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當今中國,教師的人文素養(yǎng)提升與教師的專業(yè)發(fā)展相比,前者比后者要迫切得多,重要得多。人文素養(yǎng)當然是一個牽涉到很多問題的宏大話題,對于現(xiàn)實的教育而言,教師來說,我覺得最重要的是公平、關(guān)愛、尊重和求真。這里想說的是求真。
我原來工作的學校,校訓便是“求真”,名書法家書寫,鎦金,鋼架支撐,高高地豎立在教學大樓的樓頂,無論老師還是學生,進校時還是活動中,稍一仰視,便赫然入目。經(jīng)受著風吹雨打,日曬夜露,竟總是巋然不動,絲毫也不變色。我一向?qū)@些不很在意和上心。只是有一回,某一學生在日記中對學校為了迎接上級某項檢查驗收進行的“弄虛作假”行為針砭時,引用校訓以作為批判揭露的理據(jù),讓我有點感觸。就是說,當時的我在那樣一種教育文化的熏陶漸染下,早已麻木不仁、渾然不覺了。
記得上個世紀80年代,經(jīng)常對外開課,每每開課之前,總有“民意”代表或者學生干部,偷偷跑到我的辦公室,想刺探一點情報,就是明天課上你會講什么,提出什么問題,讓他們回去安排同學應對,以使課堂教學獲得好評,不是或者不僅僅是為了老師,而是為了班級的榮譽。甚至有時候班長還會以班主任的“指示”為由來跟我商量,無論如何要泄露一點機密。我當時氣盛,眼里容不得沙子,自然難以讓同學滿意而回。
幾十年教師做過,公開的教學無數(shù)次,至今堅守的一點是,無論如何不能在課堂上造假,這不僅是教育道德教學道德的底線,也是作為老師的人之為人的基本要求。但堅守這一點,有時候真實比登天還要難。幾年來,跟無數(shù)的校長、園長和一般的教育管理者交流,每當我言說及此,總是看到很多聽講者不知是什么味道的笑臉,苦笑的,善意的嘲笑的,甚或還有藐視的嗤笑的。其笑下之意是,你是生活在中國、中國教育的情境里還是在真空中呢?與少量敢于言說的膽大者私下交流,其中不乏省內(nèi)外一流學校的校長,他們的共同結(jié)論是,在當下,如果真的求真,真的一點不摻假,雖不說寸步難行,但一定是步履維艱。
重溫陶行知先生的當年的教育理想:千教萬教教人求真,千學萬學做真人。就這一點而言,我有很多感慨,我們今天的教育是比陶行知先生的時代做得更好了呢,還是更差了呢?所以很多場合,假如面對行政官員或者是校長,我總是說假如我們上下同心戮力,首先在教育的笑環(huán)境里,營構(gòu)一個說話做事算數(shù),求真務實的場景和環(huán)境,局長對校長,校長對教師,教師對學生,級級傳遞,層層不減,教育就會是一個“理想國”,而由此輻射,到學生的家長,教師和管理者的家庭乃至周圍的所有的人,是不是可以逐漸凈化這樣的一個社會呢?
這顯然是可以慢慢做到的。過去我總是說,教育的功能之一是引領社會文化發(fā)展的方向,但我們從事教育的人今天早已沒有了這樣的自信,無論是教師還是領導似乎都被教育的另一個功能——為社會提供必要的服務,比如人才培養(yǎng)、升學需求等——牽著鼻子跑,又被不很精通教育價值卻又拼命追求政績包括教育政績的少許官員強勢左右著,所以不要說“引領”,連在這個問題上的發(fā)言權(quán)都沒有。這個自信不建立,教育的命運就無從改變,除非有一天,有一位真正精通教育的在上者,更為強勢的權(quán)力人物一朝頓悟,那才會有教育的翻身解放。
但這是很難想象的??赡苓€是需要我們自己來努力爭取。我以為可以從每一個教師和校長做起,實際也很簡單,只要言行一致做到兩點即可:
說自己相信的話,不要總是說連自己也不相信的話;說自己可以兌現(xiàn)的話,做自己可以做到的事。
實際上,皇帝的新裝并不是童話故事,安徒生的國籍如果考證起來肯定還是大有文章,而生活在瞞和騙的大澤中有時候還是會很有些好處,比如安徒生同志筆下的那一位皇帝、大臣乃至臣民,便是各得其所,各有其樂。所以安徒生只有一個。(嚴華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