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下第二十八讓王
堯以天下讓許由，許由不受。又讓于子州支父，子州之父曰：「以我為，猶之可也。雖然，我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狗蛱煜轮林匾玻灰院ζ渖?，又況他物乎！唯無以天下為者，可以托天下也。
舜讓天下于子州之伯，子州之伯曰：「予適有幽憂之病，方且治之，未天下也?！构侍煜麓笃饕?，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異乎俗者也。
舜以天下讓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春耕種，形足以勞動(dòng)；秋收斂，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遙天地間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顾觳皇?。于是去而入深山，其處。
舜以天下讓其友石戶之農(nóng)。石戶之農(nóng)曰：「卷卷乎，后之為人，葆力之也。」以舜之德為未至也。于是夫負(fù)妻戴，攜子以入于海，終身不反也。
大王亶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馬而不受，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亶父曰：「與人之兄居而殺其弟，與人之父殺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為吾臣與為狄人臣奚以異！且吾聞之，不以養(yǎng)害所養(yǎng)。」因杖策而去之。民相連而從之。遂成國(guó)于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能尊生矣。能尊生者，雖貴富不以養(yǎng)傷身，雖貧賤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者，皆重失之。見利輕亡其身，豈不惑哉！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國(guó)無君，求王子搜不，從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以艾。乘以王輿。王子搜援綏登車，仰天呼曰：「君乎！君乎！獨(dú)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惡為君也，惡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謂不以國(guó)傷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為君也。
韓魏相與爭(zhēng)侵地。子華子見昭僖侯，昭僖侯有憂色。子華子曰：「今使天下書銘于君之前，書之言曰：左手攫之則右手廢，右手攫之則左手廢。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棺尤A子曰：甚善！自是觀之，兩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兩臂。韓之輕于天下亦遠(yuǎn)矣，今之所爭(zhēng)者，其輕于又遠(yuǎn)。君固愁身傷生以憂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眾矣，未嘗得聞此也。」子華子謂知輕重矣。
魯君聞?lì)侁H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幣先焉。顏闔守陋閭，苴布之衣而自牛。魯君之使者至，顏闔自對(duì)之。使者曰：「此顏闔之家與？」顏闔對(duì)曰：「此闔之家也?！故拐咧聨?，顏闔對(duì)曰：「恐聽謬而遺使者罪，不若審之?！故拐?，反審之，復(fù)來求之，則不得已。故若顏闔者，真惡富貴也。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緒余以為國(guó)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觀之，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養(yǎng)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xiàng)壣匝澄铮M悲哉！凡圣人之動(dòng)作也，必察其所以之與其所以為。今且有人于此，以隨侯之珠，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則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輕也。夫生者，豈特隨侯之哉！
子列子窮，容貌有饑色?？陀醒灾卩嵶雨栒撸唬骸噶杏?，蓋有道之士也，居之國(guó)而窮，君無乃為不好士乎？」鄭子陽即令官遺之粟。子列子見使者，再拜而辭。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聞為有道者之子，皆得佚樂，有饑色。君過而遺先生食，先生不受，豈不命邪。」子列子笑，謂之曰︰「君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遺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梗窆麟y而殺子陽。
楚昭王失國(guó)，屠羊說走而從于昭王。昭王反國(guó)，將賞從者。及屠羊說。羊說曰：「大王失國(guó)，說失屠羊；大王反國(guó)，說亦反屠羊。臣之爵祿已復(fù)矣，又何賞之！」王曰：「強(qiáng)之！」屠羊說曰：「大王失國(guó)，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誅；大王反，非臣之功，故不敢當(dāng)其賞。」王曰：「見之?！雇姥蛘f曰：「楚國(guó)之法，必有重大功而后得見。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國(guó)，而勇不足以死寇。吳軍入郢，說畏難而避，非故隨大王也。今大王欲廢法毀約見說，此非臣之所以聞?dòng)谔煜乱??！雇踔^司馬子綦曰：「屠羊說居處卑賤而陳義甚高，子綦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貴于屠羊之肆也；萬鍾之祿，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豈可貪爵祿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說不敢當(dāng)，愿復(fù)反吾屠羊之肆?！顾觳皇芤病?br> 原憲居魯，環(huán)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戶不完，桑以為樞；而甕牖二室，以為塞；上漏下濕，匡坐而弦。子貢乘大馬，中紺而表素，軒車不容巷，往見原憲。憲華冠縰履，杖藜而應(yīng)門。子貢曰：「嘻！先生何?。俊乖瓚棏?yīng)之曰：「憲聞之，無謂之貧，學(xué)而不能行謂之病。今憲，貧也，非病也?！棺迂曞已捕欣⑸?。原憲曰：「夫希而行，比周而友，學(xué)以為人，教以為己，仁義之慝，輿馬之飾，憲不忍為也?！?br> 曾子居衛(wèi)，缊袍無表，顏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制。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納屨而踵決。曳縱而歌《商頌》，聲滿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諸侯不得友。故養(yǎng)志者忘形，養(yǎng)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孔子謂顏回曰：「回，來！家貧居卑，胡不仕乎？」顏回對(duì)曰：「不愿仕?；赜泄镂迨€，足以給饘粥；郭內(nèi)之田十畝，足以為絲麻；鼓琴足以自?shī)?；所學(xué)夫子之道者足以自樂也。回不愿仕?！箍鬃鱼溉蛔?nèi)荩唬骸干圃?，回之意！聞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審自得者，失之而不懼；行修?nèi)者，無位而不怍?！磺鹫b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見之，是丘之得也?！?br> 中山公子牟謂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闕之下，奈何？」瞻：「重生。重生則利輕。」中山公子牟曰：「雖知之，未能自勝也?！拐白釉唬骸覆蛔詣賱t從，神無惡乎？不能自勝而強(qiáng)不從者，此之謂重傷。重傷之人，無壽類矣！」牟，萬乘之公子也，其隱巖穴也，難為于布衣之士；雖未至乎道，可謂其意矣。
孔子窮于陳蔡之間，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糝，顏色甚憊，而弦歌于室。擇菜，子路、子貢相與言曰：「夫子再逐于魯，削跡于衛(wèi)，伐樹于宋，窮于商周，圍蔡。殺夫子者無罪，藉夫子者無禁。弦歌鼓琴，未嘗絕音，君子之無恥也若此乎？」顏回?zé)o以應(yīng)，入告孔子?？鬃油魄?，喟然而嘆曰：「由與賜，細(xì)人也。而來，吾語之?！棺勇贰⒆迂暼?。子路曰：「如此者，可謂窮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謂通，窮于道之謂窮。今丘抱仁義之道以遭亂世之患，其何窮之為﹗內(nèi)省而不窮于道，臨難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柏之茂也。蔡之隘，于丘其幸乎?！箍鬃酉魅环辞俣腋?，子路扢然執(zhí)而舞。子貢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窮亦樂，通亦樂，所樂非窮通也。道德于此，則窮通為寒暑風(fēng)雨之序矣。故許由虞于穎陽，共伯得乎共首。
舜以天下讓其友北人無擇，北人無擇曰：「異哉，后之為人也，居于畎之中，而游堯之門﹗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見之。」因自投清泠之淵。
湯將伐桀，因卞隨而謀，卞隨曰：「非吾事也?！箿唬骸甘肟?？」曰︰吾不知也?！箿忠蝾舛\，瞀光曰：「非吾事也?！箿哗U「孰可？」曰：「吾知也。」湯曰：「伊尹何如？」曰：「強(qiáng)力忍垢，吾不知其它也。」遂與伊尹謀伐桀，克之，以讓卞隨。卞隨辭曰：「后之伐桀也謀乎我，必以我為賊也；勝桀而讓我，必以我為貪也。吾生乎亂世，而無道之人再來漫我以其行，吾不忍數(shù)聞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湯又讓瞀光，曰：「知者謀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辭曰：「廢上，非義也；民，非仁也；人犯其難，我享其利，非廉也。吾聞之曰：『非其義者，不受其祿；無道之世，不踐其土?！粵r尊我乎！吾不忍久見也?！鼓素?fù)石而自沈于廬。
昔周之興，有士二人處于孤竹，曰伯夷、叔齊。二人相謂曰：「吾聞西有人，似有道者，試往觀焉。」至于岐陽，武王聞之，使叔旦往見之。與之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寡裰?。二人相視而笑，曰：「嘻，異哉！吾所謂道也。昔者神農(nóng)之有天下也，時(shí)祀盡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盡治而無求焉。樂為政，樂與治為治。不以人之壞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時(shí)自利也。今周見殷之亂而遽為政，上謀而下行貨，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為信，湯行說眾，殺伐以要利。是推亂以易暴也。吾聞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亂世不為茍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潔吾行?！棺颖敝劣谑钻栔?，遂餓而死焉。若伯夷、叔齊者，其于富貴也，茍可得已，則必不賴。高節(jié)戾行，獨(dú)樂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節(jié)也。卷九下第二十九盜跖
孔子與柳下季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盜跖。盜跖從卒九千人，橫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qū)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guó)守城，小國(guó)入保，萬民苦之?？鬃又^柳下季曰：「夫人父者，必能詔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詔其子，兄不教其弟，則無貴父子兄弟之親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為盜跖，為天下害，而弗能也，丘竊為先生羞之。丘請(qǐng)為先生往說之?！沽录驹唬骸赶壬詾槿烁刚弑啬茉t其子，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聽父之詔，弟不受兄之教，雖今先生辯，將奈之何哉﹗且跖之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飄風(fēng)，強(qiáng)足以距敵，辯足以飾非。順其心則喜，逆其心則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zé)o往?！箍撞宦?，顏回馭，子貢為右，往見盜跖。
盜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陽，膾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車而前，見謁者曰：人孔丘，聞將軍高義，敬再拜謁者?！怪]者入通。盜跖聞之大怒，目如明星，發(fā)上指冠，曰：「此夫魯國(guó)之巧偽人孔丘非邪？為我告之：『爾作言造語，妄稱、，冠枝木之冠，帶死牛之脅，多辭繆說，不耕而食，不織而衣，搖唇鼓舌，擅生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學(xué)士不反其本，妄作孝弟，而徼幸于封侯富貴者也。子之罪大極重，疾走歸！不然，我將以子肝益晝餔之膳?！?br> 孔子復(fù)通曰：「丘得幸于季，愿望履幕下。」謁者復(fù)通。盜跖曰：使來前！」孔子趨進(jìn)，避席反走，再拜盜跖。盜跖大怒，兩展其足，案劍瞋目，聲如乳虎，曰：「丘來前！若所言，順吾意則生，逆吾心則死?！?br> 孔子曰：「丘聞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長(zhǎng)大，美好無雙，少長(zhǎng)貴賤見皆說之，此上德也；知維天地，能辯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眾率兵，此下德。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面稱孤矣。今將軍兼此三者，身長(zhǎng)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齒如齊貝，音中黃鐘，而名曰盜跖，丘竊為將軍恥不取焉。將軍有意聽臣，臣請(qǐng)南使吳越，使章魯，東使宋衛(wèi)，西使晉楚，使為將軍造大城數(shù)百里，立數(shù)十萬戶之邑，尊將軍為諸侯，與天下更始，罷兵休卒，收養(yǎng)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天下之愿也?！?br> 盜跖大怒曰：「丘來前！夫可規(guī)以利而可諫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謂耳。大美好，人見而說之者，此吾父母之遺德也。丘雖不吾譽(yù)，吾獨(dú)不自知邪？且吾，好面譽(yù)人者，亦好背而毀之。今丘告我以大城眾民，是欲規(guī)我以利而恒民畜我，可久長(zhǎng)也！城之大者，莫大乎天下矣。堯、舜有天下，子孫無置錐之地；湯、立為天子，而后世絕滅；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聞之，古者禽獸多而人少，于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晝拾橡栗，暮棲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知衣服，夏多積薪，冬則煬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農(nóng)之世，臥則居，起則于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與麋鹿共處，耕而食，織而衣，無有相害之心。至德之隆也。然而黃帝不能致德，與蚩尤戰(zhàn)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舜作，立群臣；湯放其主，武王殺紂。自是之后，以強(qiáng)陵弱，以眾暴寡。湯、武以來，亂人之徒也。今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辯，以教后世?？p衣淺帶，矯言偽行，以迷惑天下之主，而欲求富貴焉，盜莫大于子。天下何故不謂子為盜丘，乃謂我為盜跖？子以甘辭說子路而使從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長(zhǎng)劍，而受教于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殺衛(wèi)君而事不成，菹于衛(wèi)東門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謂才士圣人邪﹖則再逐于魯，削跡于衛(wèi)，窮于齊，圍于陳蔡，不容身于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無以為身，下無以人，子之道豈足貴邪？世之所高，莫若黃帝，黃帝尚不能全德，而戰(zhàn)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堯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湯放其主，武紂，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論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強(qiáng)反其情性，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謂賢士：伯夷、叔齊。伯夷、叔齊辭孤竹之君，而餓死于之山，骨肉不葬。鮑焦飾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諫而不聽，負(fù)石自投于河，為魚鱉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木而燔死。尾生與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來，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無異于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離名輕死，不念本養(yǎng)壽命者也。世之所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沉江，比干剖心，此二子者，世謂忠臣也，然卒為天下笑。自上觀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貴也。丘之所以說我，若告我以鬼事，則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過此矣，皆吾所聞知也。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視色，耳欲聽聲，口欲察味，志氣欲盈。上壽百歲，中壽八十，下壽六十，除病瘦死喪憂患，其中開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過四五日而已矣。天與地?zé)o窮，人死者有時(shí)，操有之具，而托于無窮之間，忽然無異騏驥之馳過隙也。不能說其志意、養(yǎng)其壽命者，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棄也，亟去走歸，無復(fù)言之！子之道，狂狂汲汲，巧虛偽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論哉！」
孔子再拜趨走，出門上車，執(zhí)轡三失，目芒然無見，色若死灰，據(jù)軾頭，不能出氣。
歸到魯東門外，適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闕然，數(shù)日不見，車馬色，得微往見跖邪？」孔子仰天而嘆曰：「然！」柳下季曰：「跖得無逆汝意若前乎？」子曰：「然。丘所謂無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頭，編虎須，幾不免虎口哉！」
子張問于滿茍得曰：「盍不為行？無行則不信，不信則不任，不任則不。故觀之名，計(jì)之利，而義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于心，則夫士之為行，不可日不為乎！」?jié)M茍得曰：「無恥者富，多信者顯。夫名利之大者，幾在無而信。故觀之名，計(jì)之利，而信真是也。若棄名利，反之于心，則夫士之為行，抱其天乎！」子曰：「昔者桀、紂貴為天子，富有天下。今謂臧聚曰：『汝行如桀、?！粍t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賤也。仲尼、墨翟，窮為匹夫，今謂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粍t變?nèi)菀咨Q不足者，士誠(chéng)貴也。故勢(shì)為天子，未必貴；窮為匹夫，未必賤也；貴賤之分，在行之美惡?！?jié)M茍得曰：「小盜者拘，盜者為諸侯，諸侯之門，仁義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殺兄入嫂，而管仲為臣；田成子常殺君竊國(guó)，而孔子受幣。論則賤之，行則下之，則是言行之情悖戰(zhàn)于胸也，不亦拂乎！故《書》曰：『孰惡孰美﹖成者為首，不成者為尾?！弧棺訌?jiān)唬骸缸硬粸樾?，即將疏戚無倫，貴賤無義，長(zhǎng)幼無序；五紀(jì)六位，將何以為別乎？」茍得曰：「堯殺長(zhǎng)子，舜流母弟，疏戚有倫乎？湯放桀，武王殺紂，貴賤有義乎？王季為適，周公殺兄，長(zhǎng)幼有序乎？儒者偽辭，墨子兼愛，五紀(jì)六位，將別乎？且子正為名，我正為利。名利之實(shí)，不順于理，不監(jiān)于道。日與子訟于無約，曰『小人殉財(cái)，君子殉名，其所以變其精、易其性，則異矣；乃至于棄其所為而殉其所不為，則一也?！还试唬簾o為小人，反而天；無為君子，從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極；面觀四方，與時(shí)消息。若是若，執(zhí)而圓機(jī)；獨(dú)成意，與道徘徊。無轉(zhuǎn)而行，無成而義，將失而所為。無赴而富，無徇而成，將棄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禍也；直躬證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見母，匡子不見父，義之失也。此上世之所傳、下世之所語，以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離其患也?！?br> 無足問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興名就利者。彼富則人歸之，歸則下之，則貴之。見下貴者，所以長(zhǎng)生安體樂意之道也。今子獨(dú)無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妄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為與己同時(shí)而生，同鄉(xiāng)而處者，為夫絕俗過世之士焉；是專無主正，所以覽古今之時(shí)，是非之分也，與俗化世，去至重，棄至尊，以為其所為也。此其所以論長(zhǎng)生安體樂意之道，不亦遠(yuǎn)乎！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監(jiān)于體；怵惕之恐，欣歡之喜，不監(jiān)于心；知為為而不知所以為，是以貴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無足曰：「夫富之于，無所不利，窮美究勢(shì)，至人之所不得逮，賢人之所不能及，俠人之勇力而以為強(qiáng)，秉人之知謀以為明察，因人之德以為賢良，非享國(guó)而嚴(yán)若君父。且夫聲色滋味權(quán)勢(shì)之于人，心不待學(xué)而樂之，體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惡避就，固不待師，人之性也。天下雖非我，孰能辭之！」知和曰：「知者之為，故動(dòng)以百姓，不違其度，是以足而不爭(zhēng)，無以為故不求。不足故之，爭(zhēng)四處而不自以為貪；有故辭之，棄天下而不自以為廉。廉貪之實(shí)，非以迫外也，反監(jiān)之度。勢(shì)為天子，而不以貴驕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財(cái)戲人。計(jì)其患，慮其反，以為害于性，故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譽(yù)也。堯、舜為帝而雍，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許由得帝而不受，非虛辭讓也，不以事害己。就其利、辭其害，而天下稱賢焉，則可以有之，彼非以興名譽(yù)也?！篃o足曰：「必名，苦體絕甘，約養(yǎng)以持生，則亦久病長(zhǎng)阨而不死者也?！怪驮唬骸钙綖楦?，有余為害者，物莫不然，而財(cái)其甚者也。今富人，耳營(yíng)鐘鼓筦鑰之聲，口嗛于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遺忘其業(yè)，可謂亂矣；侅溺于馮氣，若負(fù)重行而上，可謂苦矣；貪財(cái)而取慰，貪?rùn)?quán)而取竭，靜居則溺，體澤則馮，可謂疾矣；為欲就利，故滿若堵耳而不知避，且馮而不舍，可謂辱矣；財(cái)積而無用，服膺而不舍，滿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謂憂矣；內(nèi)則疑劫請(qǐng)之賊，外則畏寇盜之害，樓疏，外不敢獨(dú)行，可謂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遺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盡性竭財(cái)，單以反一日之無故而不可得也。故觀之名則不見，求之則不得?？澮饨^體而爭(zhēng)此，不亦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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