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扣兒
象與境：詩意之構
——淺談霜扣兒詩歌的意象
紅力
意象，是詩歌構成的基本單元。詩人將各種各樣的意象通過千變?nèi)f化的組合構成復雜多樣的意境，借以傳達詩人想要表達的豐富多彩的詩意，從而構成詩。
所謂意象就是我們的感官所能夠感知到的具體的形和覺。
形是指視覺意義上能夠看到的或感知到的具體物或狀態(tài)（包括動態(tài)、靜態(tài)、神態(tài)等等），如一棵樹、一片云、一潭水或是一縷煙，一個閃電?；蚴莿幼?，神態(tài)等狀態(tài)。對一個形的感受用語言描述出來就會構成一個形的意象。
覺是指感官（知覺視覺味覺聴覺）經(jīng)過意識加工后的具體感受。如風從皮膚上吹過。，對這些覺的具體感受用文字表述出來就是覺的意象。
語言之所以能夠傳遞信息，讓人理解，就是因為語言本身就是由各種各樣的意象構成，這些意象在我們的大腦中重建語言表達的境，從而重現(xiàn)語言所攜帶的信息。
所謂意是指詩人想要表達的主觀思想，情緒，情趣等。也就是詩歌的主旨。
無論是哪種形式的詩，都必須借助各種各樣的意象構成境來傳達詩意，這是詩歌審美的內(nèi)在要求。詩人采用的意象越接近要表達的詩意，說明詩人駕馭文字的能力越強。一首詩往往由若干個意象以復雜的形式組合而成，構成整首詩的意境。意境決定了整首詩的品質(zhì)。同時也決定了讀者對詩意領悟的域。不同的詩人即使用同樣的意象去構建意境，由于詩人想象力不同，審美意趣不同，駕馭能力不同，格局不同，觀點或視角不同，所構建的意境也不同。所傳達的詩意也就會不同。
所以，本文研究霜扣兒詩歌藝術特點，試圖從詩人對意象把握和應用的方式出發(fā)進行分析，一窺詩人詩歌構成的獨特藝術手法和她的詩歌獨有的藝術特色。
霜扣兒詩歌的意象構成特點至少有以下幾種。
一、大象小用，小象大用
在霜扣兒的詩歌意象世界里，世上萬物都是相通的。正是因為這種相通，使得霜扣兒詩歌中常常出現(xiàn)大象小用，小象大用，在時間跨度、空間跨度上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由此產(chǎn)生出一種“芥納須彌”般頗富禪意的奇詭意境。讓讀者能夠更深入更強烈地感受到詩人要表達的各種詩意情緒。
如在《忍不住有，也忍不住無》（見詩集《我們都將重逢在遺忘的路上》第077頁）這首詩的開頭詩人寫到“找一個無雨之日，不許天哭”。這是多么驚人的句子！“天”是個巨大的形象，把它和詩人這個小形象放在一起，形成巨大的空間（實形大?。┓床睿a(chǎn)生一種驚人的震撼力。詩人巧妙地用另一組合理的意象“找一個無雨之日”做鋪墊，使得用“天”來表達詩人內(nèi)心巨大的痛苦變得精準而形象。鋪墊的句子看似信手拈來，實則巧心獨運。一個“找”字，把詩人為自己的痛苦尋求出口的神態(tài)刻畫得維妙維肖?！盁o雨之日”作為一個意象單元，借自然之力為自己尋求合理的借口，讓釋放痛苦顯得那么無助無奈。只找“一個”，說明詩人的要求是多么地低微。只有這樣通透的巧思才能構造這樣精妙的詩句。這樣的句子在霜扣兒的詩中并不鮮見。這或許是我們讀霜扣兒詩作時往往感覺她妙語連珠的原因之一吧。比如下面這些詩句都是這種意象結構的應用?！耙粦衙詫m”、“半寸蒼穹”，“我留下的泉水在眼中”“我挑出的日頭在頭頂”（《忍不住有，也忍不住無》），“天空軟下頭顱”（《殘垣》），“我倒映一杯佛前水”（《老廟》），“我的臉如水般蒼?！保ā段业哪樔缢闵n茫》），“曾經(jīng)的滄海，在一滴水里翻騰”“學習行走，學習追求，一條條道路，一條條皺紋”（《看散了紅塵》）等等。
二、意象錯位搭配
霜扣兒的詩歌語言奇詭波譎，意象跳躍迭宕。許多表面看似無關，實則有著深層邏輯關系的意象之間錯位疊加后，構成一種似有若無的如夢幻般的畫面，在真切與縹緲之間揪住讀者的心。讓讀者隨著她的詩情的波動而波動。這種錯位搭配疊加的意象構成，成就了霜扣兒
在《殘垣》（見詩集《我們都將重逢在遺忘的路上》第005頁）這首詩中，詩人有以下的句子，“誰舉著墓碑辨認家鄉(xiāng)”，墓碑怎么可以舉著？詩人說舉著墓碑辨認家鄉(xiāng)，讓讀者心靈為之一震。但仔細思忖，大多長久離開家鄉(xiāng)的人再回鄉(xiāng)時，大都是祭祖，都是在墓碑上辨認祖先，所以，用“舉”字更形象更有沉重感。家鄉(xiāng)是什么？家鄉(xiāng)其實就是你的祖根之所在。讀這樣的詩句，一種悲摧感頓時襲上心頭。“缺口都是雜念”“晚霞穿過我的長嘯/撲向大地之心”，“晚霞”是光的象，“長嘯”是聲音的象，兩種意象交錯構成一種迷人的意境。“燈籠做舊了世人的故鄉(xiāng)－－她的娘家/現(xiàn)在是誰的枝頭”（《愛凋零的花》見詩集《我們都將重逢在遺忘的路上》第007頁），燈籠與故鄉(xiāng)是兩個看似無關的意象，詩人巧妙地用“做舊了”將二者的邏輯關系合理化。“娘家”和“枝頭”也看似無關，但用“是誰的”給二者建立了邏輯關系，讓“燈籠”、故鄉(xiāng)”、“娘家”、“枝頭”構成一種奇妙的意境。
“日光和我走在紙上/中間的陰影去了遠方”“大路瘦了/容不下吹響的胡笳/我立身為無雨的芭蕉，仍不能解”（《我和日光走在紙上》見詩集《我們都將遺忘在重逢的路上》第013頁）“日光”和“我”疊加，就出現(xiàn)了“陰影去了遠方”這樣奇妙的意境，如神來之筆。用“瘦”來形容大路，又疊加上“吹響的胡笳”這個聲音之象，讓“容不下”變得合情合理，造成一種奇特的意境，讓詩人憂郁復雜的情緒得以承載?！拔摇焙汀鞍沤丁悲B加”，又用“無雨”修飾，給讀者造成不可言傳的妙意，詩人“不能解”而讀者更“不能解”，而解恰恰又在這“不能解”中。
“古道是一種致命的遺漏/而懷遠，懷舊，只是可憐了無辜的暮雪千山”（《古道邊》見詩集《我們都將重逢在遺忘的路上》第038頁）。古道遺漏，看似不合理，細細品味，卻的確是一種形象的邏輯存在。“遠”是平面空間的延伸，“舊”是時間深度的延伸，是思緒在時空兩個維度的交錯?！澳貉┣健庇脽o辜形容傳神而又有深意，再加上“可憐了”擬人化，立刻使句子生動活現(xiàn)，充滿濃濃的詩意?！鞍氡K茶的清涼難潤你的遠方/我不抬頭，我怕慈悲遙遠”。（《走過山梁，泛起金黃》見詩集《我們都將重逢在遺忘的路上》第079頁）
三、意象的嫁接
嫁接是個生物學詞匯。本意是把一種植物的枝插入另一種植物的枝中，成活后長出一種兼具兩種植物特點的果。詩歌意象的嫁接具有同樣的妙趣。例如：在《凈土》中，詩人寫道：“我空空如開不出梅花的青紗/摘不下眉眼的舊畫/我影子短小，逃不出一只竹扇的清風/如同入土的桔梗遇不上明年的草青”。這些詩句把一些意象進行了巧妙的嫁接，如“青紗”和“梅花”，“眉眼”和“舊畫”，“竹扇”和“清風”，“桔?！焙汀安萸唷?。這種嫁接形成了新的意象，使詩歌語言變得靈動、新穎，詩味兒濃郁而意境更深。又如，在《你看那落日》里，詩人寫道：“那故人的血/要接到更黑的夜，那層蒼天的下巴/布滿我仰望的暗疾”?！吧n天”和“下巴”嫁接到一起，將虛的形象擬人化，讓我們仿佛看到一張蒼桑的臉。把“暗疾”嫁接到“仰望”這個動作形象上就形成了一個固態(tài)的混合著思念意味的畫面。這一連串的意象營造出對一個故人的深深的情感和由這種情感折磨所產(chǎn)生的復雜的痛。意象嫁接的手法在霜扣兒的詩歌中非常普遍。這種嫁接使得霜扣兒詩歌語言具有獨特的魅力。
四、實象虛化，虛象實化
為了敘述方便，這里把可見的有形的事物的意象定義為實象。把無形的和精神類的意象定義為虛象。比如山、水、天空、云等等都是實象，而“想念”、“愛”這一類的都是虛象。
以《塵埃啊》（見《我們都將重逢在遺忘的路上》第30頁）這首詩為例。
“二月的念懷埋在局部暴雪/徹底的打擊如此深厚/不能分解，埋起各種底端和起始”。這里“念懷”、“底端”、“起始”都是虛象。詩人通過“埋”字把它們實體化，讓情感產(chǎn)生可以觸摸到的感覺。“吹起的口哨斷在半腰?！薄疤嫖野b不斷的，不斷的孤獨”；“問詢的事情總是漂泊的。而路上/世界托舉不住蒼?！薄＿@里“口哨”、“孤獨”、“事情”、“蒼茫”都是虛象。詩人分別用“斷在半腰”；“包裝”；“漂泊”；“托舉”將它們實體化，使抽象的事物具象化，讓平凡的文字有了靈性有了生命，產(chǎn)生出奇妙的詩歌意境。形成一種霜扣兒獨有的詩歌語言風格。再如“下旬的月亮像安息的愿望/勾一個邊就走了。黎明送來天青色的皮囊”；“塵埃啊，這匆忙趕路的往事和明朝/眼看著到來、離去/不能分開也不能擁抱”。前句中“月亮”是實象，用“愿望”這個虛象把它虛化了并賦予它新的含義，讓它成為詩人所要表達的詩意的承載體?！袄杳鳌笔翘撓?，用一個“送”字將它擬人化，而且送的是個很具體的“皮囊”，使詩句的情緒變得可觸可感。詩歌語言變得新穎別致。后一段中，詩人將“往事和明朝”擬人化，讓虛像變成實象。讓讀者能更強烈感覺到“不能分開也不能擁抱”的情緒體驗，進而感覺詩人真正想要表達的“就像深深愛著，又不能真實相處”的情感體驗。
五、意象的邏輯：象合情合理，意才能精準傳神。
霜扣兒駕馭文字的能力體現(xiàn)在她以象達意的精準上。這一方面表現(xiàn)為霜扣兒在語言使用上的創(chuàng)新比比皆是，構成了她的文字的獨特魅力。另一方面表現(xiàn)為她善于發(fā)現(xiàn)許多不同象之間的內(nèi)在邏輯，并自由地運用這些意象構建她需要的意境。
例如，在《愛凋零的花》一詩中，詩人看到的意象是“愛凋零的花”。要表達的意是“她”，詩人是這樣表達的：
“愛凋零的花。她的消失也不會太久了/紅邊訴說春日/多少好風抱過她？在人生的旅途上/多少卿卿與她香過黎明”這種物與人的混同描述使得詩句不著痕跡地物我同化。詠物即詠人，詠人也是詠物。關鍵在于“花”與“她”的內(nèi)在邏輯關系。于是構建出“多少好風抱過她”“多少卿卿與她香過黎明”這樣驚人旖旎的句子。
同樣是這首詩中的例句：“燈籠做舊了世人的故鄉(xiāng)——她的娘家/現(xiàn)在是誰的枝頭？”
之所以有這樣傳神的句子，是因為霜扣兒善于發(fā)現(xiàn)這些零散事物的本質(zhì)以及它們之間內(nèi)在的邏輯關系?，F(xiàn)代社會照明全用電燈。使用燈籠的本質(zhì)是對傳統(tǒng)的懷舊。而離開故鄉(xiāng)很久，故鄉(xiāng)也是舊的。所以霜扣兒選擇“做舊”一詞，讓平凡的事兒陡然產(chǎn)生了詩意?！白雠f”本是文物領域的用詞，用在這里是那么傳神。詩中主人公是“她”也是“花”。對于“她”來說，故鄉(xiāng)就是“娘家”，對于“花”來說，故鄉(xiāng)是“枝頭”。一句“她的娘家/現(xiàn)在是誰的枝頭”制造出一個耐人尋味而又極其帖切的詩歌意境。精準傳達出“她”的也即我們的對于故鄉(xiāng)的復雜的五味雜陳的感覺。猶如神來之筆。
仍然以這首詩為例。詩人繼續(xù)寫道：
“一生艷麗唯用委泥做證/翩翩若鴻，唯有搖曳/說清喧囂的愛恨多么濃重與短命”
前面一句雖然有化“零落成泥碾做塵”之意，但在表達上仍然具有新意?！耙簧G麗”是時間和色彩構成的具象，即是“花”的一生，也是“她”的一生?！拔唷笔墙Y果?！棒骠嫒豇櫋笔请m美猶輕之象?！皳u曳”是無法主宰自己之象?！靶鷩獭笔巧钪畬崙B(tài)，“愛恨”是生活之內(nèi)容，“濃重與短命”是過程和結果之象。這一組象依據(jù)內(nèi)在邏輯關系有機地組合在一起就準確構成了詩人要表達的“花“和“她”的生命寫照這個大意境。尤其“說清”二字的應用讓整段詩句立即生動起來。
實際上，在霜扣兒的詩中，各種意象的應用是千變?nèi)f化的。萬物之理都是相通的。這取決于霜扣兒詩思的開放性。也取決于她通透的悟性。在霜扣兒的詩中，各種意象都可以隨意組合隨意搭配隨意嫁接（其實也是不隨意的），從而形成復雜瑰麗耐人尋味的詩歌意境，準確傳遞詩人要表達的各種詩意。她的詩歌藝術的豐富性也很難用簡單的概念分析就能完全明了。本文僅僅是拋磚引玉。希望從一個側面窺探霜扣兒的詩歌之美。要想抵達霜扣兒詩歌的意境之地，領略她豐富的詩歌之美，唯一的途徑就是認真閱讀她的詩歌本身。
