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丨破詞兒 (pocier) 文丨卷卷毛
諾蘭的《敦刻爾克》中,秒表規(guī)律的滴答聲幾乎從第一鏡貫穿到電影末,全程敲打著觀眾緊繃的神經(jīng);冢本晉也的《鐵男》里,跳動著的是屬于工業(yè)金屬的、隆隆鼓點聲,暴烈嘈雜的一切成為工業(yè)廢都里的音符;編劇艾倫·索金這次做了導(dǎo)演,《茉莉牌局》從一開始就是疾風(fēng)驟雨般的自述接著對白。
《茉莉牌局》女主角茉莉
茉莉講她怎么從運動員轉(zhuǎn)行做了“撲克公主”,再有了和律師、和賭友的高密度對話。一重疊著一重,停不下的,是語言,是臺詞,是對白。
讓人想起了同樣他編劇的那部《社交網(wǎng)絡(luò)》,讓人再一次想起被語速支配的恐懼。
《社交網(wǎng)絡(luò)》話癆卷西
索金從幼時就喜歡聽人對話的聲音,對語言和聲音,有著一種天然的敏感。他將對語言的敏感,放進編劇的片子和美劇里,就有了連珠炮一樣語速、說個不停的角色們。甚至語言壓過了畫面,成為索金最引人注目的一大特色。
《茉莉牌局》茉莉和律師
當(dāng)語言和對白,也可以像諾蘭的滴答聲、冢本晉也的鼓點,掌控著電影的節(jié)奏和高潮。這就有了,話癆片。
話癆片
提到話多、話癆,我知道,大家都要首先想到伍迪·艾倫和埃里克·侯麥。又或是昆汀·塔倫蒂諾和凱文·史密斯,這種出了名的話癆片導(dǎo)演。
“癆”,本來指肺結(jié)核病,把“話”字往前一搭,就成了某人沒完沒了的啰嗦之意。話癆片并非是嚴格意義上的電影類型,其實最初是對那些臺詞極多電影的戲謔之稱。
伍迪·艾倫
像是伍迪·艾倫的大多數(shù)片子,充滿了大量知識分子的牢騷、自嘲和碎碎念。大量的篇幅都集中于演員的對話里,臺詞多得了不得,這就是話癆片無誤了。
“話癆片”這一說法的出現(xiàn),肯定是和伍迪·艾倫和侯麥脫不了干系的。
伍迪·艾倫的處女作《傻瓜入獄記》就很話癆了
伍迪·艾倫早期是個喜劇演員,也曾寫過舞臺劇劇本。所以,他后來的片子里,延續(xù)仍然了一部分單口相聲+舞臺劇的元素。
比如,他最好的那部《安妮·霍爾》,如果單看劇情,這不就是一個簡單的紐約知識分子愛情故事嘛。
《安妮·霍爾》中的伍迪·艾倫
里面的伍迪·艾倫,就像是一個站在攝影機前的單口相聲演員,喋喋不休、自言自語。但那些喋喋不休又是那么的妙趣橫生,恰是關(guān)于愛情與人生的哲思,充滿了幽默感和戲謔意味。
法國導(dǎo)演侯麥呢,和伍迪·艾倫又不太一樣。如果說伍迪·艾倫是快節(jié)奏、高語速的“段子”,那侯麥就是不緊不慢、不溫不火的“哲學(xué)”。
埃里克·侯麥
侯麥當(dāng)然也話癆,不論是“人間四季”,還是“六個道德故事”系列,都是角色說著話、聊著天就把電影演完了。簡直算得上是“沒有故事的故事”。
“人間四季”系列開端,《春天的故事》
所以侯麥說:“我不表達,我呈現(xiàn)。我呈現(xiàn)移動和說話的人們?!?/strong>但侯麥,和伍迪·艾倫的話癆又有著相似,他們的片子,應(yīng)該都屬于知識分子喜劇。
承繼這兩位的,還有理查德·林克萊克和他的“愛在”系列。相隔9年一部的“愛在”三部曲,可以看到侯麥的影子,但又更清新和浪漫。
《愛在黎明破曉前》,在維也納街頭
男、女主角漫游在維也納和巴黎的街頭,他們從愛情體驗聊到愛情本質(zhì);從我們都只是宇宙的一顆星塵聊到女權(quán)主義,從死亡聊到藝術(shù)再聊到哲學(xué)。他們話嘮完了一個九年,兩個九年,三個九年,也話癆成了無數(shù)人心中的“愛情圣經(jīng)”。
話癆片溯源
1927年,世界上第一部有聲電影《爵士歌手》橫空出世,聲音開始成為電影中最具感染力的元素之一。
《爵士歌手》第一部有聲片
要說,話癆片在電影史上的淵源,那肯定是要回到聲音剛剛出現(xiàn)的30年代了。聲音出現(xiàn)后,帶動了兩個類型片興盛一時。一個是歌舞片,另一個就是以話癆聞名的“神經(jīng)喜劇”(Screwball Comedy)了。
神經(jīng)喜劇始于1934年弗蘭克·卡普拉的《一夜風(fēng)流》。
《一夜風(fēng)流》
一段機緣巧合的愛情羅曼史也開啟了一個“話癆”時代。這類片子里,往往是一對性格乖僻,行為古怪的浪漫情侶,他們或出逃婚姻,或另遇真愛。反正總能引發(fā)出一段滑稽幽默的趣事。又因為多改編自舞臺劇,所以,欣賞男、女主角在銀幕上唇槍舌劍、機關(guān)槍式的對話,就成為了一大觀影樂趣。
霍華德·霍克斯的《女友禮拜五》里,開場不久,就是女主角在辦公室里和舊情人男主的對白。
《女友禮拜五》
兩人語速快得像打槍,往往一句還沒說完就被對方搶先接上。你一言來我一語,像連珠炮機關(guān)槍,像上了發(fā)條的工廠機器。看完我都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當(dāng)然估計他們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反正就是“吧啦吧啦”了一大長串,最后才想起來,“哦,我是來告訴你,我要嫁給別人了”的。也是神了,好吧。
霍華德·霍克斯的《育嬰奇譚》也是代表作之一
反正,你懂的,語速快+話癆可不是現(xiàn)代人的專利,他們不僅語速快,還機智諷刺,妙語連珠。
神經(jīng)喜劇,絕對算得上是一種說話的喜劇,聽覺大于視覺的典型,影響了后來的很多喜劇創(chuàng)作。當(dāng)然,神經(jīng)喜劇也不是無源之水,它來自舞臺劇,來自廣播劇。甚至再往電影發(fā)明前追溯,可以推至在酒神祭上演出的古希臘喜劇;
阿里斯托芬喜劇
推至古代中國有說書、相聲,古代日本有狂言、漫才,美國文化里有脫口秀,等等這些語言藝術(shù)。只不過,當(dāng)這些語言藝術(shù)和電影的畫面形式結(jié)合,就成了一種聲畫藝術(shù),話癆片。
話癆片與喜劇
昆汀的《低俗小說》里,文森特和朱爾斯這兩“活寶”,看起來倒是倆正經(jīng)殺手。去殺人吧,有點空閑就在討論漢堡、圣經(jīng)、足底按摩這樣“八桿子打不著”的破事。
《低俗小說》殺手二人組
凱文·史密斯的《瘋狂店員》里,倆小店員叨逼叨、叨逼叨的都是成人笑話和無聊的段子。不說話就會死,說了又它么都是些無聊話的典型。
《瘋狂店員》店外二人組
薩莎·拜倫·科恩的《波拉特》里,哈薩克人波拉特在美國,一開口就盡是尷尬,惹毛各階級美國人。但還就沒有什么能堵上波拉特的那張臭嘴,就是要話癆,戳破那張?zhí)擄椀募垺?/strong>
《波拉特》,在美國唱“哈國國歌”
可以說,沒有什么比喜劇和話癆片關(guān)系更密切的了。說到底,“語言”本來就是用以制造喜劇效果的一大利器。
從古希臘喜劇開始,詼諧、戲謔、揶揄、諷刺、雙關(guān)等等文字游戲就是笑料的來源。大玩文字游戲,是后來從情景喜劇、小品喜劇再到后現(xiàn)代喜劇的一大重要共通點。
史蒂芬·莫法特編劇的情景喜劇《冤家成雙對》,整個就是一部展示英語語言藝術(shù)的杰作。說的是最沒節(jié)操的三俗笑話,用的卻是最為講究的語言段子,真正的妙筆生花,精靈鬼馬。
《冤家成雙對》
而以巨蟒劇團為代表的小品喜劇,本來就是段子合集,各個都是口吐蓮花,能讓人樂到捧腹的話癆。隨便找個《巨蟒與圣杯》的守門士兵,都是從一句話就能扯到鳥類遷移原理的“奇葩”。
《巨蟒與圣杯》話癆的守門士兵
所以,你看到《大話西游》開篇,沒事就長篇大論、婆婆媽媽、嘰嘰歪歪、絮絮叨叨的唐僧被悟空一棒子打死。不奇怪。畢竟早在《空前絕后滿天飛》,坐在話癆男主角旁邊的幾位乘客,就已經(jīng)被話癆“說死”了。
《空前絕后滿天飛》,左邊正話癆,右邊已切腹
所以其實當(dāng)看到《茉莉牌局》里茉莉的高語速、停不下來的臺詞時。我倒只想喊一句:“還想不想讓人活啦”!
E N D
原文標(biāo)題:從明天起做個話癆,面朝懸河、口水不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