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余少鐳談
上文說過 上篇《西游，以勸善為幌子》，如來啟動西游計劃，其動機，說是東土乃“兇場”，“孔氏之教”作用有限，只有他的三藏經(jīng)才能救東土。但我們分析過，首先，把東土說得那么不堪，明顯是抹黑；再者，佛經(jīng)的勸善功能，我們已在金魚精及蝎子精身上得到驗證——確實很一般。最后，“勸人行善”備受東土質(zhì)疑，連一根竹子都知道，去西天取經(jīng)，實屬舍近求遠(yuǎn)，浪費草鞋。
那么，如來研發(fā)西游這款游戲的真實動機到底是什么？
一切，還是要回到孫悟空大鬧天宮時，從一些不起眼的細(xì)節(jié)說起。
【佛道的從屬關(guān)系】
《西游記》中，如來所領(lǐng)導(dǎo)的佛派，跟玉帝所控制的神仙道派兩大勢力集團到底是一種什么關(guān)系？是從屬關(guān)系，還是各自獨立？
按書中所載，佛派根據(jù)地天竺靈山大雷音寺位于西牛賀洲，跟其他三大部洲一樣，還是凡間領(lǐng)域。而道派則高高在上，不但擁有三十三重天，凡人肉眼所能看到的每一顆星，都是他們家的，連晶瑩剔透的月球都是玉帝的行宮。除此之外，道派在凡間四大部洲都派有“地仙”屯守（除靈山腳下的玉真觀外，種有人參果的五莊觀也在西牛賀洲，觀主鎮(zhèn)元大仙正是“地仙之祖”），所有的山川河流、洞穴、深海，甚至地獄，都有道派專神看管?？梢赃@么說，道派的勢力范圍，不但超過你想象的，也超過你可能想象的——宇宙有多大，神仙的勢力就有多大。
如此背景下，佛派的存在本身就已經(jīng)是一個奇跡。所以，為了生存發(fā)展，除了接受道派領(lǐng)導(dǎo)、韜光養(yǎng)晦之外，再無他策。
我們先來看看，佛派二號人物觀音菩薩對玉帝是什么態(tài)度。第六回，觀音受邀赴蟠桃會時，得知孫悟空鬧天宮，想向玉帝支招——請注意，這時她說的是：“我要見見玉帝，煩為轉(zhuǎn)奏?！比舭淳贾Y，她當(dāng)說“我要覲見玉帝”才對，可見，觀音并沒以事君之禮對待玉帝。那么，他們是平等的了？No，你看接下來是“天師邱弘濟即入靈霄寶殿，啟知宣入”。這“啟知宣入”是個省略句，即“啟奏玉帝知道，玉帝宣觀音進來”之意?！靶搿币辉~，可見玉帝是將觀音當(dāng)臣子看待的，否則，就該“啟知請進”了。微妙之處就在這里：觀音不愿以君事玉帝，玉帝卻以臣待觀音。
再看佛派一號人物如來。當(dāng)?shù)琅赡脤O悟空沒轍時，玉帝想到了如來，“遂傳旨著游奕靈官同翊圣真君上西方請佛老降伏”。這里有兩個詞，一是“上西方”，一是“請”。從靈霄寶殿到西牛賀洲的靈山，應(yīng)該是“下”才對——如來見到二圣，問的便是“玉帝何事煩二圣下臨”，玉帝用“上”，是相當(dāng)尊重的語氣，“請”也是。但如果以此證明玉帝如來沒有君臣名分，那就錯了，當(dāng)二圣向如來說明情況緊急時，最后用了“因此玉帝特請如來救駕”一語——救駕，那又是君臣之分了。如果玉帝跟如來沒這一層關(guān)系，二圣是不敢擅自使用“救駕”一詞的。如來呢？“如來聞詔，即對眾菩薩道：‘汝等在此穩(wěn)坐法堂，休得亂了禪位，待我煉魔救駕去來?！本龑Τ嫉拿罘Q“詔”，可見，不管內(nèi)心情不情愿，表面上如來他還是認(rèn)同“救駕”說法的。
壓了孫悟空之后，如來拍拍屁股就要走，這時玉帝親來致謝，并說要請吃飯，于是，“如來不敢違悖，即合掌謝道：‘老僧承大天尊宣命來此，有何法力？還是天尊與眾神洪福，敢勞致謝？’”“不敢違?！?、“承大天尊宣命”，這些都是典型的臣子言行。
如來在玉帝面前也還算不卑不亢的。他對玉帝之臣服，當(dāng)然不是怕玉帝謀害他——他已在道派眾仙面前露了漂亮的一手，博得個滿天彩。連個草根妖猴都收拾不了的道派，又能奈他何？
好了，玉帝既然要請如來吃飯，如來又“不敢違悖”，還親自給這飯局取名“安天大會”。但誰也沒想到，正是這頓飯，讓如來大受刺激，埋下五百年后設(shè)局西游的伏線。
【都是炫富惹的禍】
第七回最后，安天大會一折，很容易被讀者忽略。就像一部電影的結(jié)局，大反派伏法，皆大歡喜，慶功宴、演職員表、感謝名單……這時觀眾已紛紛離座了——等等，還有呢，你們可知道，若沒這場盛宴，這書到這里就結(jié)束了，哪有后來的九十三回？
這位說了，一場公款吃喝而已，有何玄機？
且看如來答應(yīng)留下來吃飯后，“玉帝傳旨，即著雷部眾神，分頭請三清四御、五老六司、七元八極、九曜十都、千真萬圣，來此赴會，同謝佛恩。又命四大天師、九天仙女、大開玉京金闕、太玄寶宮、洞陽玉館，請如來高坐七寶靈臺，調(diào)設(shè)各班坐位，安排龍肝鳳髓，玉液蟠桃。”
如來，還有他兩個小弟阿儺、迦葉，三個客人，作陪的卻是滿天神佛——這沒什么，哪場公款吃喝不是如此。問題在于，吃的是“龍肝鳳髓”，喝的是“玉液”，餐后水果是“蟠桃”。這是個什么概念？就算現(xiàn)在的高官，以大熊貓和丹頂鶴請客，喝現(xiàn)擠人奶，跟這天宴比，撐死也就是人間土豪而已。至于龍鳳，不見滿天飛嗎，就像人間吃幾條蛇燉幾雞又怎么了？什么？如來吃了沒有？這個……圍觀了整個過程的吳承恩先生沒說，但我想，如果如來沒吃，他應(yīng)該會補上一筆的，幾個字就可以了：“如來吃素，婉拒龍鳳，只以蟠桃果腹?！钡麤]說，看來，如來也不是吃素的。否則，那也太煞風(fēng)景了，大天尊安排頂級天宴，你好意思說你吃素？
不僅請，還送。“不一時，那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五炁真君、五斗星君、三官四圣、九曜真君、左輔右弼、天王哪吒、玄虛一應(yīng)靈通，對對旌旗，雙雙幡蓋，都捧著明珠異寶，壽果奇花，向佛前拜獻……”然后，第一夫人不僅“引一班仙子仙娥美姬毛女”到佛前歌舞助興，還親自接桃獻佛；接著，南極壽星、赤腳大仙也前來獻仙草、金丹。這些，如來收了嗎？“如來又稱謝了，叫阿儺、迦葉將各所獻之物一一收起，方向玉帝前謝宴?！?/p>
各位，這是在請人吃飯嗎？這是赤果果的炫富好不好。有人問：天庭為什么要炫富呢？答案是明擺著的：為了面子。你想，天庭管天管地，勢力范圍無遠(yuǎn)弗屆，可一只草根石猴，就把天宮鬧得不可開交，若沒如來，說不定玉帝他們真會被孫猴子趕到山溝溝里呆著呢。如來，這位表面上還得尊玉帝為“大天尊”的西方佛祖，只是反掌之易，孫猴子就乖乖殄伏——這讓天庭的面子往哪擱？好吧，神通上不如你，可你有我錢多嗎？要知道，經(jīng)濟實力也是硬實力，若不將這硬實力展示出來，以后還怎么當(dāng)全宇宙的領(lǐng)袖？
關(guān)鍵在于，天庭炫富的“物力”從何而來？
龍鳳、蟠桃，可以說是天上特產(chǎn)，野生的。玉液，那是要谷物才能釀造出來的美酒。還有那些送給如來的“明珠異寶”、“異品奇珍”，都是從哪里來的？有人說了，神仙會變嘛，他們變出來的。是的，在神話世界里，別說神仙，妖怪都能變，問題是，變出來的東西能吃嗎？能用嗎？經(jīng)驗告訴我們，所謂“變幻”，只是一種障眼法，徒有其表，沒有其實，大多時間一過，就原形畢露——天庭怎么敢拿變出來的東西去忽悠如來？
其實，神仙再怎么神通廣大，有一種能力是他們絕對不具備的，那就是生產(chǎn)力，或曰通過勞動創(chuàng)造價值的能力。天庭神仙如繁星，有個別神仙會織毛衣（織女）、會釀酒（吳剛），但除此之外，你還聽說過哪個神仙會勞動嗎？如果天上也要勞動，那他們辛辛苦苦升天干嘛？
不勞動，那些勞動成果哪里來的？
有且只有一種可能，就是人間百姓供獻來的。人間哪里的百姓供獻的？哪里的百姓信神，就由那里的百姓供獻。查三清、玉帝及滿天神仙的譜系可以得知，這些神仙，可全都是南贍部洲東土的凡人修煉而成的。那么，天庭的一切財富，當(dāng)然也是由東土百姓供獻的。
孫猴子鬧天宮時，正是西漢末年——即王莽新政時期。漢朝自漢武帝采納董仲舒意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以來，意識形態(tài)上，是如來蔑稱的“孔氏之教”一統(tǒng)天下。但上至皇親國戚下至平頭百姓，整個民間信仰，則盛行“黃老之術(shù)”，即黃帝老子神仙道那一套。“孔氏之教”雖能治國平天下，想消災(zāi)納吉，還得靠天上神仙保佑。而我們知道，大漢是當(dāng)時世界上兩大強國之一（另一是羅馬帝國），軍事上是否能勝過羅馬帝國，沒有對比不好說，但在GDP上，大漢幾乎占了半個世界。
一個GDP全世界第一、卻信奉神仙道教的國家，民眾對神仙的供品量，那是非常驚人的。
這，就是玉帝能在如來面前炫富的底氣，他想以這天大的排場，挽回天大的面子，沒成想弄巧成拙，這場炫富，確實讓如來深深地震撼了……
那么，財富對佛家來說重要嗎？
（電視連續(xù)劇《西游記》中的安天大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