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江徐
在“神一樣的男人”喬布斯眼里,世上的人分為兩種,要么天才,要么白癡。這種極端劃分讓我想到李白兩首詩,一首是《與山中幽人對酌》,另一首是《山中答俗人問》。大概在這位自稱“吾本楚狂人”的天才眼里,世上螻蟻千萬,也無非,要么幽人,要么俗人。
喝酒這種雅事,自然要找志趣相投的幽人。山花恣意地開,美酒隨性地喝,一杯一杯復(fù)一杯,或歡言得憩,或暢聊共揮。
“我先干為敬,你隨意”這是塵俗酒桌上的客套話,在李白這里,那才是真隨意,無須敬,無須正襟危坐,更無須攜帶塵世里各種禮儀規(guī)矩,總之,怎么高興怎么來,怎么舒服怎么來,就圖個輕松自在。所以他會說:“我醉欲眠卿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我醉君復(fù)樂,陶然共忘機?!?/p>
人活一世,能夠如此隨喜而為、隨心而言地喝酒,實屬難得。有一二知己,懂得并且同好這種隨喜而為、隨心而言的做派,更加更可貴。如若沒有這種人選,寧可一個人往來于天地間,就如摩詰居士所言,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獨來獨往,并非只有形單影只的寂寥色彩。勝事自知,也有因內(nèi)心充盈而喜悅的時刻。更何況,清風明月從來都是一個人的事。也只有人散茶涼之后,才會瞧見一鉤新月天如水。
“問余何意棲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閑。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崩畎自谀贻p時代,曾在湖北碧山桃花隱居,據(jù)說長達十年。有人為此感到疑惑,就問他,你年紀輕輕,應(yīng)該建功立業(yè),前途無限,為何要棲居在這山窩窩里呢?李白的反映是“笑而不答心自閑”。每個字都充滿很有內(nèi)容。笑,他為何對此發(fā)笑?有人認為,這表現(xiàn)詩人喜悅而矜持的心情。但我覺得,李狂人一生放縱不羈,他何時,又何須,在何人面前矜持自己的感情?懂得的人不必解釋,不懂的人解釋也沒用。
李白一生二入長安,第一次是在三十歲左右,滿懷期望地踏入,失望落魄地離開。
隱居碧山的十年,從時間軸來看,正是第一次離開長安后與第二次進入長安前中間的十年。四季輪轉(zhuǎn),十年流水。這里的笑而不答,是否有幾分欲說還休的意味?
即便真是如此,他也是既來之,則安之,心自閑。這種閑,與王維的“我心素已閑,清川澹如此”的閑異曲同工。如果換做王維問他,太白兄,爾為何要來隱居于此?李白或許同樣笑而不答,但與面對俗人的笑而不答并不相同。作為同道中人,笑而不答,現(xiàn)在流行的三個字來說就是,你懂得。因為懂,所以王維不回如此發(fā)問。
王維當然懂。到了晚年,深居輞川,同在官場的張九齡問他,這世間的得與失、窮困與通達,究竟是怎樣一番道理。他沒有吧啦吧啦地講很多,而是“君問窮通理,漁歌入浦深?!蹦阋獑栁覊m俗之理,我且高唱漁歌,駕一葉扁舟,向流水深處行駛而去咯!
這種笑而不答、不答而答,與李白的“桃花流水窅然去,別有天地非人間”多么相似。如果他倆在山間相遇,定然同樣相談甚歡,一杯一杯復(fù)一杯。而我總覺得,遠處的山花就是桃花,桃花開在李白筆下,才能靜雅而不乏英氣。
有時候,笑而不語是因為不能被懂得,于是索性沉默。
有時候,笑而不語是因為能夠被懂得,于是直接微笑。
江 徐,
80后老少女,自由寫作者
煮字療饑,借筆畫心
ID :jiangxv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