不本其意也。便謂周栗是使民戰(zhàn)栗也,依注意即不得如先儒言,曰使民戰(zhàn)栗是哀公語也。
“曰:成事不說”,孔子聞宰我說使民戰(zhàn)栗之言也,聞而譏宰我也。言種栗是隨土所宜,此事之成著乎三代,汝今妄說曰使民戰(zhàn)栗,是壞于禮政,故云成事不說也。依注亦得為向解也?!八焓虏恢G”,此指哀公也。言哀公為惡已久,而民不戰(zhàn)栗,其事畢遂,此豈汝之可諫止也。亦得為向解也?!凹韧痪獭?,此斥宰我也。言汝不本樹意,而妄為他說,若余人為此說,則為可咎責,今汝好為謬失,而此事既已往,吾不復追咎汝也,是咎之深也,猶于予與何誅之類也。亦得為向說也。
然此注亦得為向者之解。又一家云:三語并譏宰我也,故李充曰:“成事不說,而哀釁成矣。遂事不諫,而哀謬遂矣。既往不咎,而哀政往矣。斯似譏宰我,而實以廣道消之慨、盛德衰之嘆,言不咎者咎之深也?!卑咐畛湔f是三事并誡宰我,無令后日復行也,然成、遂、往及說、諫、咎之六字,先后之次,相配之旨,未都可見。師說云:成是其事自初成之時,遂是其事既行之日,既往指其事已過之后也。事初成不可解說,事政行不可諫止,事已過不可追咎也,先后相配各有旨也。
[朱子集注]宰我,孔子弟子,名予。三代之社不同者,古者立社,各樹其土之所宜木以為主也。戰(zhàn)栗,恐懼貌。宰我又言周所以用栗之意如此。豈以古者戮人于社,故附會其說與?遂事,謂事雖未成,而勢不能已者??鬃右栽孜宜鶎?,非立社之本意,又啟時君殺伐之心,而其言已出,不可復救,故歷言此以深責之,欲使謹其后也。尹氏曰:“古者各以所宜木名其社,非取義于木也。宰我不知而妄對,故夫子責之?!?/span>
社——《書·甘誓》所謂“用命賞于祖,弗用命戮于社”,社者,天子有土有民,所封以土以民,天子諸侯皆立社,然魯有亳社則又與邦國無關(guān),其為安撫殷逸民之權(quán)宜乎。宰我單說以樹木之名,其所指究竟是社之所樹,還是社主用木,注釋者各有所說;然而宰我名列言語科,單用樹木說社,重點落在“使民戰(zhàn)栗”,恐怕是別有所指。然而這里的記述,沒有相關(guān)的背景,很難解釋清楚。
所謂“周人以栗,曰使民戰(zhàn)栗”者,言辭之諧音而用者多矣,甚至于涉及鬼神之道。
程樹德按:俞氏之意以松柏栗為社主所用之木,其社樹則各以其土之所宜,不與社主同用一木。
而關(guān)于孔子所說“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亦有兩種不同理解,一說是分指不同情況,如皇侃《疏》云:“‘曰:成事不說’,孔子聞宰我說使民戰(zhàn)栗之言也,聞而譏宰我也。言種栗是隨土所宜,此事之成著乎三代,汝今妄說曰使民戰(zhàn)栗,是壞于禮政,故云成事不說也。依注亦得為向解也?!焓虏恢G’,此指哀公也。言哀公為惡已久,而民不戰(zhàn)栗,其事畢遂,此豈汝之可諫止也。亦得為向解也?!韧痪獭顺庠孜乙?。言汝不本樹意,而妄為他說,若余人為此說,則為可咎責,今汝好為謬失,而此事既已往,吾不復追咎汝也,是咎之深也,猶于予與何誅之類也。亦得為向說也?!币徽f是指斥宰我,如皇侃疏所列:“三語并譏宰我也,故李充曰:‘成事不說,而哀釁成矣。遂事不諫,而哀謬遂矣。既往不咎,而哀政往矣。斯似譏宰我,而實以廣道消之慨、盛德衰之嘆,言不咎者咎之深也?!咐畛湔f是三事并誡宰我,無令后日復行也,然成、遂、往及說、諫、咎之六字,先后之次,相配之旨,未都可見。師說云:成是其事自初成之時,遂是其事既行之日,既往指其事已過之后也。事初成不可解說,事政行不可諫止,事已過不可追咎也,先后相配各有旨也。”
而清代方觀旭猜測,社為古代殺殉為祭的地方,哀公此問意在問能否除去三桓,而宰我之答則是要哀公下定決心。(程樹德《論語集釋》引《論語偶記》)
不過可以獻一異說,若解“成事不說”為“欲成其事”,若乎“必也臨事而懼好謀而成”是也,如此則成事、遂事、既往而先后之序明,其意是說:“要成就事,好謀而不妄言;未行而諫,其事既行則不諫;事已過則不可追咎矣?!?/span>
在這里,因為語境不明,難于解說。然而,勉強說的話,可能還是句句針對宰我??鬃右恢狈磳Α扒裳粤钌?,孔子這里所說,對象是言語科之宰我,而三句話“成事不說,遂事不諫,既往不咎”,都是說言語與做事的關(guān)系,因此拋開具體的語境來理解的話,這三句話也反映了孔子關(guān)于言行關(guān)系的立場,批評的是宰我。
《左傳》哀公四年:“哀公四年六月辛丑,亳社災。”意者以為哀公之問正當此時。
《左傳》哀公二十六年:“公患三桓之侈也,欲以諸侯去之;三桓亦患公之妄也,故君臣多間。公游于陵阪,遇孟武伯于孟氏之衢,曰:“請有問于子:余及死乎?”對曰:“臣無由知之?!比龁?,卒辭不對。公欲以越伐魯而去三桓,秋,八月甲戌,公如公孫有陘氏。因?qū)O于邾,乃遂如越。國人施公孫有山氏?!?/span>
說者以為哀公此敗即源于宰我之對,苛人者不亦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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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說服的藝術(shù)正在成為顯身揚名的手段??鬃訁s格外強調(diào)行、實,而對于言辭大家撻伐。如果說,說服的藝術(shù)是訴諸于訴求對象之認同的政治,那么孔子的圣賢之治就是求諸于反省和自我德性的完備(而根本上是訴諸于“天命”的政治),因此“巧言令色”就成為政治的惡劣品味的裝飾而被拋棄。這也是非認同性政治場域,演講、修辭之術(shù)衰微的原因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