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先是“常青藤”
(2009-04-12 20:03:22)
■何懷宏
薛涌的寫作領(lǐng)域涉獵政治、歷史、文化和教育等多個領(lǐng)域，秉持他一向思想銳利、內(nèi)容新穎、敘述明快的風格，贏得了許多讀者。他最近又推出了他的新著《一歲就上常青藤》，其中不僅有對美國教育的抵近觀察，更融入了上過中西“常青藤”名校的他自己和太太教育女兒的切身經(jīng)驗，而這后面又始終有一個中美比較的框架，相信中國“望子成龍”的父母們一定會對此書深感興趣。
“一歲就上常青藤”，如果是按照中國的“虛歲”算法，孩子的年齡從母腹中就開始計算，那么，一歲就是從降生開始算了。這樣早就開始教育，而且是目標高遠的、旨在今后進“常青藤”名校的全面教育，會不會太早就讓孩子加上沉重的負擔？記得我以前見過一個宣傳方案“教育從零歲開始”，也就是從“胎教”開始，其中稱“所有的孩子都是天才”，認為后天教育能夠造就一切，對此說法我深感懷疑。
讀完《一歲就上常青藤》解除了我的許多疑問，薛涌介紹了國外學者的一些研究，他們認為，智商基本是先定的，后天干預其實很難改變。但后天教育還是很有可為的，關(guān)鍵的是要因材施教。而且，“一歲就上常青藤”，實際是指孩子一生下來父母就要做孩子的朋友，甚至可以說是重新變?yōu)楹⒆?，和他一起去成長，一起去接受教育——包括自我教育和互動教育。因為，“常青藤原則”就是強調(diào)教育的對話性和互動性，就是平等，就是把自己擺在孩子的位置，通過提問和討論的方式，培養(yǎng)他們的品格和社會能力，以及理解力、分析力、感受力和表達力等。
換言之，“一歲就上常青藤”，而這“常青藤”首先是我們自己，是我們父母。在進入“常青藤名校”之前，必須先有“常青藤家教”。父母必須用心蔭護和教育孩子。當然，這并不是說父母能夠包辦各種教育，而是指父母要用心給孩子創(chuàng)造一種很好的“常青藤”氛圍，幫助孩子利用各種盡可能好的受教育、訓練和熏染的機會，以便讓孩子首先培養(yǎng)出“常青藤素質(zhì)”。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不同潛能和特點，關(guān)鍵是父母必須非常用心地觀察、體會，發(fā)現(xiàn)孩子的潛能，不錯過發(fā)展孩子的這些潛能的最佳時機。
孩子甫生其自然資質(zhì)是由遺傳決定，非人力所能為；到他進入大學之后就基本放飛了，不太能管也可能不用管了——如果你已經(jīng)給他打下了一個很好的基礎(chǔ)。他將更多地受同輩人的影響，也主要和他們合作與競爭。所以，父母能夠最有為、最發(fā)揮作用的時間段其實只有孩子從一歲到十八九歲這一時間段。當然，孩子不一定都要進名校才能成功，也不一定成功才能幸福。但如果孩子有某一方面的素質(zhì)而未能及時開發(fā)以致最后萎縮了，那就是“父母之過”了。
但要跟孩子“亦師亦友”可不容易，一定要非常用心。而這本書是一部很用心的作品，有理論、有實踐，更重要的是有心靈的投入和親身的體驗。薛涌將教育目標分為三部分：靈魂或價值觀、品格或行為規(guī)范、智力。這本書很少談?wù)n堂教育，談如何在學校里讓孩子取得好成績、名列前茅，而是希望全面的培養(yǎng)孩子，把孩子培養(yǎng)為一個完美的人，一個能讓自己幸福，也給別人帶來幸福的人，這也就是常青藤教育的理想。中國早就在說“德智體全面發(fā)展”，后來還有“素質(zhì)教育”，可是中國的父母行動上一直重視的可能還是智育，甚至是應(yīng)試的智育。這后面自然有各種考試、考級、尤其是高考的指揮棒在起作用，也和社會上人們追求的比較單一的教育目標、單一的成功定向有關(guān)。而薛涌書里所談到的對孩子的教育許多正是品格的教育，素質(zhì)的教育，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同情心、志愿者精神、不為貧窮而自卑、自信心、團隊精神、法律意識、組織能力的培養(yǎng)等等。
還有就是體育，如薛涌所述：體育是西方精英教育的核心，“常青藤”原本的意思就是指體育聯(lián)盟。體育教給孩子遵守規(guī)則的法律意識、和隊友合作的團隊精神、激勵和團結(jié)全隊的領(lǐng)袖才能、必勝的決心和競爭的勇氣、正確面對失?。ㄗ约汉退说氖。?、以及尊重對手的“公正游戲”（fairplay，可惜長期被作為“費厄潑賴”污名化）的精神。所以，體育不僅是為終生的健康生活和德育智育打下基礎(chǔ)，而且本身也是一種德育和智育。體育不僅培養(yǎng)一種追求卓越的身體能力，也培養(yǎng)一種追求卓越的德性和智慧能力。
這里可能出現(xiàn)一個問題：在一個追求平等的現(xiàn)代社會里，尤其像在美國這樣一個相當大眾化、討厭乃至有時敵視精英的社會里，旨在培養(yǎng)精英的“常青藤教育”是否犯忌？精英教育是否還有必要？與否與時代潮流背道而馳？的確，一種孤立、隔離的精英教育是很可能出現(xiàn)問題的，在政治的領(lǐng)域、基本權(quán)利的領(lǐng)域也應(yīng)該努力爭取和保障平等。但教育、尤其是家庭教育也可能是自然而然地最具有精英傾向、或者說追求差別的傾向的。這后面也有一種人性的東西在起作用。父母自然更關(guān)愛自己的孩子，也對自己的孩子有期望，但凡孩子有些特異之處的，父母都希望孩子能夠在某一方面出類拔萃。即便在一個“大眾社會”里，也不是誰都愿意做大眾的———或自己已經(jīng)是大眾了，至少讓孩子不再是大眾，而是要讓他力爭“出眾”。進度、內(nèi)容完全同等的教育一定幾乎所有人都不喜歡，不僅精英不喜歡，大眾也不喜歡。再底層的父母也指望著孩子哪一天能出人頭地，揚眉吐氣。而精英事實上也大多是從草根里冒出來的，從底下拱出來的。奧巴馬作為一個肯尼亞留學生的兒子最后當上了美國總統(tǒng)，體現(xiàn)了典型的機會平等的美國夢；而他迭經(jīng)哥倫比亞、哈佛大學的教育，又是典型的“常青藤精英”。
所以，我們希望自己的孩子很出色，但即便就是為此目的計，也還得注意社會整體水平的提高。而今天中美之間最值得重視、最需要趕超的差距可能還是在整個社會的教育文化水準。美國中小學的一般校舍外觀上可能不如現(xiàn)在中國的一些名校，但是，一到內(nèi)部和細節(jié)、以及規(guī)矩和管理方面，就馬上感到了我們的不足。還有像看到各種各樣熱火朝天的課外班；以及布局合理、服務(wù)周到、的確像是“公民學校”的社區(qū)圖書館；以至到了窮鄉(xiāng)僻壤也干干凈凈的廁所，你就會感到中國教育的趕超之必須和不易。
薛涌的書里對中國的傳統(tǒng)教育有批評。不過我以為今天中國的傳統(tǒng)教育其實早已經(jīng)式微，“讀經(jīng)”是很稀少的現(xiàn)象，稀少到不忍心去批評。中國社會現(xiàn)在努力在學的其實是現(xiàn)代西方的教育，只是有些可能僅學到了皮毛。傳統(tǒng)教育也是精英教育，但主要是一種培養(yǎng)人文精英的教育。它的確比較單一，但是讓一些（僅僅很少數(shù)）讀書種子在他們記憶力最好的時候，記誦一些可能終生受用的東西可能還是不錯的。今天的社會其實沒有人文精英壟斷資源的危險，所以，我倒以為可以給人文研究型人才、包括給從小誦讀經(jīng)典留一條活路。
薛涌寫到，女兒剛出生時，護士把包裹好的孩子遞給他時說的一句話：“接好了，這是你未來二十年生活的中心!”生養(yǎng)一個孩子不容易啊，可是，有什么事業(yè)能比把自己的孩子培養(yǎng)成幸福和成功的人、充分展現(xiàn)出自己的能力的人更為偉大的呢？那些成功地培養(yǎng)了孩子的父母，尤其母親是真正的英雄，她所取得的成就勝過一打博士學位。
刊于中華讀書報２００９年４月８日第１０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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