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地區(qū)跟連詞、介詞“和”相當?shù)脑~讀hàn（與“漢”同音），如“我和你”，臺灣同胞寫的是“我和你”，可說的卻是“我hàn你”。一般人不明其來歷，還以為這個“和hàn”音跟臺灣的方言有關系。其實這個音是地道的北京音，曾在20世紀三四十年代作為規(guī)范讀音推行于全國。
“和”讀hàn音首見于1932年的《國音常用字匯》，《國語詞典》（1937年—1943年出齊，共8卷）第三冊收錄“和”han的去聲音，并注明“（北平語音）。連詞，用同及、與”。1949年以后這個讀音在大陸地區(qū)逐漸淡出，被讀書音hé所替代，而臺灣地區(qū)卻延續(xù)下來了。1945年臺灣光復后開展了國語運動，1947年臺灣省國語推行委員會編印《國音標準匯編》，其中第四部分主要內容就是《國音常用字匯》，可見臺灣地區(qū)“和”讀hàn音遵循的是20世紀30年代曾在全國推行的語音規(guī)范。
“和”讀hàn（漢）音的依據(jù)其實是老北京話，一些記錄北京方言的詞典收錄了這個讀音。中國社會科學院語言研究所侯精一先生調查了北京南城50歲以上土生土長的北京人20人（滿族4人，漢族16人），發(fā)現(xiàn)這些人不同程度地保留了上述用法。例如：
（1）并列連詞用法（40%用hàn，60%用“跟”）：
去去去！什么什么呀，一邊兒去！
這是哪兒hàn哪兒??！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
咱倆誰hàn誰呀，甭說那個！
（2）介詞（引出關系者）（20%用hàn，其余用hé）
他hàn這事兒沒關系。
我hàn你一塊兒去。
弟弟hàn我一邊兒高。
（3）介詞（引出處所）（30%用hàn，其中兩人兼讀hài，其余用“在”）
他hàn哪兒?。?/p>
車就hàn門口擱著呢。
臺灣地區(qū)“和（hàn）”的用法與（1）（2）相同，但沒有（3）的用法。
據(jù)調查，除了北京話，還有一些北方地區(qū)的方言里連詞“和”的讀音與老北京話的“和（hàn）”相當，如甘肅張掖市民樂縣，山西霍州東區(qū)，山東沂蒙山區(qū)的平邑方言（相當于北京hàn的和hài）等。
那么“和”的hàn音是怎么得來的呢？換句話說“和（hàn）”的本字是什么呢？
俞敏先生1988年曾對“和（hàn）”的語源做了簡約的說明，認為源自“喚”：
1988年春，一位王老師，東北人，說話里就有“甲huàn乙，桌子huàn板凳”。我問他：“你的東北話怎么跟別人不一樣呢？”他說：“我原籍唐山?！边@下子我可找著那個“喚”了：“我”先“喚你”，隨后咱倆人一塊兒“去”，多么順理成章啊！huàn不過是異化掉了個介音罷了！
俞先生的推測得到了天津吳橋、河北無極、哈爾濱等多地方言的佐證。這些地區(qū)的并列連詞、關系介詞都讀huàn，本字就是“喚”。2008年我在電視中聽見畫面中一男子說“這事兒你怎么不喚我商量？”這是一個歧義句，既可理解為“你怎么不叫我來一起商量”，又可以理解為“你怎么不跟我商量”，顯然，“喚”正是在這種典型語境中演變?yōu)榻樵~、連詞的。
從“喚huàn”變?yōu)閔àn或hài，這樣的情況并不罕見。比如動詞“還”huán當副詞用時（他還沒回來），北京話、東北話口語音讀hái，也有讀hán的，這跟“喚”連詞、介詞讀hàn、hài完全平行。此類語音異化是語義虛化引起的，語音與語義的關聯(lián)在于區(qū)別性，脫落［u］介音，使動詞（常用詞）與副詞或連介詞等虛詞在語音上有了區(qū)別。
至此，我們可以斷定：用作連詞、介詞的“和（hàn）”是個訓讀字，因為其本字“喚”虛化為連詞、介詞后發(fā)生了音變，無論從語音還是語義上人們已看不出，也感覺不到hàn跟“喚”的聯(lián)系，所以從意義出發(fā)，選用了“和hé”這個字代表口語中讀作hàn音的連詞、介詞。
來源：光明日報
作者：江藍生（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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