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春節(jié),單位都在搞活動,也有不少雅集,都在準備助興節(jié)目。這群芳會玩的是抽花簽,行酒令。
粗粗翻了一下怡紅夜宴,先看一下紅香圃眾人是怎么玩的。
一、以柳絮為題,限各色小調(diào)。
寶釵拈得《臨江仙》、寶琴拈得《西江月》、探春拈得《南柯子》、黛玉拈得《唐多令》。寶玉拈得《蝶戀花》。
小調(diào)即詞的一個種類。
《臨江仙》、《西江月》《蝶戀花》等都是詞牌名。
實則就是以柳絮為題,依律填詞。
比如黛玉的《唐多令》:
典范詞作是劉過的《蘆葉滿汀州》
蘆葉滿汀洲,寒沙帶淺流。
二十年重過南樓。
柳下系船猶未穩(wěn),能幾日,又中秋。
黃鶴斷磯頭,故人曾到否?
舊江山渾是新愁。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
黛玉填的是:唐多令·詠絮
粉墮百花洲,香殘燕子樓。
一團團,逐對成毬。
漂泊亦如人命薄,空繾綣,說風流。
草木也知愁,韶華競白頭!
嘆今生,誰舍誰收?
嫁與東風春不管,憑爾去,忍淹留。
唐多令,雙調(diào),六十字。這個好把握。上下片各四平韻,平仄韻腳,這個束縛就大了。沒有聲韻的基礎積累,玩不了。何況黛玉的《柳絮》和劉過的《蘆葉滿汀洲》,一為青春將逝,無家可依。一為今夕感懷,時勢滄桑,均富于悲劇色彩。詞令的情感脈絡也是相承的。
紅樓女兒玩的填詞游戲。難度絕不低。
二、雅座無趣,需要行令才好。
1、射覆
寶釵笑道:把這個酒令的祖宗拈出來,射覆從古有的,如今失了傳,這是后人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難。這里頭倒有一半是不會的。
史湘云:我不行這個“射覆”,沒的垂頭喪氣的,我只劃拳去了。
寶琴:只好室內(nèi)生春,若說到外頭去,可太沒頭緒了。
探春:從琴妹擲起,挨下擲去,對了點的二人射覆。三次不中者罰一杯。你覆,他射。
例1:寶琴說了個“老”字,香菱滿室滿席都不見有與“老”相連的成語。湘云便知寶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
例2:探春覆“人”,又添一“窗”,兩覆一射,寶釵便射著他是用“雞窗”“雞人”的二典了,因射了一個“塒”用了“雞棲于塒”的典。
射覆,是高雅之士玩弄智慧的高級游戲。因為涉及到易經(jīng)八卦的象、數(shù)、理等,要從無限可能中推斷出某一物來。所以寶釵稱之為行令的祖宗。比一切都難。紅樓女兒玩的比較輕巧。就是考驗一個熟練用典。比如我覆“窗”,便說“雪”,用的是“窗含西嶺千秋雪”。你射“鏡”,指的是“當窗理云鬢,對鏡貼黃花”。這樣就可以了。說到底,還是一個詩詞歌賦的儲備量。
這么玩,射覆也不難。
2、酒底、酒面
湘云: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的話,總共湊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
且看黛玉對的:落霞與孤鶩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只折足雁,叫的人久回腸,這是鴻雁來賓。
黛玉又拈了個榛穰,說酒底道:榛子非關隔園砧,何來萬戶搗衣聲。
一句古文:“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背鲎蕴仆醪摹峨蹰w序》。
一句古詩“風急江天過雁哀”,相似的有陸游《寒夕》“風急江天無過雁,月明庭戶有疏砧。”還有杜甫《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strong>
一句骨牌名:折足雁
骨牌就是金鴛鴦三宣牙牌令之牙牌。每張牌都按點數(shù)和花式以及不同的組合對應一句詩。
比如蝶戀花,就是兩張梅花五點牌加一張幺五牌,一個一點,五個五點,如蝶舞梅花。這折足雁應是一個點吧。骨牌名花頭也多,大多失傳了,這游戲也玩不來。
一句曲牌名:九回腸
出自司馬遷《拜任少卿書》“腸一日而九回”。
詞牌是詞的格式,曲牌是曲的調(diào)子。粗粗一翻,各有上千種。大多是不熟悉的。而且詞牌名曲牌名彼此還混淆,要拈來就用,也只有黛玉了。
一句時憲書上的話:鴻雁來賓
出自“季秋之月,鴻雁來賓?!本褪桥f年歷書上的常用語。比如“黃道吉日”。
酒底: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
湘云要求酒底要關人事和果菜。這榛子就是席面上的,榛同砧聲,古人素愛清夜砧聲微涼意,張若虛《春江花月夜》有“玉戶簾中卷不去,搗衣砧上拂還來?!鼻赜^有“幾處搗殘深院日,誰家敲落高樓月”;還有“搗衣溪畔砧仍舊,照面井中月上時”,李白的《子夜吳歌》“長安一片月,萬戶搗衣聲。”更是秋意纏綿,情思無盡。關于秋思,若無砧聲,自失一道詩韻。
黛玉之才,自然領略。
這一套酒令下來,千年詩賦如騰波細浪,微瀾蝶泳,喜愛者享盡其樂,不善者微風過處,也能細嗅花香,仰慕一時。
春節(jié)來臨,俗人媚雅,玩就玩吧,但愿不要太出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